事实证明，一个正常人，会选择权衡利弊。

    像陈富荣这种有知识有文化，又能当校长的中年男人自然会分析局面，来判断凌锋对他来说有着什么样的用处。

    如果凌锋屁用没有，他当然会替张贵好好教训凌锋。可是凌锋是个有用的人，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他不但不会拿小鞋给凌锋穿，反而会开开绿灯，毕竟这是他对他利的。

    学校整体是红砖底色，教学楼两栋，一栋三层，一栋五层。

    拥有八百多名学生，教职员工过百。

    第一节课刚下，楼道上打闹一片。

    小学生没着急着去尿尿，抓紧这几分钟，趴在地上扇画片。

    就是上面印着七龙珠人物的那种小卡片，这种小卡片的拥有者还有一个鄙视链。

    七龙珠的看不上大闹天宫的。

    不干胶贴纸画片的看不起纸壳画片的。

    小女生跳绳的跳绳，跳皮筋的跳皮筋。

    初中生就不太一样了，他们三三两往厕所里挤，鬼祟地从包里还会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三四个人就这么轮着来，一人抽三口，比拼肺活量……

    凌锋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不但是祖国未来的希望，也应该是消费的主力军，凌锋看着这些小韭菜们，笑得格外开心。

    这年头，挣小孩子的钱，还是挺容易的。

    计划生育下的第一代独生子女，金贵，父母也挺惯着的。

    凌锋在去退休办下楼的时候，前有个女老师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笑眯眯地朝她旁边的女老师说：“你们家老凌！”

    张彤抖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凌锋，一阵难受，往下又走了几阶，她对同事说：“你先去吧！”

    等到人走了，她才着凌锋沉声说：“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凌锋：……

    张彤再说：“我们已经离了，能不能保持一下距离？”

    “你觉得这样的偶遇会让我改变主意吗？”

    “凌锋，你醒醒吧，我们是不可能的，求求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凌锋叹了一口气，其实好聚好散挺不错的，为什么一定要撕扯呢？

    “你愣着做什么？我说得不对吗？你这么跟着我，不就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凌锋动了动嘴皮子：“你……你谁啊？”

    “呵？”张彤冷笑：“凌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你是不是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来惹我生气，可以让你看到希望可以跟我和好？”

    “我叫张彤，麻烦你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让大家都难堪！”

    凌锋从她的身边慢慢走过去：“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原来是张彤……穿上衣服，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

    “你……”

    “你什么你？”凌锋小声说道：“长在前面的叫眼睛，眼睛长在后面叫什么眼？”

    “你用那什么眼都能发现我跟着你？”

    张彤的眼珠子鼓得像牛，瞠目结舌的目送凌锋下楼，直到他消失在楼梯转角的时候，张彤气得全身发抖，手脚冰冷，狠狠地跺着脚叫骂：“凌锋，我就等着看你怎么倒霉。”

    凌锋这才发现，原来不用忍受是一件这么爽的事情。

    退休办的办公室在一楼后边，算是一个独立区域，一来是不能让一把年纪的老师爬楼梯。

    二来也是为了在这个安静区域处理矛盾和纠纷时更加隐密，不至于闹大了让人议论。

    凌锋成了这里的光杆司令，擦桌子、扫地、拖地一套搞完，才刚刚坐上喘口气，就有找上门的来了。

    来人笑眯眯的，手里抱着一大堆的资料，放在桌上就说：“小凌吧？我是事务办的林新河。”

    “林主任，你好！”

    林新河跟凌锋握了手，指着资料就说：“咱们后勤这一块人手一直不够用，退休办终于把你迎来了，以前都是我在代管。”

    “现在正主来了，我也就可以交出去。”

    “这都是我们学校退休老师的资料，你有空多看看，平常还得多关心，要时时去走访！”

    “看看大家都有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困难。”

    “小凌，辛苦你了！”

    凌锋笑了笑：“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烫手的山竽这是迫不及待地往外扔呐，凌锋被安排到这个地方来，看来是多方达成的默契，吃力不讨好，以后的日子恐怕很难过。

    看到凌锋过得不好，他们多少都会有点快感，上位者彰显权力，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你好……”

    门口突然来了两位有点年纪的妇女。

    林新河从位子上站起来，赶紧把她们迎进办公室：“谢老师、洪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凌锋心想，这就找上门了？

    谢老师说：“林主任，我们也不想来，只是那退休工资……”

    林新河虽然在笑，身体所反应出来的动作是跟见了鬼似的，不住地跟两位老师拉开些距离：“那今天你们可算是来对了，这位凌主任正式接手退休办，他肯定会把你们的问题给解决掉的。”

    凌锋脸皮笑嘻嘻，心里玛卖批地骂着。

    林新河赶紧说：“小凌，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你忙着！”

    等林新河跑得没了影，谢老师和洪老师蔫儿了一大截，凌锋给她们二人倒了水，柔声说：“两位老师是为退休工资的事来的吧？”

    谢老师点点头：“我知道，就算找过来也没用，退休办把你安在这里当主任，只是学校换了个人来敷衍我们的，解决不了就是解决不了。”

    两位老师认命的样子让凌锋也是一阵难过，他说：“谢老师，洪老师，我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来给你们解决退休工资的事情的。”

    “具体的流程还需要几天时间，不过我保证，你们只要配合我，退休工资应该就能得到保障。”

    谢老师和洪老师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凌锋的话让他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他们才相信，凌锋真的是来替他们解决问题的。

    但是他们还需要答应凌锋两件事情。

    一，下午要把所有老师动员起来去厂里转上一圈。

    二，有点劳动力的老师如果愿意的话得帮着凌锋做一点手工活。

    有退休老师的帮忙，拿到几间空房子，开一家经销部，既能解决老师的退休工资，也能积攒一部分的启动资金。

    凌锋心里正打着小算盘，林新河已经在给陈富荣汇报刚才的事情了。

    “谢老师和洪老师来了？”

    陈富荣有点焦虑地问了一句。

    林新河点点头，笑容中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校长，把凌锋安排到这个岗位上，真是绝了。”

    “凌锋在厂里的时候就是个刺头，他不是喜欢对着干吗？就让他去跟这些退休老师打交道。”

    “反正他态度强硬，正好让他去压一压这帮个人主义的威风。”

    “啧……”陈富荣不高兴地啧舌：“新河，你也是老同志了，说话不过脑子。”

    “都是一个学校退休的同志，他们在这个学校奉献了这么多年，现在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退休工资，怎么就个人主义了？”

    陈富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实话告诉你，我也就是觉得对不住他们，要不然我用躲他们吗？”

    林新河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是，我觉悟低了，校长，不过把凌锋放在这个位子上，绝对是一招妙棋，以凌锋的狗脾气，要么能压住那些退休老师，要么就成个活靶子，对学校绝对是好事一件。”

    陈富荣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心里还是在琢磨一件事，就是经销部的可行性，要不要跟上面汇报一下这件事。

    还有……这么做的风险有多大呢？

    ……

    两位老师并没有急着走。

    而是给凌锋讲一讲她们现在遇到的难处。

    “儿子媳妇刚结婚，开销也大，厂里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奖金也不发了！”

    “他们开销大，我们老两口也不好意思跟他们张口……”

    “退休工资虽然也不多，但是总是能够生活的。”

    “小凌，我们……我们要去厂里闹的话，儿女们的工作也会受影响的！”

    他们是老师，但也是罐头厂子弟校的老师，在国营改制到来之前，他们的编制不属于教育系统。

    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子女都在罐头厂。

    他们遇到问题可以去跟厂里反应，厂里的确拿他们这些老同志没办法。

    可问题在于，厂里如果因为这些事而针对他们的子女和亲戚，那该怎么办？

    这也就是退休老师们的退休工资不发，他们也只能在学校里反应反应。

    现在凌锋要求他们去厂里，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凌锋柔声说：“两位老师误会了，让大家在厂区聚一聚，不是让你们去厂里闹，只要在那里站上个十几分钟，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去处理就行了。”

    张老师将信将疑地问：“真的？真的不用做别的事情？”

    凌锋点点头：“是的，老师们都这么大一把岁数了，一辈子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不能到了退休后，还为了斗米折腰，脏活累活交给我就行了！”

    张老师和洪老师以前并不认识凌锋，罐头厂几千职工呢，并不是每个人相互都认识。

    但是凌锋今天的表现却让两位老师把他给记住了。

    “小凌啊，谢谢你，我们现在就回去，跟那些退休的老同志带个信。”

    以前过来的时候总是被敷衍。

    今天突然出现一个主任，这一看就是有办法要给他们解决生计的困难，她们还有些激动。

    这一幕也让凌锋不禁感叹，大时代背景下所带来的机会，同时也伴随着种种无奈。

    无数国营单位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及矛盾都将在这个时代爆发。

    而这些老师的遭遇，其实也是一个时代下的缩影。

    凌锋现在的目的很明确，搞事业的同时，得把学校退休教师的问题给解决掉。

    学生下课，一窝蜂地冲出校门朝家属区狂奔！

    广播里播放着时代气息极重的音乐，费翔那首《冬天里的一把火》听起来是那么的热情，只不过都过了七年，还在流行，也是挺持久的。

    凌锋刚关上办公室，转角过去就碰上了陈富荣。

    “凌锋，才下班啊？”

    凌锋点点头：“校长也才下班？”

    凌锋知道林新河把上午的事情告诉了校长，所以校长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是巧合。

    他这是过来探口风来了。

    “一起走！”陈富荣扬了扬手里黑皮拉链的老公事包。

    凌锋跟着校长的身边朝前走时，就听陈富生问：“还适应吗？”

    凌锋点点头：“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我最想上前线，结果让我去养马！”

    “后来才知道，营长看我太小，又有文化，是营里少有的知识份子，想保我。”

    “营长跟我说，要发扬砖头精神，哪里需要哪里搬。”

    “所以不管是养马、炊事班，又或是后来拿枪干那些耗子，我都适应得很快。”

    陈富荣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当中带着点欣赏的味道，还不住地点头表示赞赏。

    “你有这种觉悟，我就放心了！”

    陈富荣笑了笑：“我刚才看到张老师和洪老师来过，你和他们谈得还愉快吧？”

    这才进入正题，陈富荣想知道他们谈出什么结果了。

    凌锋摆手说：“没问题，老师始终是教书育人的，他们表示我才刚来不了解学校的情况，对我也表示理解。”

    这么说，就是凌锋把她们搞定了？陈富荣松了一口气，至少又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

    可是凌锋马上补了一句：“她们说学校这边看来是不打算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所以他们今天下午准备去厂里讨个说法！”

    陈富荣屁股一紧，我……

    陈富荣的脸已经扭曲了，刚要提升十倍的分贝在出口那一瞬间，就如同捏着嗓子一般地冒出声音来：“你不是有办法解决他们的问题？怎么让他们去厂里闹？”

    凌锋无辜地看着陈富荣：“校长，我有办法，也得你批准，你还在考虑的情况下，我怎么能把事情跟他们说死呢！”

    陈富荣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涣散了，他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他咬了咬牙，火急火燎地朝家属区冲去。

    凌锋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在这种体制下，工作态度慵懒，懈怠，狗屁大的一点点事情可以拖上一两个月。

    如果不给陈富荣施加一点压力，经销部的事情什么时候才定得下来？

    毕竟是爽文，还是要加快进度的嘛！

    凌锋嘀咕了一句，今天中午也只能将就吃一点了，就来一碗葱油拌面吧！

    午后，陈富荣没有急着去学校，而是在厂区和家属区的分隔地带观察着。

    然而没等多久，子弟校的退休老师三三两两地终于出现，陈富荣的心脏跳到嗓子眼，好嗨哟，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