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剑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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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学琴救难1

    苏婷次日醒来,只觉双眼浮肿,甚为难受。她也顾不得这些,早早起床出门,只为去看风和。正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她刚出派门,便见一人提着剑迎面走来,修长的身形,俊秀的脸庞,正是心心念念的风和,吓得赶紧闪在一旁。

    风和并未注意到她,紧锁着眉头,步伐亦显散乱,似乎十分疲惫,没有往日那般平和面色和气定神闲,也不见申屠长明相伴。

    苏婷甚是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要上前询问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眼睁睁看他走远,望着他的背影,甚是心疼。

    她昨日还觉得风和高深莫测,难以企及,惆怅不已,今日见他这般模样,反而心里踏实了许多。但想到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心疼起来,一心想替他分忧。

    一连数日,苏婷偷偷观察风和,无论是在竹林外,还是庭院内,总见他孤身一人,形销骨立,眉头紧锁,再无昔日风采。

    这些天,苏婷心里总是担忧着他,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练剑是这般乏味,饭菜是这般难以下咽,连师姐妹们闲闹嬉戏也是这般无聊。苏婷只觉得每一刻都这般难熬,思来想去,决定晚上去竹林会他,一定要跟他说上话。

    到得夜间,月光依旧明亮,苏婷踏着月色,去往山下竹林。她从未在夜间单独出门,山道上树影重重,风吹影动,好似妖魔乱舞,心中有些害怕。

    但想到马上就能在竹林见到风和,又壮起胆子往前走。穿过重重竹林,终于走到那处空地,只见一白衣男子,身形英挺,背着身子,一手提着佩剑,正昂首望着星空。

    心爱之人此刻近在咫尺,苏婷看得痴了,却不敢出声。那白衣男子察觉有人立在身后,猛地转过身来,与苏婷四目相交,二人都吃了一惊。

    苏婷这才发现,这人并非风和,却是那夜见过的崔盛,脸上一红,侧过身去。月色下,她婀娜窈窕的身姿、洁白秀美的脸庞,明艳不可方物,有如仙女下凡。

    崔盛看得呆了,见她身着寥山服饰,不禁轻声叹道:“我终日练剑,不问余事,竟不知派中有这么一位天仙似的小师妹,实在有眼如盲……”

    苏婷怯怯问道:“你……崔师兄,你怎会在此处?”

    崔盛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说道:“你识得我?”

    苏婷点头道:“崔师兄大名,寥山上下谁人不知,你也是来寻风和的么?”她这话一出,当即懊悔,脸上更加羞红起来。

    崔盛听了,脸上掠过一丝失望,转而微微一笑,淡然自若道:“你认识风和,他是你什么人?”

    苏婷一怔,支吾着说道:“他……他自是我同门师兄……不对,是我师弟……”她心想,风和今年才入门,叫师弟才合当。

    崔盛不禁哈哈大笑,道:“究竟是师兄还是师弟,你自己好像也没搞清楚,看来你与风和并不熟。”

    苏婷心道:“我与他怎么不熟了,他第一天上寥山我便见过他,寥山剑派诸人没有比我更早认识他的,我每日看他,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瞧在眼里。”但转念一想:“他还从未与我说过话,他跟许多人说过话,唯独没对我说过。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全不知道……”想到这里,忽觉得惆怅。

    崔盛见苏婷沉默不语,又道:“你是来找风和的?”

    苏婷赶紧摇头:“不……不是,谁来找他,我只是……”她慌乱之下,一时找不着借口。

    崔盛似笑非笑地说道:“难道师妹和我一样,是来欣赏这竹林夜色的?”

    苏婷强作镇定,道:“这竹林夜色确实美得很呢,你常常来此么?”

    崔盛摇摇头道:“我今夜是第一次来,你一定常来吧?”

    苏婷红着脸,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崔盛眼前一亮,道:“你我皆是第一次来,居然能碰到,也是有缘。”

    苏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什么缘不缘的,我是听人说,这里夜间常有人练剑,好像是新来的申屠长明与风和他们,所以来看看。你认识风和么?”

    崔盛笑道:“嗯,我也这么听人说的,所以来看看。你不问申屠长明,却只问风和,看来你很关心他。”

    苏婷窘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崔盛抬头望了望星空,长舒一口气,道:“风和,这小子居然有这般福气……他近来助我练剑,事关重大,身负重任,你还是莫要来找他的好……”

    “你为何要他助你练剑?”苏婷急切问道。

    崔盛看了看苏婷,脸上掠过一丝黯然,转而面色平静得像一潭秋水,却并未回她的话,过了一会儿,问道:“敢问师妹贵姓芳名,是右三堂还是右四堂的弟子?”寥山剑派女弟子不多,均在右三堂和右四堂。

    苏婷如实回答道:“我叫苏婷,是右三堂安师父弟子。”

    崔盛沉吟道:“苏婷?安师叔蕙质兰心,人长得极美,像你这样的女弟子,她应该极为看重,早提携做入室弟子,为何我竟不知?”

    苏婷道:“小妹才疏学浅,如何做得入室弟子,安师父知我不成器,更是不会胡乱提携。”

    崔盛摇头道:“许是你年纪未到,过得一二年自然……不知师妹年芳几何?”

    苏婷道:“小妹今年十七。”

    “这就对了,我也是十八岁才成为入室弟子。”崔盛点点头,忽又道:“我今年二十有一了。”

    苏婷只觉莫名其妙,心道:“我又没问你年纪,干嘛说与我听。”忽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风和今年多大了?”她忽然意识到还不知风和年纪,倘若他比自己还小,岂不是要叫自己姐姐,那可不妙了。

    崔盛听她又提起风和,不禁一怔,道:“他多大我可不知,想来与申屠长明同岁吧,这二人天资颇佳,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

    “可惜什么?”苏婷问道。

    崔盛淡淡一笑,将手中佩剑别在腰间,朝竹林望了望,又抬头看着星空。月光清辉映照之下,他洁白英俊的脸庞犹如美玉一般,一袭白衣,身姿英挺,丰神俊朗之中又带着飘飘仙气,简直便是世间无双的佳公子。过了许久,才道:“师妹,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说着竟转身离去,他步伐生风,不一会儿已不见踪影。

    苏婷心道:“这人好生古怪,话总说一半,又总答非所问,现话还没说完又走了。不过走了也好,我可单独会他。”

    她举目四望,只见灿烂星空之下,竹林深幽静寂,除偶有风起,吹得枝摇叶响外,毫无半点动静。来回走了几圈,亦不见人迹。暗思:“倘若风和在竹林深处练剑,也该有剑刃破风之声传来,为何如此安静?”

    过了一阵,无聊中想起那日申屠风和二人曾在此埋剑,还在竹干之上刻了些奇怪符号,当时不解其意,不如再去看看,兴许能看明白些什么。只见竹干之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些形如文字笔画之类的东西,有的竹干只刻着一个,有的竹干接连刻着七八个,毫无规律可言,简直如幼童涂鸦一般。

    苏婷看得头昏脑胀,实在无趣。无聊间便望着星空发呆,只见无垠的天空幽暗而深邃,虽有星月点缀,久看却颇为怕人,不敢再看。这时忽然袭来一阵寒风,吹得她后背发凉,这一瞬之间,只觉可怖得紧。她虽一向羞涩,但此刻心中恐惧,也只好放开嗓子,喊道:“风和,你在吗?”不见回应,又喊道:“申屠长明,你们在吗?”仍是没有回应。

    苏婷心中愈加害怕,她已断定此刻这竹林里只剩她一人,这可如何是好?“快点回去吧!”她心中想着,赶紧往回走。

    好在此时月光如银,将竹林照洒得通明静逸,心中稍安起来。寻不见风和,她也不敢久呆,深呼着气,强作镇定地往回走去,走着走着,忘了害怕,心中却又添起了惆怅——这一夜终是没见到他。

    行至山脚,快到上山阶梯处,忽见前方有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走着,手里似乎还拎着一个酒壶。

    苏婷觉得这背影颇为熟悉,猛然想起那夜观看比剑时曾见过,不禁喊道:“黄师兄,黄师兄,是你吗……”

    那人听到声音,当即回头,正是那夜见过的黄低。黄低见是苏婷,拱了拱手,笑着回道:“原来是师姐啊,可莫叫我师兄,我可当不起。在下姓黄名低,天地玄黄的黄,低人一等的低,你叫我黄低便可,呵呵……”

    苏婷走近,奇道:“低人一等?你的名字,寓意可不大好。”

    黄低笑道:“低有什么不好,要想蹿高,必先伏低,人生有低谷才有高峰,有失意才有得意,有醉才有醒嘛……”说着打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苏婷见他颇有几分醉意,不禁问道:“黄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会在此?”

    黄低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哦,我刚从山中街沽酒而回,这不,半路上就喝起来了。”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苏婷见他憨态可鞠,与那夜沉着肃静的模样截然不同,颇觉亲近,笑道:“原来你还会喝酒啊,可没看出来。”

    黄低笑了笑,道:“我自十五岁喝酒,如今已喝了四五年了……”语气中似含着几分萧索之意。

    苏婷又道:“你十五岁时便喝酒,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伤心之事?”

    苏婷原本随口一说,不想黄低顿时一脸黯然,叹了叹气,说道:“往事不堪回首,若无当年之事,我早已艺成下山,成为一名剑士,哪能重入寥山,做这登堂弟子……”

    苏婷见他说得动情,脸现悲苦之色,顿时生出一股同情,柔声问道:“黄师兄,你有什么心事,可否跟小妹说说?”

    黄低见苏婷问得诚恳,说道:“今日是我二十岁生辰,想起往事,心中苦闷,故而下山去喝了几杯酒,可让你见笑了。”

    苏婷只静静听着,并未搭话。黄低见她听得这般认真,心中颇为感动,又说道:“我八岁起在家乡童蒙武馆学剑,成绩优异,十二岁拜入九仙岭杨奕祯师父门下,自此随恩师在山中学艺,一路顺畅,自认为天资绝顶。在十五岁那年,不知天高地厚,瞒着恩师去练了一本剑集,从此误入歧途,险些走火入魔。若不是恩师及时发现,极力阻止,我已堕入深渊,成为废人。”

    苏婷吃了一惊,道:“你天资极佳,怎会因为一套剑集而走火入魔?”

    黄低道:“这剑集凶险无比,我学艺之初便听人说过,一直也不敢沾染。十五岁那年,学剑略有小成,正春风得意之时,便自以为有资格一试,不想仅练到第三式,便遇瓶颈。从此再无寸进,日夜苦思亦不得其法,终日消沉,险些轻生……”

    苏婷闻言脸色大变,惊道:“你练的莫不是令天下剑客闻之丧胆的‘古剑十九式’?”

    黄低叹道:“正是,这剑集好生厉害。幸得恩师发现,强行阻我练剑,才使我脱险,饶是如此,我也消沉了二三年,荒废了剑法。否则,以我的天资,在十七八岁便足可艺成下山,成为剑士。”

    原来这古剑十九式是数百年前一好事者收集而成,专收录一些古奥艰深的剑式,欲令练剑者无从下手。这套剑法纯为花哨剑招,练之无益,唯一的好处是可以检验习剑者的天资,天资越高,可练成越多,所以有些门派常以此剑集用作考核新学者习剑天赋的标准。但往往天资越高者,越易深陷,钻牛角尖,不能自拔,故而近年来已有许多门派明令禁止门下弟子练习此剑集。

    苏婷安慰道:“你能从古剑十九式中幸免于难,该当高兴才是,古来多少天赋异禀的剑客,被这剑集困扰,郁郁而终,据说当年风祖都差点因此丧命。你可算大幸而特幸。”

    黄低听了,心下大慰,胸中顿时一宽。这些道理他自然懂,当年恩师及同门好友也曾如此宽慰过他,可均不及眼前这名才见过几次面的陌生女子说出来大慰胸怀。他感激地看着苏婷,不禁流下泪来。

    苏婷见他流泪,以为自己言出不当,令他伤心,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劝慰。黄低忽然哈哈一笑,拭去眼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多谢师姐宽慰,令我胸中大快,我已无事,勿须担忧。这么晚了,师姐这是从何处回来?”

    苏婷有些不好意思,但知他是风和的旧友,便将近来察觉风和郁郁寡欢,自己去竹林寻他,以及偶遇崔盛之事说了。

    黄低听了,颇感诧异,沉吟片刻,忧道:“你是说崔盛让风和帮忙练剑?”

    苏婷点点头,将风和近况细细说与黄低听了。

    黄低听了又是一番沉吟思索,忽的道:“不好,风和恐怕……”

    苏婷忙问道怎么回事。

    黄低定了定神,道:“我久有留意崔盛,此人养气功夫极好,平时总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倒与风和有几分相似。只是偶有瞬间,面上会掠过一丝焦虑。起初我一直不能明白,此人贵为掌门坐席弟子,位列三席,天资聪慧,剑术超绝,前途无量,这一丝焦虑神色从何而来?今日听你这般说来,我似乎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苏婷忙问道。

    黄低道:“我若没猜错,此人定是在练习古剑十九式,且已到了瓶颈之期。”

    苏婷大惊,只是不信。

    黄低又道:“应该错不了,我当年也是这般模样,只是养气功夫差了许多,表现更为明显罢了。”

    “那风和……”苏婷担忧道。

    “风和?我若没猜错,崔盛定是见风和天资不错,要他助自己突破瓶颈。要知道这剑集一旦深陷其中,便如溺水之人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生路。崔盛定是被剑集折磨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才会……才会寄希望于万一,去做最后一搏……”

    “你是说风和现也在练古剑十九式?”苏婷甚为担忧起来。

    “我近来并未与风和见面,但据你所说,风和种种表现,恐怕正是因为苦研剑集所致……”

    苏婷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心里却忧心忡忡,她早听闻过剑集的厉害,一旦沾染,若不得解脱,便同废人无异。

    黄低又道:“我现在总算明白,那日后山比剑,风和何以能请来崔盛,看来这就是条件……”

    苏婷忽道:“黄低师兄,你曾从剑集中解脱出来,定有办法帮助风和,是也不是?”

    黄低叹了口气,道:“我当年得以解脱出来,那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除仰赖恩师劝导,尚有一位前辈替我抚琴静心,说来也是极为艰辛不易。只可惜夏老馆主不在,否则……”

    苏婷听他说起夏老馆主,不禁问道:“你说的是天南武馆的夏清行老师傅?这与他又有何干?”

    黄低道:“当年替我抚琴静心的正是夏清行前辈,而他也正是风和与申屠的授业恩师。他若在,必会尽心助风和解脱剑集之祸,只可惜……”

    苏婷此时方知风和申屠二人是天南武馆弟子,他早听李大志说过,夏清行早已关了武馆,不知去向。心想:这一下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忽听得派中传来宵禁的钟声,这是初响,再有两响,派门便将关闭。黄低忙道:“师姐,今日已晚,我们明日再相商不迟,早点回去吧。”于是二人匆匆回派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