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盗命于天
你要这么解释也可以吧。
小巫女认可是栾施体内有蛊,即便她把寄生虫当成是蛊,也表明了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至于她认为这种蛊的来源是河伯的惩罚。
作为一个半吊子都算不上上的医盲,展彭认为自己完全没有资格指责人家的不科学。
小巫女眨眨眼,又有些懊恼地说:“我日出时面向东方行祝,用葵茎、桃殳,服嘉草,呼神明,皆不至也。接下来我将尝试易名、神伐之术,若不成,恐怕就是不可救治了。”
展彭点点头,对小巫女的巫德表示高度的认可。
小巫女的第一个疗程,完全是有理论支撑的。
由于河伯作祟的缘故,患者体内的阳气严重不足,所以小姑娘才选择日出时分在东方行祝,迈着六亲不认的禹步,用葵茎这种阳气极盛的作物增加阳气,用桃殳驱逐患者体内的邪气。
至于她所用的药水,正是嘉草根汁。
嘉草,又称蓑荷、覆菹。
之所以用嘉草,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的认知中,嘉草就是攻蛊的。
小巫女的第二个疗程,所谓易名,就是选个吉日给栾施临时改个名字,比如改名叫太昊,祝词是:“今日我名太昊。”太昊都来了,疾病还不赶紧退去。
终极大招神伐,也是冒充天帝,祝词为:“帝有五兵,尔亡。不亡,探刀为爽。”接着,就以唾沫为刀或者箭矢,往病人身上唾,男患者唾七下,以逼迫病退散。
这其中自然有很多荒诞不经的认识。
小巫女坚定相信,一旦有效果,那一定是神明起到了作用。
展彭却可以说,起作用的是嘉草根汁。
在巫医的治疗中引用草药,这是医学的进步,可以说,在这个时代对动植物的认识,很少能够超过这群巫人。
栾施和栾玥沉默不语,听着小巫女神神叨叨的讲述。
展彭眉头微蹙。
如果今天说服不了小巫女,恐怕栾施是不同意自己救治的。
单单靠“泰山上多识草木之性”,能动摇巫医的权威吗?能让栾施拿自己的生命来赌博吗?
恐怕很难,而一旦说服这位小巫女,不但但可以依赖她的权威进行医治,还可以吸引楚丘一脉将更多的中草药引入医疗。
这不也算是进步吗?
他这边思绪翻腾,小巫女却皱眉问道:“子之所学,是巫,是卜,还是医?”
见展彭有些茫然,栾玥叹息一声,幽幽解释道:“凡人有疾,有巫、医、卜三者可为,巫以祈祷治病,医以药石治病,卜以占算治病。”
她是所有人中唯一对展彭有些希望的。
“这无赖子颇多出人意料之举,只是,他何以对三家一无所知的样子,实在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虚词敷衍我们。”栾玥的信心也有些不那么坚定。
展彭这才想到自己是有些想偏了,楚丘一系是搞算命的,当然算是卜医,不过这区别大吗,不都是巫族大家庭吗?
他对其中的不同也是茫然不解。
“医者如何?巫者如何?”他问小巫……小卜女道。
“道不同。”小卜女挺直、秀美的琼鼻发出轻微的哼声,“医者不知天命,巫者不尽人事,皆不可取也。譬如晋景公得病之事,医、巫各有所见。”
展彭心中一动,晋景公的病情,他知道的比较详细,毕竟后世一直在普及晋景公是第一个掉到茅厕中死掉的国君。
尺牍也记载的很详细。
晋景公的【病因】是:
晋景公梦见厉鬼,据说是赵盾,赵盾指责晋景公杀掉自己的子孙,就留下一个孤儿,说要为子孙报复。“已经得到天帝的允许了!”它一路毁掉宫门、踏平寝门,追逐着晋景公,晋景公一路狂奔,直到内室,厉鬼随手拆掉了内室的门。
接着景公就生病卧床不起。
巫诊治后说:“没救了,你将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子。”
景公又请秦国一位叫缓的医生给晋景公诊病。缓还没来,他又梦见疾病变成两个竖子,两竖子商量躲在肓的上边,膏的下边,以躲避医缓的诊治。
缓到来后果然说:“疾在膏肓之间,不可治疗。”
小卜女的意思则很明显:“医生想救治晋景公的病,却不知道天帝的意图;巫理解天帝的意图,却不进行任何救治的努力。如果是卜来做这件事情,一定会竭尽全力来救命。”
展彭想到此处,心中只是冷笑。
这压根就不是医案,这是命案。赢姓赵氏当真后手段,和巫人狼狈为奸,将天下人忽悠的团团转。
不过这不是今日应该谈及的。
“我非医者,也非巫者,而是盗者。盗命于天,不是你们卜者也在作的吗?”他目光灼灼盯着小卜女,淡定地说。
栾玥的清冷的眸子有了一丝光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喜欢无赖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语调。
栾施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故作惊人的话术,哑然失笑,暗暗摇头不语。
“盗命于天?如何盗命?”小卜女失声道。
这位盗跖之子还真敢这样说,若是楚丘一系的曾祖、祖父、父亲为人算命,理解天命的人还在,知道你这样无礼的话,说不定会立即给你一个诅咒。
“前不久郑国大水,有人告诉子产,龙在洧渊争斗,请求进行禳灾,子产说:‘我们争斗,龙不管,龙争斗,我们干嘛要管?再说洧渊本来是龙的家,你们祈祷让人家离家出走,这不是笑话吗?我无求于龙,龙也无求于我。’
子产的话不是很有道理吗?与其祈求神明,不过以药驱虫。”
“以药驱虫?”小卜女惊愕地睁大眼睛,娇艳的脸庞上,嘴巴长得大大的。
不依赖神明,这样也可以吗?
栾施也是惊疑不定,灰色的眸子中充溢着迷茫。
若这样的话是展彭说的,他们自然可以嗤之以鼻。然而说这话的却是子产,郑国有名的君子,列国知名的贤者,春秋时期有数的鬼神研究专家,他们却是不能不信服。
“子欲以何药驱蛊虫?”小卜女的秋波流转的眸子中,罩上了一层迷雾,她此刻的心情,也是颇为迷茫。
展彭平静地说:“有驱虫之效的药物着实不多,我早已经安排人遍寻泰山,只得到两种,一种叫做苦楝皮,就是楝树根之皮,一种是芜荑,榆树之实,我都略作炮制。”
“你早有准备。”三人都更加惊讶。
展彭眨眨眼道:“栾叔久病,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
“原来他一直在暗中准备,我倒是错怪他了。”栾玥心中不由得有一些感动。
这些药的确有驱虫的作用,不过它们驱逐的是什么虫,展彭却不大记得;和别的什么药配合使用,他也不大清楚。
即便记忆清楚又如何?
好多药材得等到张骞出使西域后才能出现在中原,甚至连民间驱虫常用的大蒜都是;
还有好多药材产于百越,这得等到秦始皇统一南方后,北方才能见到。
比如说有种雷丸,又叫竹苓,一种真菌,一般情况下南方才有,可是大家却从泰山的竹林中发现,他都无法断定这是不是雷丸。
世界上任何一种医学,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而开创,其实是最为艰难的事情。
“未必成功,然而值得一试,这取决于栾叔自己的决定。”他看着栾施,坚定地说道。
说的是一试,如果真的做起来,恐怕一个个试过都不一定成功。
几率实在是太小。
这个时代的人们,在自然伟力中,生存的能力实在是太过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