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内卷的家族们
傍晚,宰胜悄然到来。
“少主,这两日我秘访各家,他们的态度均有所动摇?”刚刚落座,宰胜就喜滋滋地说道。
展彭看了一言胜,一时都说不上话来,心中却在吐槽,这老头子实在不是外交人才,怎么一个“动摇”就把他高兴成这样。
“你一家家说说情况吧。”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说道。
“如少主所说,我此次游说的重点是卫人石遐、楚人庄溢,两家的看法都比较一致,都认为此次推举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他们并没有表示要支持我们,庄溢说,若是推举之法可行,他会推举石遐。
不过他们都很担心,齐黥如今嚣张跋扈,是否会顺从会盟的安排?”
展彭点点头,庄溢是楚国大盗,在鲁地本无多少根基,在六大营中敬陪末席,不过他所带的楚人,所制的箭矢精良,却是各家所不能及的,庄溢就借此在盗跖的团伙中立足。
石遐的情况,属于祖传的盗匪,在卫国很有影响力。
两人都是积年大盗,彼此臭味相投,交情甚笃,庄溢推举石遐,在三人上次的讨论中已经料到,并不足为奇。
“其他三家的情况,也不尽相同。
猛是最为支持齐黥的,他说,齐黥对于伯有一系有大德,且齐黥为人足智多谋,在七家中是仅仅次于跖大人的人物,无论如何,他不会背弃齐黥。”
展彭叹了口气,这盗猛的选择实在是自然不过了。
这些年来,各国的政权先后掌握在世代相传的诸卿手中,郑国有七穆,是郑穆公的七支后裔,伯有就是其中之一。
晋楚弥兵会盟之后,长达百年的晋楚争霸落下帷幕。
各国纷纷把目光转移到国内,卿族之间越来越激烈的内卷开始了。
可以说,盗跖之所以能够壮大,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诸侯内部的内卷。
在惨烈的家族仇杀和血洗中,盗跖收留了一批批的流亡家族,让盗贼的势力急剧膨胀起来。
猛恰恰就是良氏的旁系支裔。
二十五年前,七穆中驷氏大夫公孙黑和良氏大夫伯有矛盾激化,公孙黑先发制人,带领驷氏的甲士,攻打伯有,伯有逃亡许国。不久,伯有率众回国同驷氏火并,被杀于羊肆。
伯有的后嗣一直图谋复仇,求助于晋国的赵武,晋人也无可奈何。直到十六年前,郑国人忽然看到伯有在夜间披甲而行,宣称要向仇人报复,诡异的是,他的仇人相继而亡,郑人以为是伯友的鬼魂,异常惶恐。郑国的执政大臣子产,不得不立伯有之子,才平息了事端。
策划这一事件的人,恰恰就是齐黥。
“倒是栾辄的态度非常积极,他提出,要跟少主见面,才可以决断是否支持我们?”宰胜笑道。
“栾氏肯支持我们?”展彭也感到非常诧异。
盗跖之子在各营的名声很差,在盗跖在的时候,各家看在盗跖的面子上还能忍受几分,而盗跖一去,各家根本就忽略了展彭的存在,即便“恶鬼缠身”的那几日,各家没有一个人想着问候一下。
而栾辄,是各家中最为厌恶展彭的人。尤其是栾氏的那位大小姐,更加是展彭记忆中的克星。
宰胜正色道:“我已经安排在明日拜访栾氏,少主……可要好好准备。”
好好准备什么?
宰胜无非是提醒展彭赶紧恶补一些礼仪罢了。
这栾氏的谱可不是一般的大。
展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栾氏小姐的时候,她还只有六七岁,开口的介绍就是“唐叔之后、晋靖侯之孙、栾叔宾父的后人,家祖名讳,是一个盈字。”
这一家族在晋国是多么的显赫。
晋国栾氏之祖,栾叔宾父是晋靖侯的孙子,封邑在栾地,所以以栾为氏,自从晋文公以来,栾氏连续七代为晋国卿大夫,尤其是第五代栾书的时候,曾经弑杀晋厉公而拥立悼公,可以说权势到了顶点。
大约30年前,晋国六卿也发生内卷,第七代族长栾盈受到晋平公、范氏的打压,逃亡齐国、回国叛乱,最后诺大一个家族覆灭。
栾盈在齐国准备回国叛乱时,受到了谋臣辛俞的极力反对,栾盈自己,内心也惴惴不安,他暗中将一个儿子托付给家臣,以防止叛乱失败时有人继承家族的祭祀,栾氏败亡后,这一支就在泰山下依附于盗跖,得以生存。
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栾氏家臣和死士的忠诚、才干,在诸侯中享有盛名,而流落于泰山的,更加是栾氏的嫡子。
盗贼中的栾辄,就是栾氏家臣之一,这是掩人耳目的一种办法,栾氏虽然为盗,却试图维护贵族的清誉。
但泰山下的群盗都知道,栾辄背后真正的话事人乃是栾盈之子。
盗跖对于栾氏可以说是非常客气。
四年前,展彭十四岁,盗跖亲自向栾氏赠送一笔厚礼,要与栾氏联姻,栾氏毫不犹豫地拒绝。
栾氏说的是,凤凰虽然可以暂时栖息在槐树之上,但并不意味着可以与槐树之上的乌鸦成婚。
这等无礼的拒绝。
盗跖忍了。
还派人向栾氏道歉。
另外,盗跖还格外又鞭笞了展彭一次。
是真的鞭笞。
不仅仅如此,从那时起,只要路过栾氏的营地,或者和栾氏小姐不小心邂逅,挨揍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栾氏为什么要和我相见?”展彭十分不解地问,这种见面的邀请,让他感到脊背都有些发凉。
“少主无论发生何事还请忍耐。”宰胜捻须劝道,“只要能够让栾氏高兴,我们的困境就不会存在了。”
这就是说,明天栾氏朝我动手的时候,你们也不会管?
展彭额头顿时布满了黑线。
“鱼氏已经表示,愿意和栾氏共进退。因此,少主万万不可轻视。”宰胜看了他一眼,再次强调了明天会面的重要性。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展彭带着即将奔赴刑场的表情,郑重地点点头。
宰胜这才欣慰地笑了。
“明日需要准备一份厚礼,我回去后亲自挑选。”
宰胜起身就准备离开,展彭却喊住了他。
“胜叔,你还没有说齐黥是什么态度?”
“齐黥说三日之后答复我们,也就是在明天。”
“三日后?”展彭沉吟道,“胜叔在和各家会面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提到齐黥是如何收买他们的?”
宰胜茫然地摇摇头,随即忍不住说道:“少主何必多想,目前这样的情况,不管各家是支持我们还是自推盟主,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不。”展彭神色凝重,摇摇头说道:“胜叔需要继续查问。我有一种预感,齐黥依旧有恃无恐。他所凭借究竟什么,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