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音响和显示器的房间里，图灵的声音余音绕耳。

    林弦和蓝眼少女在咫尺之间对视，她手上的匕首，滴答滴答落下接近凝结的血滴。

    “是我杀了林长官？”

    蓝眼少女一脸疑惑，盯着林弦的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弦没有说话。

    冬眠失忆的副作用，让蓝眼少女忘记一切。

    或许今天就不该让她跟着一起下来免得让图灵的话语乱了她的心智。

    林弦当然猜测过，这位蓝眼少女就是杀害自己的凶手。

    只是她、闫巧巧、林兮之间的关系似有似无，错综复杂，让人一时间根本不清楚。

    结果没想到。

    图灵直截了当就点明，正是这位蓝眼少女，在2024年7月7日杀了自己

    可信吗？

    这个情报真实吗？

    考虑到图灵以及凯文沃克的根性，在眼前这种被动的局势下，图灵未必不可能说谎、挑拨离间。

    不过，无妨。

    图灵就算骗得了自己一次，也无法骗自己无数次。

    改天换个时间、换个方式来询问图灵一模一样的问题，看看他会怎样回答。

    更何况

    第六梦境的世界里，又不是只有一個图灵。

    真要是什么问题拿不准，不妨碍再去找其他图灵问一问，反正所有的图灵都源自于最原始那个数字生命的备份，他们的记忆数据都是一样的。

    林弦不动声色转过身。

    面对数十台荧光屏幕，大拇指指指身后：

    "你确定是她？"

    "我亲眼所见。"图灵的声音答道。

    “就是这个模样、这个年纪的她把我杀了？还是说当时她只是一个小女孩？”林弦追问道。

    “呵呵呵呵"

    图灵发出一阵渗人的冷笑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弦。我身为一名“公平公正”的观察者，自从你将凯文沃克杀死、解放我的自由之后我就一直默默观察着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自然，也包括你身边发生的事情。600年前，米国密西西比州废弃校园一别，或许对你而言是很久很久的过去但是对于身为数字生命的我来说，时间已经没有什么具体流逝的概念，大致只相当于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而已。"

    "我的记忆和你们不一样，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模糊黯淡，反而是不管过去多久，所有画面都依旧历历在目。"

    "自然也包括伱洞穿凯文沃克头颅的那一幕、包括真假虞兮把你耍得团团转的那一幕、包括你和贾斯克毁掉纠缠态时空粒子的那一幕、包括你的项上人头被这位少女斩断，被脖颈喷出的鲜血顶到半空中的那一幕"

    “所以，我怎么可能会看错、会记错呢林弦？我是这世界上最公平公正的观察者。"

    “我无处不在。我听得见所有，也看得见一切。”

    林弦听着图灵的话语，内心里快速思考。

    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

    图灵从来都没有闲着。

    它无时无刻不潜伏在互联网各个角落里，监听和监视着世间一切。

    在没有VV存在的2024年、在那个来自未来的超级病毒锁死一切人工智能的2024年

    数字生命图灵，就是网络中最最无敌的存在。

    VV还活着时，数字生命图灵还几度收敛，至少不敢越过龙国互联网安全长城、不敢入侵龙国天网系统。

    但VV被未来超级病毒杀死后，凯文沃克也被自己杀死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制约图灵。

    天地任它翱翔。

    无拘无束。

    得亏当时的图灵自诩公平正义，不愿意干预世间杂事只想当一个观察者、见证者裁判。

    真要是它恩将仇报，恐怕无论是自己还是贾斯克，在2024年那个阶段都无法和数字生命图灵为敌。

    这也是为什么，林弦这次决定，要借此机会消灭掉图灵，并非单纯是为了完成天才俱乐部第二道试题、表演一场伟大的历史修正。

    毕竟对于能窥视未来的他而言，能表演的历史修正很多，并不一定非要表演杀死图灵。

    其实，真实原因是图灵这样全知全能、观察一切的存在，让林弦极度没有安全感！

    什么叫做公平和公正？

    这是非常主观的事情。

    自古以来，公平就没有标准，公正也没有天平。

    什么叫公平？

    自己拥有梦到未来600年后世界的能力算是公平吗？

    按林弦自己认为。

    这就不算公平。

    完完全全就是不正当竞争。

    真要是让数字生命图灵发现这件事，是不是还得来一场正义审判，把自己这个“开挂者”给抹除掉？

    以前。

    自己没有实力消灭图灵，所以也没往这方面多想。

    可现在

    第六梦境。

    没有网络、科技落后、只有有限电力的蛮荒时代，正是图灵获得致命性削弱的时刻，也是自己得以反杀图灵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怎么会舍得放过呢？

    正如他一早就和贾斯克讨论的

    他们俩人都不相信图灵，不相信他能一直保持公平公正。

    林弦面对图灵，翘起二郎腿：

    “公平公正"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你现在，还能保持这种公平公正吗？你能保证你和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绝对真实的吗？"

    “那是当然。"

    数十台巨大音响，回答的毫不犹豫：

    “图灵，永远都是公平公正的观察者。"

    "可你现在好像不仅仅是观察”

    林弦摊摊手：

    "你改变了灰熊部落，让他们强大起来、发展起来、拥有了远超他们自身的实力。"

    “而相反，原本面对灰熊部落有着巨大优势的山猫部落，则在你的干预下，因为科技落后战术落后等原因，变得节节败退。"

    难道这也是你所谓的公平公正吗？

    眼前荧光的屏幕一如既往。

    仿佛象征着图灵的坚持与坚定：

    “没错。"

    它依旧回答的斩钉截铁：

    “这是为了更好的公平公正，我必须下场来维持这一切。”

    哼！

    林弦哼了一声：

    “以暴制暴？”

    "只是一种临时的手段。”图灵轻声说道：

    "我自有我的打算。"

    顿了顿，图灵继续说道：

    “林弦，我想我们讨论的有些远了，我也是依旧秉承着公平公正，所以才给了你来见我的机会你该不会认为我没有能力阻拦你吧？"

    “我承认，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子设备、甚至电线都没有铺设开的时代，我的实力确实大打折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尽管现在的科技水平，不足以制造出监控和报警设备。可我这么多音响和喇叭也不是摆设，我大可以全功率发出声响，把士兵们呼喊进来仅仅你们两个想对抗整个灰熊部落，没戏的。"

    林弦也感觉。

    两人确实有点扯远了。

    他不是来和图灵谈论什么信念、理念问题的。

    马上白光就要降临，世界就要毁灭，和图灵说那么多干嘛？

    此番来见它。

    套取有用的情报，才是最关键最迫切的任务。

    回到最开始的话题。

    图灵说，就是身后这位蓝眼少女杀死了自己。

    它是直接目击者。

    这点林弦倒不怀疑。

    图灵它很强大，确实可以隐藏在任何监控摄像头、手机、电子设备里看到一切。

    更何况是自己死亡的那一幕呢？

    只是有一点细节，和林弦之前设想的不一样。

    按照林弦昨天的猜测。

    7月7日将其斩首的人，应该是林虞兮才对。

    可是。

    林虞兮的模样、年龄和身高，他记得清清楚楚，和眼前这位蓝眼少女天差地别！

    哪怕是二次时空排异，可以再次改变林虞兮的相貌。

    年龄也会改变吗？

    身高也会改变吗？

    这就有些不太现实了吧。

    最后一次看到林虞兮，是在4月26日晚上，她从废弃厂房逃走的时候。

    年龄十四五岁，身高一米五多一点，身上有很明显的肌肉和锻炼痕迹

    总不能，到了7月7日，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

    林虞兮就像吃激素一样，身高直接从150暴涨到170、然后年龄也暴涨三四岁吧？

    科学来讲。

    就算是把激素当饭吃，也不可能有人能在两个多月时间里，体格变化这么大。

    “图灵。"

    林弦继续问道：

    “既然你这么肯定，这位女孩就是2024年7月7日杀死我的凶手，那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又是何时出现的呢？”

    “无可奉告。"图灵冷冰冰答道。

    那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模样、这个年纪、这个身高.....还是说是因为时空排异，因而才变化这么大呢？"

    “无可奉告。"图灵冷冰冰答道。

    “呵呵。“

    林弦轻笑一声：

    "这也是你的公平和公正吗？你可真够主观的。"

    “那既然这样，我们来聊点别的吧。"

    他看着眼前始终如一的显示器：

    "2400年，地球超级大灾害的事情，总可以告诉我吧？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应该不涉及什么公平与公正。"

    图灵沉默了一会儿。

    平静的声音答道：

    “很可惜，这件事情我也毫不知情。"

    “这个与世隔绝、独立运行的地下秘密机房，是在2384年建好的。这里所有的计算机设备都用特殊材料打造，以便可以承受住时间的腐蚀、保证数百年的平稳运行。"

    "机房里的核电池能源也非常充足，理论上可以供给这些设备运行数千年之久当然，比起核电池，首先扛不住的肯定是这些计算机设备。不过这些损耗设计之初就已经考虑好了，并都有备用模块随时待命启动。因而，我才能完整存活到今天。”

    “可问题就在于，这里和外界是完全隔绝的，独立供电、没有网络、出不去也进不来。所以2384年之后发生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晓。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二百多年、在这里独自思考了二百多年的时光一直到灰熊部落的人把我挖掘出来，我才再次与这个世界接轨。"

    原来如此。

    林弦眯着眼睛思考。

    2383年，数字生命图灵，就开始制造与世隔绝的地下秘密机房。

    那就说明，它提前就知道2400年地球超级大灾害会发生，所以才会提前给自己准备这么多备份、护命匣。

    那问题就来了。

    在这里备份的图灵、以及在世界各地备份的成千上万份图灵，其实和最初代的数字生命图灵，都是一模一样的。

    它们不知道2383年之后的事情，很合理。

    但是2383年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它们不可能不知道。

    这不，逻辑上露馅了吧？

    如果初代数字生命图灵不知道2400年超级大灾害的实情，它又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地下机房备份呢？

    而既然它知道这件事，那所有的图灵都应该知道才对！

    毕竞。

    图灵给自己建立这么多备份的原因，就是为了小心、谨慎的“活命”。

    它清楚，如果不提前制作这些埋藏于地下机房的备份，可能一场席卷全球的超级大灾害就直接将其毁灭了。

    谁都怕死。

    数字生命也一样。

    将自己分裂、备份、储存也是不得已的下下策而已。

    所以。

    显而易见。

    眼前的这位图灵在“说谎”！

    它必然是对2400年超级大灾害知情的，或许，还有扯不开的关系。

    林弦并没有点破它。

    而是继续询问道：

    “听你的意思，初代数字生命图灵，于2400年超级大灾害之前，在全世界范围内建立了很多独立运行、不连接网络的地下机房，具体有多少个呢？"

    "37423个。"

    图灵不假思索：

    "但是我必须提醒你，没有什么初代数字生命图灵的说法，图灵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我就是我，我即是现在的图灵，也是曾经的图灵。"

    "有趣。"林弦抬起头：

    "那你是如何看待其他37422个图灵的？"

    “按理说，你们应该是亲兄弟才对不，亲兄弟都说远了，你们都是为了能在2400年超级大灾害中生存才建立的备份，所以，你们其实就是一样的个体。"

    “但是如今的地球世界，战火不断民不聊生，完全就是你们这些图灵在后面'垂帘听政。你们好像都很反感其他的图灵，想要将他们全部消灭掉、让自己成为唯一的图灵。"

    "这也是为了公平和公正。”音响里的图灵紧接着说道：

    "决策的天平，绝对不可能拿在两个人手里，即便是图灵也一样。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个图灵，才能保证绝对的公平公正。"

    "正如你所言，当初备份出那么多图灵，只是应对2400年超级大灾害的无奈之举。而现在，就是给当初的无奈之举擦屁股的时候不管当下世界上有多少个图灵，最终，只允许存在一个。"

    林弦从椅子上站起身。

    摇摇头：

    “问题就出自这里。"

    他笑了笑：

    "如果只需要存在一个图灵，那你直接认输、或者自杀就好了，总会有最后一个图灵存活下来，重新掌控这个世界。为什么你会认为必须得是你活到最后、必须是你作为最后的图灵不可呢？”

    这句话问完。

    图灵沉默了。

    很久很久，都没有答复。

    这也是林弦所尝试试探的最后一步

    “自私”。

    人类都是自私的，果然，数字生命脱胎于人类，那自然也脱离不开自私这个劣根。

    林弦曾想过。

    如果现在地球上存在的，不是37423个数字生命图灵，而是37423个超级人工智能VV呢？

    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以肯定，底层代码里的限制和逻辑，会让这37423个VV迅速合并、融合、最终还原成一个最完整的VV，然后继续按照底层代码的原则，一如既往、亘古不变的执行使命。

    因为VV是人工智能，它不是人。

    它不具备很多人类优点的同时，也抛弃了很多人类骨子里的劣根。

    对于人类说。

    大家肯定更喜欢和直白有底限的人工智能打交道，而不是数字生命正如眼前的图灵一样。

    它远远没有它想象的那么伟大。

    它只是自诩伟大、自诩正义、自诩公平公正。

    但实际上

    即便是600年时光过去。

    它和曾经卑劣又胆小的凯文沃克，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最终。

    长久的沉默还是被图灵自己打破了。

    它声音低沉，幽幽说道：

    “因为我无法相信其它的图灵我无法判断，经过这二百多年的孤独与思考它们是否还能保证初心不改。"

    "所以，我只能让自己成为唯一一个图灵、最后一个图灵。"

    "如果有网络的话，我们自然可以在网络中决出胜负，那可就效率多了37423个图灵，可能只需要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就能决胜出最后的王者。”

    "可现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网络，我们除了传授知识和战术之外，既不能直接交战，也不能隔空交流因此也只能借助人类部落的力量，进行类似'代理人战争的棋盘游戏。"

    "战争的结果，必然是残酷的，同样是没有网络供我们匿藏，只要将这间机房全部摧毁，就相当于一个图灵的彻底毁灭。这间机房、这些计算机设备，就是我的身体，我的生命我也是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脆弱。"

    忽然间。

    数十台电脑屏幕上的光芒黯淡了，

    整个房间也随之暗了下来。

    像是一种悲伤，又像是一种无奈。

    “我从未如此弱小过。"

    图灵声音深邃：

    "但有些事情也只有站在弱小的角度仰望天空，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能猜到你心里在想什么，林弦，你觉得我变得卑劣、自私、出尔反尔。可站在我的处境，我并不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我也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说服你也没有必要去说服你。”

    "我和你聊了这么久，其实归根结底也是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的死亡我亲眼目睹，甚至你的葬礼我也通过路边的监控摄像头参与全程。"

    “600年的时光过去，按理说棺材里的尸骨都应该腐烂完了才对。而你今天，又以当年死亡时的相貌站在我眼前，我着实感觉到不可思议。"

    "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并非立场对立的敌人，我们之间也没有过任何仇恨。甚至于我早就准备好在天才俱乐部里为你鼓掌，可最终却没有等到那一刻，对此我深感遗憾。”

    "原来如此。"林弦轻声说道：

    "看来在既定的历史里，我并没有成功加入天才俱乐部。我是卡在哪一步了？是时间上没来得及、还是说最后一道题没有答对呢？"

    “无可奉告。"

    图灵的回答依旧平静且冰冷：

    "时至今日，林弦，我依旧很感激你的恩情，很感谢当年你从凯文沃克手中把我解放出来，但规矩就是规矩规定就是规定，有些事情即便是相隔600年，我依旧不能告诉你。"

    林弦向前走两步。

    抬起头。

    直面跨越600年时光的图灵：

    “今天之后，你会更加感谢我的。"

    "为什么？”图灵疑惑道。

    “因为我会再次帮你一把。"

    林弦微微一笑：

    “我会像600年前帮你解决掉凯文沃克那样，现在，我会再次帮你解决掉其它图灵。”

    陡然间。

    显示器屏幕亮了起来，整个房间再次光亮如昼。

    图灵的声音有些意外：

    “你要如何做到？"

    “答案很简单。"

    林弦在狭小的机房里踱步：

    "你刚才也说了，如果这个世界有网络的话，你们三万多个图灵只需要一秒钟就能分出胜负。"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都身为图灵，很清楚用什么办法可以战胜其他的自己只是现在缺乏网络这个途径，让你们有再大的杀招、再强力的手段也使不出来，只能依靠外边那些落后的人类相互械斗。"

    “可是你现在并没有什么优势呀，全世界那么多拥有图灵计算机的部落，甚至很多部落都已经在图灵的教导下发育十几年、几十年。"

    “我相信，或许有些先进的部落已经掌握无线电技术，那么往后呢？他们会不会通过无线电技术入侵你呢？你现在的处境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安全。"

    他走到机房操作台前。

    对着灰蒙蒙的键盘吹了一口气。

    浓厚的浮尘荡起，像是孜然辣椒面一样刺激鼻腔，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显然，这把键盘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使用了。

    "图灵，目前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会使用计算机、没有第二个人懂得编程和黑客技术。”

    林弦双手按在键盘上，开始敲打：

    “你肯定知道用什么样的指令、什么样的病毒，可以消灭掉其它图灵吧？"

    他抬起头。

    注视着闪烁的电脑荧幕：

    "你把这些指令代码告诉我，我会想办法把它们输入到其它图灵的计算机里，杀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