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到几秒钟前，就在顾代雪斩出惊天动地的“斩断云空”之时，血影突然眼前一花，自己从异化世界被转移到了熟悉的镇压之地。

    红色胶状水体弥漫在身周，汲取自己的力量，加固着胶状水体，反向削弱自己，而身上无数条血红色的锁链，层层叠叠，束缚和镇压着其内的囚犯，不得动弹。

    “怎么样，逆徒的战斗力，有让你大开眼界吗？”

    闻言，血影抬头仰望，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是你，是你在搞鬼，难怪那具身体的力量如此弱小，难怪我能调动的神魂稀薄无力，都是你！”

    “是我，我故意在摧毁火炮这一任务目标中，将自己消耗成了油尽灯枯的状态，展示给你和暗中的顾代雪看，就是为了等这一个机会。”

    站在胶状水体之上，原本被血影囚禁在这里的徐洛魂低头面对血影，坦然承认他的指责。

    “机会？”

    “是的，机会，一个放你出来，但又可以消耗你，让你再次被关进来的机会。同时，你的虚弱状态也会进一步迷惑顾代雪，给拯救人质的目标创造条件。”

    血影的眼神中，猩红色的光都开始要喷火了：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按照你的预想行动，我会和顾代雪拼个你死我活，让你捡便宜？”

    “你总会试一试的，如果不成功，马上退走，藏于阴影，这是你的杀手本能。可惜，我深信，逆徒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血影哑口无言。

    确实，刚才的交锋中，他本只是想与顾代雪过个一两招，真切掌握这位曾经徒儿的实力，可没想到直接就被对方抓住了气机，摆脱不得，不得不硬着头皮硬碰硬，连异化世界都险些被夺取控制权，最终被一招斩断云空彻底击败。

    “所以你早就做好准备，趁我被他消耗到一定程度，就狸猫换太子，重新置换了这处内天地的镇压之所！”

    徐洛魂微笑着点头，然后又摇头：

    “消耗你，还有消耗外面的顾代雪，只是最浅层的目标，我的第二个目标，是放你出来体验下，再与你好好谈谈。”

    血影笑了，笑得很是讥讽：

    “我这样一个工具人，专门替你和真实背锅，做最恶心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徐洛魂平静地看着血影，淡淡说道：

    “当年徐洛魂和真实都无法压抑对杀戮的厌恶，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执行最阴司最血腥的暗杀行动，终于在不死印法的副作用下，诞生出了你这个分裂的自己。”

    “那又如何？重提旧事会让你开心吗？”

    血影龇牙咧嘴，桀骜不羁地反讽。

    徐洛魂摇摇头，脸上终于不再平静，肌肉松弛，眼帘低垂，嘴角下弯：

    “作为后来者，虽然有着他们的记忆，但是我很难体会当年那两位的感受。只是在他们融合成我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委托我带给你。”

    “什么话？”

    “对不起！”

    血影愣了，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什么话？”

    “对不起！”

    “什么话？”

    “对不起！”

    反复确认之后，血影先是沉默，然后突然大笑起来。这个笑声如此用力，连束缚住他的无数锁链，还有这块胶状水体，都在摇晃。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真是有够搞笑，他们凭什么说这个话！他们认为，说了这个话之后，以前的一切就烟消云散了吗？他们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

    “凭什么！！！”

    “啊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

    血色空间中，血影疯狂的大笑声，充斥每一寸空间。

    徐洛魂没有笑，，也没有制止血影的癫狂，只是静静看着他。

    良久良久，血影终于干咳起来，再也无法支撑大笑。

    “我不知道他们俩留下这句话的原因，但我愿意按照他们的遗愿去做，而且我也有这么做的理由。所以，我设计了这一切，削弱封印的同时，也让你有这个能够听我说话的机会。”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现在只想撕裂你的肉，割开你的气管，痛饮你的血！”

    血影不再疯狂，但桀骜依旧。

    “可以，我会给你这个机会。”

    徐洛魂干脆了当地回应。

    这反而让血影再次愣住了，这个新生的徐洛魂，和之前几十年与他朝夕相伴的徐洛魂和真实，都不太一样，其思维方式和行为逻辑，都让他陌生。

    “你，在耍我？”

    疑窦丛生的血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智商，沉声问道。

    “没有，我是认真的。这也是徐洛魂更进一步，战胜顾代雪，救出人质的必要一步。”

    血影瞪大了眼睛，理解了对方的潜台词：

    “你要吞噬我？”

    徐洛魂否决道：

    “不，这不是吞噬，而是融合，归真，返元，证我，怎样的名词都好，总之就是像之前的徐洛魂与真实融合，诞生出我一样，我俩结合，神魂归一，让那个曾经的小男孩重新出现在世界上。”

    小男孩是谁？

    两人不言自喻，都清楚明白知道，那个神魂超越常人好几倍，五岁就能觉醒至高的怪物。

    血影笑了，笑得很危险：

    “你居然想和我融合，就不怕我这一生的戾气和血腥，污染你的剑心，将你逐渐同化为我吗？当年如果不是真实和顾雪缘插手，之前的徐洛魂，早就是我血影的人了。”

    徐洛魂平静地看着血影：

    “你不也就是徐洛魂吗？为什么要分开呢？”

    “生气的徐洛魂，爱吃醋的徐洛魂，野心大得吞噬天下的徐洛魂，想要向心爱之人撒娇的徐洛魂，这些形形色色的性格，虽然还没有出现，但是他，或者说他们，不都是你和我的另外一面吗？”

    “我能接受他们，自然也能接受你。”

    血影怔住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后辈，胆子挺大，这脑子里的想法，也挺别致的。

    徐洛魂继续说着：

    “佛门常说，唯我独尊，这个我，不就是现在的我们吗？道家也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算算，我们在这里面，是一是二还是三，亦或是那个万物？”

    血影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各家精要，居然会被徐洛魂如此释义。他有些气急败坏，在口舌之道上居然会输，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自己！

    血影咆哮道：

    “什么鬼？！这和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

    徐洛魂笑了，笑得很是坦然和愉悦：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些，我找到了面对你的勇气与理由。”

    血影脑子里面已经开始一团浆糊，完全跟不上现在这位徐洛魂跳跃的思路和精奇逻辑，恍惚间，他突然觉得，这位徐洛魂，竟和那位孟大小姐莫名合拍。

    “我知道你背负的罪孽与血腥。上船前，他人的多次提醒，还有任务的难度，都让我明白，不杀誓约对于我，对于这次任务的限制，究竟有多么大。”

    “但是，我依然坚持不亲自用誓约夺去他人的生命，哪怕～～～～～”

    徐洛魂的声音变得郑重而艰难：

    “成都芳草街和玉林路上的血，青龙馆内烈焰燃烧的焦尸，今天被我控制成木偶，死在我亲手下令炮决的护卫们，乃至现在缓缓下沉的樱花号，以及正在被圣门十六兄弟杀戮的护卫，虽非我所杀，但都因我而死，全是我的罪孽与血腥。”

    徐洛魂又笑了：

    “血影前辈，你看，我所背负的，虽然数量上比不了，但是在罪责上，也都是一颗花生米的事儿。”

    血影沉默了，半晌才低沉着声音回复道：

    “所以，这就是你来面对我，不怕被污染的自信和原因？”

    “我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徐洛魂需要血影的回归。至于污染～～～”

    徐洛魂又一次笑了：

    “你不也是徐洛魂吗，哪儿来的污染？即便真有污染，抱歉，谁污染谁还真不一定呢。”

    血影也笑了，不再是那种癫狂的笑了，而像对面的徐洛魂一样：

    “那么，有胆你就来呀！”

    “恭敬不如从命，我来了！”

    说完，徐洛魂居然纵身一跳，而随着他这一跳，原本脚下的红色胶状水体开始消融成液体，仿佛血水一般，然后消散。

    等徐洛魂落地，踩在坚硬的地上，血色空间中偌大的胶状水体已经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随着胶状水体消失的，还有血影身上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束缚锁链，血影再度重获自由！

    血影右手一招，誓约出现，挽了一个剑花，随口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接手肉身的时候，就发现还有三分之一的神魂被占用，不知去向，你究竟耍了什么花招？”

    徐洛魂同样招来誓约，左右手双持剑柄，指向血影，微笑着回应：

    “那是给外面逆徒下的套儿，也是徐洛魂的最后底牌，不过现在看来，底牌还可以再多一张，效果更好。”

    “哈，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再怎么油尽灯枯，也不至于面对代血如此被动。看来，你确实比我们几个前辈都要聪明和阴险。”

    “我更希望前辈们称其为机智。”

    “铛铛铛”之声不绝于耳，两把一模一样的誓约，在已经空无一物的血色空间内部，不停撞击着，互不相让。

    “机智？你是说鸡的智慧吗？”

    血影毒舌大开。

    “原来血影前辈你的脑子中，只有鸡脑壳儿（方言：脑袋）那么大小的智慧吗？”

    徐洛魂反唇相讥，毫不示弱。

    两把誓约竖劈横斩，相互纠缠。

    “痛快，之前见徐洛魂和真实如此决斗，就心痒痒地不行，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和自己尽情厮杀，饱饮自己之血，岂不痛哉！”

    “那我建议血影前辈可以捅自己三下，就能尝到鲜血了，没必要和我纠缠。帮帮忙，利落地输掉，也好让我早点解决掉外面的事情。”

    “呵呵，你在想屁吃？”

    血影回敬了徐洛魂这个不雅的词汇。

    两把誓约不约而同地以相同的速度，力量，角度，刺向对方咽喉，又在中途针尖对麦芒，剑尖对上了剑尖。

    “呐，我说，徐洛魂，最后能和你厮杀一场，其实挺好的，我感觉没有什么遗憾了。”

    “嗯，是的，我也这样想，血影前辈。”

    两把誓约的剑尖因为摩擦，开始生出了火花。

    “所以，虽然有些对不起那些已经死在我手上的生命，但我还是要说。”

    “前辈，请说。”

    剑尖中的火花，开始变亮，开始照耀这个被徐洛魂自己封锁了四十多年的内天地。

    “能够来到这个世界，能够看见生命的诞生与消亡，能够见证人的悲欢离合，真的，真的挺幸福的。”

    “前辈，…………。很荣幸，能在最后与你一路同行。”

    内天地逐渐消融，就像被光亮驱散的黑暗，溶于光明之中。

    “哈哈哈，纵横江湖十数载，败尽天下，狂乱一生。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是故傲然轻狂骨，遍尝离恨苦，劫缘终难悟。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无趣，无趣，不如归去。”

    有声音附和：

    “彼时眉目尚嫣然，孑然更吹青衫薄。永忆山海归白发，本是江湖寂寞人。欲回天地入扁舟，满船明月从此去。归去，归去！”

    喧哗渐渐平息，了无残音，世间再无血色空间。

    时间恢复正常，书接上回。

    现实中，失乡号船头甲板上。

    顾代雪神情大变，咬牙切齿，喊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字！

    “徐～洛～～魂～～～！！！”

    半跪着的徐洛魂站起身子，在海天一色的夜幕之中，于光影错乱光怪陆离的船上，誓约长剑一甩，似乎甩掉了三千尘埃，遥遥指向徒儿：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待得海浪朝天歌，今日方知我是我。”

    顾代雪懵了，一向五大三粗，只是略通文采的师傅，突然莫名其妙地吟起诗来，这让他措手不及的同时，也有了一种失去场面主动的不安。

    徐洛魂面不改色，似乎刚刚的尬诗不存在一般：

    “很抱歉啊，刚刚送走了两位前辈，有感而发，也很抱歉，打断你和血影的叙旧了。”

    顾代雪捏紧了手中的红樱，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在心上熊熊燃烧：

    “我就猜到你是故意让血影师傅出来，一边消耗我，一边拖延时间回复自身，也乐得陪你玩玩。”

    他怒目圆睁，眼角青筋齐齐绷紧鼓胀，似乎都要崩裂出血了：

    “原来，你是趁机偷偷摸摸地又分裂了两个人格，然后把血影师傅干掉了，对吧？？！！！”

    “现在的你，现在这样的你，完全没有任何值得被我杀死的价值啊！！！”

    徐洛魂听着顾代雪癫狂的呐喊，有些头疼。新生的他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个逆徒既无比仇恨过去的自己，却又扭曲地渴望着过去的自己，非要找他们决一生死，这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果然，补天阁一脉都有毛病，药丸（要完）。

    自家师傅看起来正正常常的，可和叶繁星同样都是一个人分出来的半身，算下来，是个几十年的神经病。自己也有神魂分裂的疯病，在过往岁月不知道一个人精分了多少人格出来，不停角色扮演。

    而这个徒儿，上次接触就发现他疯的厉害，但好歹还能理解，而现在，其行事逻辑疯疯癫癫，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补天阁的不死印法，当真邪门，要想成功，就得逼疯自己，精神病人，才能神功大成。

    脑海中转动着有的没的不靠谱想法，徐洛魂咳嗽一声，打断顾代雪的癫狂：

    “我来这里，并非是为了和你单挑，决出生死。我来，为救人，为打乱你炮击天都城的计划而已。至于和你对决，那只是手段，方法，而非目标。”

    顾代雪平静了下来，一双瞪大的眼珠死死盯住徐洛魂，眼角涨裂的青筋终于绷出血花，点点滴滴洒落在脸颊上，更显狰狞：

    “师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嘟～～～！！！！”

    汽笛悠扬，在这个不合适宜的时机响起，失乡号居然在离港不久后就开始减速了。

    船舷侧的甲板上传来了吴夏眠尖细的嗓音：

    “主人，徐洛魂居然在船体下面击破了底仓和锅炉房，失乡号受创严重，无法修复，船要沉了，主人，早做准备啊！”

    一句话，让顾代雪脸色变了，也让徐洛魂浮现了一丝喜意。

    可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露台上方传来陆刃甲惊怒交加的声音：

    “徐洛魂！你居然偷袭，啊～～～”

    声音中断，然后露台上冒出了两张脸，一张是夫人抑制不住喜悦但又充满疑惑的脸，一张则是徐洛魂的脸。

    “呦，徒儿，见到为师，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而甲板上的徐洛魂，微笑着对吃惊到瞠目结舌的顾代雪说：

    “这，就是为师的底牌，来这里面对你的底气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