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女人戏
1925年2月22日。
孟玥在水榭旁找到叶繁星。
他正眉开眼笑地与上门医疗的童郎中说着什么,很是开心,前仰后合,状甚轻松。
而童郎中在边上端庄圣洁,面纱后面的星眸弯成了月弧,显得很是愉悦。
孟玥眉角也悄悄弯了弯,仿佛偷到小母鸡的俏狐狸,旋即隐去,脚步踏重,清朗咳嗽几声,装作一幅郑重其事,公事公办的样子,重重步入了水榭。
被咳嗽和脚步声惊扰的叶繁星,回头一望,见是自家姐姐,连惊呼声都没出口,一溜烟就跑了,只留给童郎中一句耳语:
“童姐,我去执勤了,你安坐,明日见!”
童郎中面纱下不见神色,只是那双会说话的星眸,不经意扫过周边风景,独独不往孟玥身上停留,才发现一二脾性。
孟玥也不惯她,直接了当地开口:
“童郎中,你每日上门辛苦,家中还有老医师需要照料,加之近日城内并不太平,就不必耽误行程,特意照顾我家繁星小弟,早去早回吧。”
赶人姿态表露无疑,这与孟玥以一家之主身份,对外展示的大气知礼截然相反。
对于孟玥的直白和不客气,童郎中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着恼,相反堆起了笑意,盈盈对着孟玥回应:
“孟家主,我是受先生雇佣,老师委托,来此做诊断和医治的。医者,父母心。患者一日不好,童某不敢擅离。”
孟玥的眉毛扬了起来,半是试探半是疑问:
“雇主的身体很糟糕?需要你坐在这里等着?”
这话已经很不客气了,就差直接戳着童郎中的面,说她医者败类。
童郎中依然不见动怒,养气功夫极好:
“先生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医。如今也只是靠着我给他早晚用药吊着命。所以早晚用药时间,我都得在场。”
她瞟了孟玥一眼,星眸处故意透出一种取笑意味,让孟玥接收到:
“至于其中间隙,先生有要事要忙,童某不便参与,又往返不便,只得在此小憩。幸得有繁星小弟,百忙之中主动相陪,打发无聊时光。”
“童某可羡慕孟家主御下有方,不仅将所有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属下还不知足,主动抢活干,真真劳模呀。”
一句话,连消带打,反击孟玥。
一向嘴尖齿利,向无败绩的孟玥,居然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一跺脚,转身跑出了水榭。
不过,在场的童郎中,还有暗中监视此处的叶繁星,都没有注意到孟玥转身跑开时,嘴角拉起的那一丝不为人知晓的笑容。
只留下童郎中若有所思:
“以孟家主的智慧气度,不至于此,莫非……有诈?!”
“难道她已经洞悉我们的计划了?”
风吹飘飘,只留下一地残叶,和似是而非的尔虞我诈。
1925年2月23日。
天色晴朗,微风送暖。
孟玥藏在水榭后一株盆栽后,偷偷摸摸地看着水榭中央,言谈甚欢的叶繁星和童郎中两人。
被强迫跟来盯梢的徐洛魂一脸无奈,终于在孟玥一次几乎不加遮掩的侧耳偷听时,忍不住小声劝解:
“我看童郎中对待繁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龌龊,而是真的当成晚辈子侄来疼爱,繁星也没有迷乱了心智,只是玩些小手段,刺激细娥罢了。”
“你又何必非要如此,煽风点火,徒生事端呢?”
被打扰了八卦的孟玥,一脸不满,回头狠狠盯着徐洛魂:
“童郎中的魅力可真大,一个小的神魂颠倒,一个大的也站在她那边说话,可怜我这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就在这城里被你们欺负!”
话语中,满是委屈,可语气中,全是威胁,哪有半点儿弱女子气质。
被呛到的徐洛魂举手投降,不敢再开口辩驳。一旦再说话,估计孟大小姐会闹一下午和一晚上,不得安生。
他寻思着,左右叶繁星这小鬼也无事,执勤任务也算清闲,找点乐子挺好的。
所以,在叶繁星和童郎中一起打闹时,旁边的吃瓜群众又多了一位。
拖人下水的孟大小姐表示,一本满足。
1925年2月24日。
孟玥巧笑倩兮,拉着红脸一片的干细娥,对着正经端坐的叶繁星和星眸中止不住笑意的童郎中介绍道:
“这是我的好姐妹干细娥,大家都认识,就不多做介绍了。”
叶繁星的嘴角扯动,感觉自己玩过火,被姐姐以婉转但社死的方式,警告了。
孟玥才不会在乎自家弟弟的感受,继续笑盈盈地说道:
“她对医道很有兴趣,这几天日观夜习童郎中医术,很是憧憬和向往,但羞于开口。今日,我这个好姐姐给她做主,向童郎中讨个好,希望能当面向你请教医术,不知可否?”
旁边的干细娥涨红了脸,脚尖在地面尴尬地戳来戳去,面上却不得不配合大小姐演出,细声细气地念诵着给自己准备的台词:
“童郎中,细娥对于医道一途多有不解,还请多多指教。”
以童郎中的年纪和阅历,如何看不出眼前两个小妮子的戏?
然后,作为心底有鬼的她,也不想直接撕破脸皮,点穿此事,让局面无法收场。
这个任务,已经埋下伏笔二十余年,如今正当收获之时,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女儿心事纠葛,坏了大局。
另外,这也是她难得与叶繁星相处的日子。虽然可惜不能像前几日那般,可以顶着几对灼目的眼光,单独相处。但是经验老道的她,如何看不出叶繁星与干细娥之间的猫腻?
因为对叶繁星爱屋及乌,童郎中关于干细娥的印象不坏,这几日的医治过程中,也和她混的很熟。是故童郎中大大方方地表示:
“细娥过谦了,你的医道知识很是深厚,我也大有启发,咱姐妹俩相互学习印证,共同进步。”
然后转头就对着孟玥不咸不淡地说道:
“孟家主劳神劳力的安排,请回吧,好生休息,不要过于操劳了。”
孟玥银牙紧咬,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既如此,那细娥就委托童郎中照应了。”
说完,头也不回,脚步声阵阵,气急败坏地走了。
水榭内,气氛暂时陷入了安静的尴尬。
叶繁星一脸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啥,干细娥倒是面色如常,不见刚才红晕和羞涩,只是拿着一本药经,看着童郎中,等待她的讲解。
童郎中微微一笑,这点小场面儿,难不倒她。
没过一会儿,在童郎中的刻意笼络下,干细娥很快就放下了客气,与其亲若姐妹,或者说情同母女一般的畅聊起来。
说到开心处,两女痴痴对笑,全无隔阂之感,似乎已经认识了多年。
只是苦了中间的叶繁星,一直插不上话,又不敢招惹两边的任何一边,完全失去了过往在女孩子面前挥洒自如的从容。
等童郎中向干细娥打听叶繁星的黑历史时,小老虎更是额头直冒冷汗,连连告饶,惹得一大一小两朵娇花花枝乱颤。
由此,他在心底不由一直暗骂,老徐和老薛不讲意气,浑然忘了,是自己不讲兄弟道义,翘班陪佳人,理亏在先。
这苦果呀,也只有自己受着吧。
同一时间,水榭外。
徐洛魂和孟玥,还有一个执勤闲得发慌的薛无心,三人偷偷摸摸地窥探着水榭内的虚实。
徐洛魂摇摇头苦笑,率先发问道:
“你放细娥去当面盯梢,是不是不太好?”
薛无心一脸发光,加油鼓动,还献言献策:
“我看现在的局势,是细娥大幅度落后,我们应该采取手段和措施,确保细娥没有被拉太远。”
“比如准备份情书什么的,玫瑰花束,烛光晚餐也可以考虑。”
孟玥对他丢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斥责道:
“这才第一天,女孩儿还是要讲讲脸面的,怎么可能这么快,要酝酿,要氛围,要矜持。”
却只字不提自己初见徐洛魂时的主动与痴缠,老双标了。
徐洛魂头痛欲裂,插嘴道:
“我们让干细娥去那边,不是为了让细娥更加名正言顺地检查董郎中开出的药物吗?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赶架子要卖繁星了。这一女不嫁二夫,一男也不应该配两女啊。”
薛无心不以为意,反嘴驳斥:
“这位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看童郎中纯粹是把繁星当成儿子,把干细娥当成是自己儿媳妇儿,在这考校,并体验当婆婆的感觉。”
“请你不要错乱了辈份,造成人伦悲剧。”
徐洛魂头更加痛了,好悬忍住了,差点就是一个大小姐同款白眼,飞给薛无心:
“既然你观察得如此细致和到位,那还怎么开玩笑,打趣他们三人?”
薛无心义正言辞,仿佛说的是天地至理:
“因为好玩!”
徐洛魂无语,始作俑者孟玥也看不下去,急忙把话题转移回来:
“我让细娥参与进去对药物的检查,多一道保险,但是细娥不通武艺,怕有疏漏。老薛你能确认童医生他们可靠吗?”
这是同一个问题,孟玥第二次向薛无心确认了,不过此时没有人觉得他小题大做。
天都城内的局势,表面上渐趋缓和,明面上的公然刺杀,相较之前已经很少,且随着薛无心和徐洛魂等伤势的恢复,刺杀难度一天比一天大,只有头铁的娃,才会硬来。
那么在暗流涌动的水面下,各方势力迫切想要除掉雇主,引爆整个国家的风暴,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绕过护卫,直接对雇主下手。
下毒,最为方便,而童郎中,就是其中最有机会得手之人。
毕竟,谁会提防自己的医生呢,更何况医生开出的药物,所以,三人都对防卫最核心的雇主上心不已。
如果不是雇主病重,非童医生不可,孟玥恨不得把雇主锁在银行金库内,好吃好喝伺候着,等到和谈那边才放出来。
薛无心再次确认:
“岩林老先生和其徒弟童郎中,为会众服务二十余年,自是应当信得过。这点你可以和老徐确认,当时他应该承蒙过两位的治疗。”
徐洛魂点头颔首,以示赞同:
“十年前在天都城时,如有重大紧急伤势,确实是岩林老先生和童郎中出手,这点资历不用质疑。”
孟玥继续追问:
“童郎中从未取下过面纱,会否有易容改扮可能。”
徐洛魂摇摇头:
“童郎中的气息一直如此,二十余年从未变过,这点很难瞒过我们。可以确认,一直都是童郎中,未曾被替换过。”
孟玥眼角带着微微光亮,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可惜一闪即逝,薛无心和徐洛魂均未察觉到此等异样。只听见孟玥带笑说着:
“既如此,那就只能牺牲繁星,尽量拖住董郎中,给细娥更多检查时间,也要让细娥演好这出戏,不要和童郎中直接翻脸。”
薛无心嘿嘿一笑,显得很是感兴趣。
而徐洛魂则谓然一叹: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做一个护卫,还要生生去演无聊的肥皂泡沫剧。”
1925年2月25日。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气温也降到了令人瑟瑟发抖的时间。
童郎中配完药,按照孟家主的要求,出了医护室,留给干细娥和薛无心检查,自己则在点燃火炉的厢房内,舒爽地烤着火,等待晚上的配药时间。
孟玥借口厨房做饭,自己溜之大吉,还以防卫需要,把叶繁星带到了外面执勤,只留下徐洛魂,苦笑着独自面对,已经明了自己不被信任的童郎中。
她面纱后的星眸平静,面色不见愠色,似乎并不介意这些人对自己的提防之心。
可越是如此,徐洛魂的笑意越苦:
“实在抱歉,童郎中。如今和谈在即,雇主安危事关重大,我们不得不如此小心行事,万望海涵。”
童郎中仿佛专注听着窗外的呼啸,良久才温婉地回应:
“血影大人无需客套,明白此事的关键,一切以先生安危为重,小童并不介怀。请大人转告孟家主和薛首席,小童也是会员,论资历,还在二位之上,请他们放心。”
话不重,但其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徐洛魂苦笑连连,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以对。
倒是童郎中,仿佛勾起了谈性,一双星眸好奇地看着徐洛魂:
“小童还记得当年的血影大人,是如何睥睨当世,傲气天下,横眉冷对尸山血海。万万没想到一别不到十年,大人变成了如今模样,还与孟家主有了那般关系。”
说到这里,她想到孟玥小巧可爱的身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得很是快活。
徐洛魂则尴尬至极,如坐针尖:
“呃,这个,稀里糊涂,上天注定,遇上对的人,就没了分寸,只好这般呢。”
童郎中看见徐洛魂的囧样,再次“噗嗤”笑了出来,声音沙哑性感,身躯前摇后晃,极为动人。
徐洛魂见此,却闪过一丝不忍,斟酌良久才问出一句:
“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童郎中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摇曳的娇躯挺直,将娇花藏匿在宽大郎中袍下,声音诱人而带着拒意:
“我一个没有丈夫,又死了孩子的寡妇,生活又岂能顺心?如非师傅照拂,恐怕活不到现在。”
徐洛魂哑然,不知如何开口,只听得童郎中幽幽声音传来:
“如果我那孩儿活着,应该与繁星小弟一般年岁,性格也当差别不大。所以,我愿意看着他,陪着他玩过家家,也乐的和孟家主过招,在台上表演一出好戏。”
徐洛魂不知该作何辩解,只能苦笑着,向女郎中低头,表达自己的歉意。
有时候,潇洒的人,是因为受尽了生活的苦,才能将人生过成一场精彩的戏剧。
徐洛魂如此,他的师傅洛天都如此,他钦慕的对象孟玥,亦如此。而对面的童郎中,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