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合作与分歧
先生自然也感受到了场中气氛的改变,他的脸色更加郑重,措辞也更加谨慎:
“如孟家主所说,我们两方确实展开了深入的合作。但孟家主应该深知,因为未来二十多年的摩擦和战争,始终存有心结,难以完全融合。”
顿了一顿,他的遣词造句更加小心翼翼:
“为了避免如其他时空那样的悲剧,本人认为,应该更加有力推动组织融合,使两家变为一家,则能有效降低双方的摩擦和矛盾,用民主协商的方式,代替武力对抗,减少流血冲突,乃至未来的战争,更大程度保留民族的精华力量。”
孟玥轻飘飘抛出一句:
“请问先生,这是你个人的愿景,还是你们组织内左派人士的共识?你之后的那位校长先生,他如何想?”
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仍然坦诚相告:
“本人已经与仲恺等人达成共识,他们均支持合为一家的想法。至于校长,我坦诚跟他交流过,他的思想已经开始转变,我相信,随着融合进度的深入,他会走向正途的。”
叶繁星听到这里,掌心都在冒汗。改变历史,改变未来的机会,就在先生的三言两语间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眼前。
如果真的两大组织合流,未来还会有那些恐怖和战争吗?国家的历史是否会被改写?
叶繁星思绪不停翻涌,一个全新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
干细娥则是另一种想法,她本能觉得先生说的不对,但经验缺失,自信匮乏,很难将自己的疑惑和不适表达出来,只能默默看着,听着,汲取着每一分成长的经验。
孟玥默然半晌,才叹息一声:
“先生,我多少有些失望。”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引起了其余在场三人的兴趣。
孙先生目光闪烁,直接开口询问,而姿态放得较低:
“请问孟家主,本人哪里存在谬误,还请指点迷津。”
孟玥悠悠然回应:
“先生乃政治大家,对于D国大胡子和E国导师的学说,应该很是精通。”
孙先生点头,表示认同:
“确实如此,我认真研究过两位的著作,对其中的社会经济民生、民主革命,很是推崇,这也才有意推动与贵组织的合作,还有融合。”
孟玥似笑非笑:
“既然先生深入研究过,那依你的智慧,应当看得出,贵我两方的分歧,不在于个人,而在于阶级立场的不同,没有校长,还会有你的秘书,也许还会冒出其他不知名的代理者,替他们背后那些金主说话和做事。”
“如今先生揣着明白装糊涂,跑到我这里来,不解决根本问题,而是拿人做挡箭牌,是否有些过了?”
先生长叹一声,拱拱手表示歉意:
“是本人浅薄,以为简化言语,更方便与孟家主交流和沟通,没想到孟家主对革命思想和理论都有不菲造诣,以致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还请见谅。”
接着他肃容,以对待同样革命家和思想家的态度说明着:
“正如孟家主所说,贵我两党的政治基础和阶级立场存在天然矛盾。但是本人以为,当今国内形势,最主要的问题依然是三座大山,而非你我之间。在如此形势下,需要更多的力量集中起来,共同应对,而不是消耗在无止境的内讧中。”
“等到三座大山被终结,我们之间立场的矛盾,完全可以通过上下议院的统筹和协调来解决,缓和社会压力。”
说的很有道理,孟玥却不为所动:
“先生说得极好,可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先生明显有所准备,针对孟玥的反问,直接翻出了一记底牌:
“那请问,孟家主建议和安排人员,绕过两党中枢,在上海组建TGK,是什么目的?”
先生的话,让叶繁星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机构,居然是在自家姐姐影响下成立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泛起了不安,看情况,本时空的两边第一次合作,从一开始就有了不和谐的火焰,命途多舛啊。
面对孙先生有些锋厉的询问,孟玥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态度:
“TGK成立,只是为了保卫组织高层的人身安全,防备外部力量的侵袭,没有其他意思。”
先生语气依然温和,但已经开始图穷匕见:
“那请问,防备外部,防得是谁?北洋?外国势力?或者说是我们?”
场面上的火药味一时浓烈了起来。
叶繁星和干细娥在旁,都是紧张无比,似乎下一秒就会两边谈崩,民国的历史将会发生重大转变。
而孟玥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大将风范,直接承认了:
“主要是防你们。”
不说旁边的两小,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的先生,都没有想到,孟玥会直接坦然承认,有些错愕:
“孟家主如此坦诚,想必是有一番说法,本人洗耳恭听。”
孟玥的表情突然有些悲伤,语气低沉:
“先生能够保证,白色恐怖和反革命活动不会在你殉国后重新出现吗?”
孙先生正欲开口,就被孟玥抛出的一记回应震住了:
“毕竟,先生,你的病症已经晚期,估计很难撑过下个月了吧?”
旁边两小惊愕地看着孙先生,这样劲爆的消息,泄露出去,国内政坛必然地震,甚至世界局势,都会为此变化。
先生震惊过后,见自己竭力隐瞒的消息,被捅破,也就不做辩解,虽未承认,但也叹息着侧面回应:
“孟家主果然如传闻中深谋远虑,布局精深,估计在本人身边,有不少你们的人吧?”
孟玥还是那副有些悲伤的表情,看着孙先生:
“我们是信得过先生的人品操守和政治信誉,但是对于其他人,特别是手里拿着屠刀的人,手里无剑,和有剑不用,是两码事。”
这就算正面回答了刚才孙先生关于TGK的问题。
叶繁星通过两人的对话,总算是对于两边合作情况有了初步的掌握。
不得不说,这个时空的合作,要远比叶繁星原时空的第一次合作,更加艰难。
因为红色组织不会遗忘,惨死在白色恐怖之下的残酷未来,尤其是很多被害人,现在都是红色高层。同样,先生领导下的组织也不会忽视,二十多年后的他们,正是被现在的小弟,口中的狗腿子给赶下了海,只得在一方小岛上艰难度日。
两方互相嫌弃和敌视,如果不是先生的威望确实足够,魅力着实惊人,也无法让两方坐在一起深度合作。
而现在,先生为了解除未来分裂对抗的危机,想出了釜底抽薪之计,直接将两家变为一家,想法很好,但是里里外外面对的难度太大了,难怪孙先生要找姐姐做外援。
就在叶繁星思考的同时,先生也没有停下自己也许是人生中最后的努力。
他很是愁苦,两眉紧皱,没有否认孟玥的话,但还是抱着希望,求肯道:
“我相信,融合后,存在的矛盾必然能够通过对话和谈判来解决问题,各种惨案不会再发生,我们可以一起对外,为民族的再次复兴,贡献出远比其他时空更加强大的力量。”
“即便我不在了,但我相信,继承革命精神的你我后辈,一定能将原本内讧而消耗的力量,妥善运用起来,创造一个更好的民族复兴之路。”
语含悲切,情真意重,配合上命不久矣的现实,可以说是字字泣血。
旁边的两小受其感染,都有些心有戚戚,眼眶微红。
孟玥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看:
“先生,我问你,此次北上,是想南北和谈,谈到什么地步?”
先生见孟玥转移话题,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认为孟玥有所心动,急忙加大力度,输出自己的思想:
“最佳方案是组建联合政府,召集国民会议,以谋国家之统一与建设,统一军队管辖权和政府执政权,对内扫除军阀,对外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
叶繁星听后,喃喃自语,声音只有自己听到:
“这是最佳方案吗?”
有最佳,就必然有次佳,再次,稍差,最差等区别方案,可这些方案,是当前国家、民族、广大人民需要的吗?
孟玥继续问着似乎不相关的问题:
“如何取消一切对外不平等条约?”
先生从容不迫地说着:
“一战后,西方各国矛盾重重,利益纠缠不清,我国可借此从中斡旋,择一战败之国主动示好,加以帮扶,换取不平等条约的取消,从中打开西方各国口子,逐一谈判协商,最终有望在二战前后,完成目标。”
因为只是闲谈,先生说的极为简略,但纲领性的思想和意见,已经表达非常清楚了。
叶繁星多少有些不以为意,而干细娥则想起了哥哥未回家时,恶霸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欺压父母场景,心里暗暗想着这样不对,但识趣地没有开口。
孟玥继续问:
“如果西方各国集结重兵,威胁我国边境,先生又如何应对?”
孙先生先是一怔,接着了然,沉声回复:
“孟家主应该是以三十年后的东北方战争来类比吧?如果是本人,一方面集结国内重兵于边境线上,以作威慑,一方面照会各国公使,阐明我方不惜死战的态度,威吓各国评估收益比,自行退却。”
他知道,这样的答复,不是孟玥想要的。但是作为一名卓越的政治家,而非政治投机者,他不屑也不愿弯曲自己的政治理想和革命理念来迎合他人,取得支持。
孟玥睁开了眼睛,看着孙先生,眼中满是敬佩、尊敬,还有遗憾: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终究与先生不是同路人,虽然一时可以同路而行,把臂言欢,可终究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请先生莫要再劝了,免得徒伤和气。”
“合作与分歧共存,这就是现状。”
先生失魂落魄,难掩悲伤,口中喃喃自语,既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难道真的要眼看着祸起萧墙,兵刃相向吗?”
孟玥平静地看着他:
“只有百战生还,才能淬炼钢铁军团,只有鲜血浇灌,鸽子才能口含和平花环。”
“协商、谈判、妥协、退让,这些都带不来真正的民族复兴,唯有铁与血,方能重铸我等民族荣耀。”
“唉!~~~”
孙先生一声喟然长叹,包含多少心酸和无奈,无人知晓。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方桌,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等待。
旁边的干细娥此时也在两人的对话间,想明白了之前自己觉得不对的地方。
先生他们的思想中,总是谈判和协商,在不违背自己预设底线的时候,不断妥协退让。
而自己从小看到的现实,和现在接受的思想教育,都在告诉自己,要敢于斗争,敢于战斗,敢于亮出自己的力量,争取自己的合法合规权益。
两种思想和处世方法,谈不上好与坏,但是对于干细娥来说,她并不喜欢前者,这会让她想起软弱无能的爹娘,和不美好的童年。
而后者更加符合她的心意,她也更加渴望为这样的国家,奉献自己的力量!
旁边的叶繁星此时嘴里唠叨出了一句话,说出了干细娥现在刚刚明白,但还未能精辟总结的话:
“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注定不能带领革命的胜利,不可能完成民主革命的任务,不可能领导国家的民主革命走向成功。”
叶繁星说的时候,没有控制好音量,稍稍显大,方桌边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孟玥一个白眼儿就没有更多表示,干细娥眼睛发光地看着叶繁星,嘴里喃喃重复。
只有先生,听完后身子摇晃了几下,竟然闭上了双目,两眼中居然有滚滚热泪,盈眶而下。
无论功过如何评定,这位时代的开创者,对这国度,对这片土地,都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