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塔下，叶繁星已经抱着路德维希步枪，噔噔噔地跑了回来。小老虎的老虎衣上，那两个圆圆的虎耳立起来，还没有步枪高，故而软绵绵地趴着，无精打采。

    晨曦善意地提醒叶繁星：

    “这把枪很危险，你最好确认枪里没有子弹，或者保险已经关上。”

    叶繁星有些错愕，两人之前也没见过面啊，感觉这个大姐姐对自己挺友善的。

    搞不清楚缘由，鉴于两人还是敌对的立场，支支吾吾着说：

    “哦哦，好的，谢，那个谢了哈！”

    手脚麻利地在枪膛上一阵操作，关上了保险。

    之前与贾中华对练时，就已经把玩过这把凶器，还试了试手感。如果不是因为叛离青龙会，子弹无法补充，贾中华肯定不会拦着小老虎每天过手瘾。

    晨曦见叶繁星听话，星眸中闪过满意和开心，继而转向孟玥：

    “小女孩儿体弱，吹了风，刚刚又受了惊吓，孟家主这样抱着也很累，要不你们上马车歇息？”

    话是好意，但孟玥却听出来了一丝促狭和调戏。孟家主与干细娥小女孩儿差不多的体型，应该也是弱不禁风的大小姐类型吧。

    孟玥斜瞥晨曦一眼，聪慧如她，还有时间的作弊，当然知道这个女子为何对自己隐隐针对，又为何对自家弟弟另眼相看。

    心底暗暗嘀咕，有的是时间收拾你这个小娘皮。

    嘴上婉拒：

    “不了，细娥很坚强，这也是她以后必须要面对和接受的，现在只是需要适应罢了。”

    徐洛魂回过头，看了孟玥一眼，又瞅了瞅其怀中昏过去的干细娥，知道孟大小姐又在不经意卖弄时间的情报，暗自记下，没有多问什么。

    场地内又陷入一片沉默。

    不久后，财神塔七层的阴云，突然消散，但是天幕上的阴云逐渐凝聚，在塔顶处肉眼可见的加厚，而且是向下加厚，眼瞅着都要触及到塔尖。

    徐洛魂色变，目不转睛地看着，口中凝重问道：

    “庆云已经临近破碎虚空的至高境了？”

    晨曦也不隐瞒，看这幅天地气象陡异的景象，根本不可能瞒过徐洛魂，点头承认：

    “公子确实已经触及破碎虚空的至高境。”

    徐洛魂没再开口。因为一道粗若长龙的雷霆，已从厚重云层直劈而下，轰碎了塔顶，消失在塔内，然后就是一阵撼人心魄的巨响：

    “轰隆！”

    仿若有重锤击打在世界这个响鼓上，天地都被巨大音浪震颤，继而就是一阵狂风大作，以财神塔为核心向四周宣泄威能。

    四人的衣服均被吹得向后飘扬，在风中苦苦挣扎，晨曦的美好曲线也展露无遗，不过当前无人关注。

    军马即便再训练有素，遇见这种天地异象，也是不由自主地伏低身子，降下重心，将自己固定在地面上，口中嘶鸣不断。

    干细娥小女孩儿被巨大声响惊醒，睁眼就是类似末日一般的场景，不禁吓得瑟瑟发抖，也顾不得尊卑礼仪，缩在大小姐的怀里，寻求安全感，宛如鹌鹑。

    没多久，财神塔内猛地爆出金黄光芒，旋即消失，继而传来第二声“轰鸣”，和塔内噼里啪啦的各种破坏声。

    徐洛魂神情复杂，他知道，老贾已经凶多吉少。

    贾中华确实快不行了，他躺在四层的地面上，通过伍六七三层的空洞，看向站在七层破碎地面边缘，恍若天帝的庆云，还有背后完全消失不见的塔檐，以及天空上触手可及，翻滚不休的厚重阴云。

    “还真是仙与人的差距，比之当年的血影，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贾中华自嘲，他全身黑炭酥麻，几无力气，还散发着烤焦的香味，右手已经齐肩不翼而飞，锯肉刀也不知去向，可以说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唯一万幸的是，天谴雷霆的轰击，轰碎了整整三层的所有事物，将他拖至四层后，终于消散，顺便也将他全身的创伤烧焦闭合，至少短期内不用担心失血过多而死。

    “现在终于认清你和我的差距了吗？不过我是不会宽恕和原谅你对于爱新觉罗家族的不敬。所以在天谴下后悔自己的僭越之举吧，奴才！”

    冷冰冰的话语，在贾中华和方凌峰的耳边响起，意识中如此，现实世界也是如此。

    庆云高居已然空旷的七楼，低头看着躺在一楼地上的僭越之臣，用左手对准鼻梁弯曲一推一扳，牙酸的“嘎吱”声后，鼻梁恢复高挺。

    “直到现在，你们部分人还将自己与爱新觉罗家族等同，又将家族与帝国等同，最后得出结果，你们就等于帝国，这其实才是最大的僭越。”

    “你们看别人都是奴才，没想到被奴才推翻后，你们才是失败者，被统治者，还妄想有一天能翻身。”

    “我对此的回应，只有一个。”

    贾中华举起仅剩的左手，四指回卷，亮出一根笔挺的中指，对着天帝般的庆云。

    我不是刑天，办不到伐天而行，我已无剑，举不起叛逆之剑，但我还有心，绝不屈服于已然腐朽的贼老天！

    庆云对中指的嘲弄，面无表情，似乎已经丧失人类的情感，右手再次举起，葬送之刃直指苍穹。

    “雷来！”

    “轰隆！”

    又是一道雷霆降下，旋即葬送之刃下劈。

    刺目的金光再次充斥了塔内空间，天谴雷霆咆哮着往下清扫，沿途的各种事物，尘埃一样消散。

    庆云冰冷的眼神扫视战果，财神塔从一楼到七楼，除了石质墙壁，其余人工造物都被摧毁。

    一楼往上望去，可直接看到天上厚重的阴云，但是站在天上的庆云，却看不见匍匐于地的贾中华，哪怕残骸被摧毁，也应有蛛丝马迹留下。

    庆云运转不死引法，细细探查，突然色变，一道虚弱如残烛的气息，在下面挣扎着向上攀爬。那气息昂着头，就是不肯在天威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竖子，尔敢！”

    庆云冰冷之声响起，右手葬送之刃第三度举起。

    “雷来！”

    方凌峰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独臂，每次跳起，抓住上层的边缘，再引体向上，爬上上层，循环往复，对于重伤垂死，油尽灯枯的他，已是千难万难之事。

    从六层，往上看，庆云高高在上的身影，手中高举的葬送，威力无边的雷霆，方凌峰嘴角拉出最后一个微笑：

    “老贾，我代你喊。”

    “战士，冲锋！！！”

    雷霆轰下，一道残破的身影奋跃而上，两者相撞，亮起辉煌壮丽的光芒。

    光，逐渐散去，感受到对手气息的消散，庆云怔怔地看着自己对面的尸首，久久不语。

    贾中华，方凌峰，在刚才的雷霆轰击中，已然消逝，但其尸首，凭借最后的执念和不屈，生生挺过天谴，站上了七楼，与庆云平等而立。

    你是陆地神仙，但我能揍你一顿。

    你自诩高人一等，我偏要与你并肩而立。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普天之下，谁敢对我等高高在上！

    塔外空地，一群人看着天上的雷霆接连劈下三道，又有狂风大作，金黄光芒在塔内闪现，一个破旧不堪的财神塔，映照的像后世霓虹灯牌。

    叶繁星看的目眩神迷，这就是江湖上最顶尖高手的威势，动辄雷霆万钧，静则云淡风轻。

    “真令人向往啊，站在天上的感觉。”

    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叶繁星喃喃自语。

    三道雷霆后，天地重归平静，在场众人静静等待着，走出塔的胜者。

    几十个呼吸的时间过后，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从塔内缓缓踱步而出，金色长袖紧身针织长衫在寒风中招展，猎猎作响，面色苍白无血，剑眉星目，正是青龙会龙头老大，爱新觉罗·庆云。

    叶繁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并非贾中华，还是一阵天旋地转，心跳骤停。

    晨曦急忙迎了上去，蹲了万福，关切道：

    “公子，马车已备好，奴婢送你上去调息。”

    庆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对着跟上来的孟玥等人说：

    “孟家主，此事即了，青龙会今日就要离开，希望你能协调青城峨眉两派，履行好合约事项。”

    “师兄，你和孟家主的婚事，我之前已经传信回阁内，但师伯并没回传信息。此中真意，还有后续安排，请师兄自行定夺。”

    徐洛魂没有理睬这话中的揶揄，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递了过去，说起了其他事项：

    “恭喜师弟登临至高。师兄身无长物，拿不出像样贺礼，就转赠故人一样物事权当贺礼。”

    庆云接过，也不避嫌，打开一瞧，纠正住了：

    “师兄，这东西对你太过珍贵，这是何意？”

    徐洛魂平静说：

    “这是我手抄本，你尽可随意处置。之所以送你，是因为晨曦跟着你快四十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也算成人之美。”

    想到刚才孟玥莫名其妙对晨曦的敌意，晨曦没来由对叶繁星的善意，徐洛魂刻意在后面补了一句话：

    “好好对待晨曦，管好你家那些破烂事儿，她是你的人，不是那些人的奴婢。”

    此话一出，晨曦低下了头，庆云原本苍白的脸，少见地出现了怒极的红晕。

    孟玥从旁补了一句：

    “我刚才已经交代晨曦，3月了，小心身边人，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你和她。”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孟玥就不再说话，还故意用左手食指在嘴角从左至右一滑，以示闭嘴。

    庆云脸色很不好看，强忍着没有说什么，正欲告辞离去，旁边的叶繁星忍不住了，出声打断：

    “老贾他，他怎么呢？”

    庆云顿了顿，想到刚才那个奋跃而上，屹立不倒的身影，语带可惜：

    “贾中华和方凌峰，都是忠臣和能臣，本应该是我的得力臂膀，可惜非要违逆爱新觉罗家族，只得在天罚下伏诛，可惜了。”

    “你！……”

    叶繁星没想到眼前这个绝顶高手份儿的人，居然能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来，当即勃然色变，一时忘了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就要上前理论。

    徐洛魂的大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动弹不得，想要彪出虎口的粗鄙之语也被堵了回去。

    徐洛魂语气森然：

    “师弟，我再次提醒你，你就是你，你无法代表爱新觉罗，也没有人可以代表爱新觉罗。当有人自认为冠上这个姓，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话，总会有人像当年的我，再现当年旧事。”

    庆云闻言，脸色难看起来，眼神紧缩，瞳仁放大，死死盯住徐洛魂：

    “师兄，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撕毁阁内协议，向我，向爱新觉罗家族宣战吗？”

    徐洛魂缓缓摇头，一字一句：

    “不是我，而是这个小子。”

    徐洛魂紧了紧放在叶繁星肩上的手，仿佛在施加重担，又仿佛是在给予希望。

    “我有意收他为徒。而他与贾中华和方凌峰交好，他俩的仇，会由这小子找你讨还。”

    在场众人闻听此言，除孟玥外，大为吃惊。

    晨曦在叶繁星和自家公子间来回扫视，显见心内极不平静。

    庆云眼睛转向叶繁星，盯得死死的，上下打量，好像这是一块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儿。

    “就凭这小子？”

    叶繁星从刚才的震惊和狂喜中回过神，就听见庆云满是不屑的怀疑，涨红了脸：

    “休要小看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一定会赶上你，然后报那两人的仇。”

    庆云听闻，脸色反倒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似乎有一件好玩的事情在等着：

    “哦，口气倒是不小。师兄收的徒弟，都很是让人惊讶嘛。也罢，我就等着你来找我！”

    说完，就不再多与他人纠缠，简单作礼告别，登上马车离去。

    徐洛魂收回注视马车的目光，转头看着耸立的财神塔，意兴阑珊道：

    “我们去看看老贾吧。”

    限于篇幅，先介绍离去的庆云和晨曦二人。

    晨曦架着马车，不急不慢地出来灌县城，朝着成都方向奔去，庆云在车内调息，突然想到了刚才的趣事，不禁莞尔：

    “师兄收的徒弟，还真是有意思，这个小子如此，那个人也是。”

    晨曦在车厢外听到庆云的评价，应道：

    “就是两个人的差距有点大，我看姓叶的小鬼，怎么都追不上那人。公子不妨手下留情，引导两人争斗，最好把徐大哥牵扯进来，公子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庆云笑意收敛：

    “你担心姓叶的小子。”

    晨曦的回应传来：

    “奴婢不敢。”

    不敢，而不是否认。

    庆云目光一闪，没有就此话题再追问下去，转而另一个萦绕在心头的事情：

    “在塔外，你们发生了什么？”

    晨曦事无巨细地将决斗时发生的一切，告知给庆云，包括孟玥对自己的敌意。

    庆云若有所思，开口吩咐：

    “回到天都城，你就不再掺和青龙会之事，专心打理潜龙居并单线联系那个人，不必向那群老家伙接触和汇报。”

    晨曦沉默许久，才传来低低的回应：

    “奴婢遵公子令。”

    庆云不再说话，展开刚才徐洛魂赠送的礼物，展开阅读，最前端是中规中矩的文字，仿佛识字老农所写：《慈航剑典》。

    一道小小的车厢壁，隔绝了两人，一架马车，载着两人，一起向着远方，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