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了。

    脑袋又晕又重，像灌了铅。

    他静坐了好一会，才舒服一些。

    我这是在哪儿来着……

    喔……2074年，一座地下城的高楼里。

    拉开窗帘，高楼底下的灯光比睡之前明亮了一些，依稀还能够看到许多小点一样的行人在地面上走动。

    人们大多聚集在石头广场那一侧，用餐，聊天。但陈彦青所在楼层太高，完全听不到下面的声音。

    窗外没有风，整个睡眠舱是完全静默的。

    独自在这种环境里坐久了，陈彦青竟生出一种错觉。

    错觉下面的行人，灯光，都像进入地下城那片天空一样，是数字画面，是假的。

    他连忙穿上衣服——准确来说是裤子和靴子，从穿越到现在，他一直没有衣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或许是拉开门的动作太用力，响动太大，坐在餐桌边上的几人一齐转头看向他。

    小光，段星飞，晓姐，胡一，他们正在拆餐盒包装，预备吃饭。

    “大哥哥醒了！”

    小光跳着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陈彦青接过来展开一看，竟是一件崭新的卫衣。

    陈彦青惊喜地看向小光以外三人，只有段星飞给了他回应。

    “快穿上，总不能一直裸着吧？”

    他笑得很温暖，很亲切。

    陈彦青顿觉鼻头有些酸，赶忙把头伸进卫衣，不让自己的眼泪被人看见。

    卫衣很软，很舒服，尺码稍大，但不影响。

    “穿上衣服就不冷了！”

    小光天真地笑，围着陈彦青边跳边转圈。

    陈彦青也跟着笑，眼睛跟着小光转圈。

    “哈哈，小光是真的喜欢你啊。”

    段星飞一手搭在隔壁座位靠背，拣了根薯条丢进嘴里。

    “快过来吃饭吧，一会马上就要出门了。”

    晓姐自顾自用餐。胡一微微抬头看了陈彦青一眼，低头继续用餐。

    陈彦青牵着小光的手来到餐桌边，先把小光抱上座位，才坐下。

    “去哪儿？”

    “去诊所，给你做全身检查。你还记得吧？所有穿越者都有生理缺陷，要仔细检查才行。”

    段星飞答道，把陈彦青的那份餐打开，放到他面前，又帮他拿了餐具。

    “先确认你的缺陷，再对症下药，如果有必要，就给你换器官。像小光一样。”

    说着，他面色轻松地摸了摸小光脑袋。

    “可是诊所现在不是被毁了吗？还能做检查吗？”

    “胡医生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家诊所。你们一会儿去那里。”

    “我们？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另有事情要办，晚点到。”

    段星飞和晓姐对视了一下。

    “那这诊所，在什么地方？在这地下城里吗？”

    段星飞摇头，指向天花板。

    “在地面上，就在我们现在这地方的头顶。九三路。”

    陈彦青忽然想到，这地方叫作九三社区。

    “那里有一个叫作启德坊的黑市，胡医生的诊所就开在那里。这启德坊，最早是一个港口，每天都有船只从海外运货至此。船上的水手，大都以启德港为据点活动。有人买房，有人租房，渐渐形成一个活络的小圈子，便有了启德坊这个什么都卖的集市。

    很多年前，启德港很繁荣，启德坊也在盛汉市颇有名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正经货船都不靠启德港了，只剩下跑私船的黑号。启德坊则延续到了现在，反倒成了主心骨。那里的东西卖得很便宜，而且人流密集，烟火气很浓，很多人都喜欢去那里淘东西。不光买生活用品，还淘些好玩的古董啊，饰品啊之类的。”

    “那为什么这里会变成黑市？这么热闹的地方，政府应该会管吧？”

    陈彦青猛猛扒饭，他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是真的饿了。

    “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有人说是因为盘踞在那里的黑帮太猖狂，有人说是因为上面某位大人物不想启德坊正规化，各种说法，几天换一个说法。我听过很多版本，现在听什么都不新鲜了。”

    “黑帮？”

    陈彦青心里不由地一紧，该不会碰上什么麻烦事吧？转念一想，这身体的原主人似乎也能算半个黑帮成员？

    看来2074年，治安并不怎么样。

    “对，启德坊属于三不管地带，政府不管，警察不管，城管不管。那里真正说了算的，就是黑帮。启德坊里，大大小小十来个黑帮，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火拼，杀人完全不眨眼，跟玩儿似的。不过呢，黑帮们彼此之间达成了共识，不对平民，尤其是开店的，做生意的出手。所以启德坊的生意，比盛汉市其他地方都要好做。正因如此，胡医生才选择在那里开诊所。你想啊，隔三差五就有黑帮断手断脚来找胡医生做手术，她钱赚得，做梦都要笑醒。”

    段星飞笑着看向胡一，喝了一大口可乐。

    “不过呢，胡医生并不喜欢启德坊。有个无赖老惦记着她。那无赖叫胖东，是当地势力最大黑帮的小头目。他长得跟阎王爷一样，普通人只要看到他就会吓得发抖。大家都说，他杀人连拳头都用不上，只消用手指对准脑门弹一下，那人就死翘翘了。

    胡医生能在启德坊安生开诊所这么多年，全是倚仗阿刚的保护。现在阿刚死了，胡医生去启德坊，就没那么安全了。”

    陈彦青沉默不语，他没想到自己的正当防卫，牵连到了这里。

    这样的话，他欠胡一的可就太多了……

    他不由地看向胡一。

    胡一正慢条斯理地打扫着餐盒里最后的饭菜，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仿佛另一个晓姐。

    这让陈彦青心里更加没底了。他倒更希望胡一情绪激烈，骂他，打他，他都可以接受，至少，好过冷漠的无视。

    “所以，你们这趟去启德坊，你可要肩负起男子汉保护女孩子的责任啊。”

    段星飞拍了拍陈彦青的肩膀。

    陈彦青顿时倍感压力，他没见过胖东，不知道对方实力几许。不过，实力再强，应该也对不过秘术吧？

    这可是能够轻松秒杀“大章鱼”的顶级秘术。

    “我也是男子汉！我也要保护女孩子！”

    小光突然举起手架在头顶，比了个少先队员的手势。

    段星飞哈哈大笑，不附和也不打击，只宠溺地揉揉他脑袋。

    “都吃得差不多了，出发吧。”

    晓姐站起来，走到门口换鞋。

    大家纷纷站起来。陈彦青还没吃完，但也不便再吃了，跟着站起身来。

    几人先后出门，小光也想跟着出门，被段星飞拉住，留在屋子里。陈彦青回头一看，发现段星飞居然在收拾桌上的垃圾，还拿了个掸子似的电器，像是准备清洗桌面。

    见陈彦青眼神疑惑，段星飞两手一摊，无奈地解释道。

    “没办法，谁让我昨天带女人回来了。”

    陈彦青理解地笑笑。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晓姐与胡一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陈彦青追上她们时，刚好来到电梯门口。

    电梯是往上的，晓姐和胡一却走了进去。陈彦青不敢多说什么，跟着进去。

    电梯一路向上，来到天台。

    这里只有两处亮光，一处在电梯门口，一处在七八米开外。天台边缘，一盏盏红色的小灯一闪一闪，勾勒出天台的轮廓，以警示人们远离，不要失足掉下去。

    晓姐带头走向另一处亮光。这里有另一部电梯，也是往上的。电梯井笔挺地往上延伸，没入地下空洞顶部。

    这是，通往地面的便捷通道？

    叮——

    电梯门开，楼层按钮只有两个：B2（地下一层），G（地面）。

    一进入电梯，墙上的显示屏就开始播放义体广告，和地下城入口那块LED显示屏上一样，也是荣正集团的义体广告。

    “让生活更便利，就选荣正义体。”

    电梯快速上升，陈彦青视线穿过铁丝网电梯壁，目送下方的地下城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地面，到了。”

    电梯门再次打开，陈彦青久违地呼吸到了温暖湿润的空气，不由地全身为之放松。

    电梯位于一座建筑内部，三人快步穿过旋转门走出，在路边等红绿灯。

    马路的另一边，立着一块显眼的牌坊，上面写着“启德坊”三字。

    “坊”字的“方”已经脱落，剩一个小“土”，有几分滑稽。

    牌坊接着一段下行台阶，再往前看，是一处集市。

    此时已经入夜，这集市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人流之密集，让人想起跨年夜魔都的南京东路步行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