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青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原地定住。

    “小光，走了。”

    胡一如是说，伸出一只手。

    小光握住胡一的手，随她朝前走去，走向正前方，经过一扇带人脸识别的玻璃门进入U形高楼。

    U形高楼楼底是个小型广场，正前方除了高楼入口，还开着超市、电器维修等生活服务类店面，左侧则是一排紧闭的卷帘门。

    其中一扇卷帘门正在向上卷动，露出一个只能用逼仄形容的车库。车若是停到里面，人根本没法出来。

    不过在2074年，停车已经不需要司机了。

    将四人一路送至此处的黑色轿车自己动了起来，一边发出“嘀——嘀——”的倒车提示音，一边倒车入库。

    一把入库，毫不拖泥带水，相当精准，比2024年很多司机都要干净利落。

    “你跟我来。”

    晓姐领着陈彦青走向右侧。这个方向并排开着多家餐馆，桌椅都摆到外头，在馆前露天位置排开阵仗，一眼望去有几十米长，十多米宽，颇为壮观。

    这桌椅阵虽大，坐的人却寥寥无几。大概还没到时候吧。

    晓姐挑了个周围没人的地方坐下，用手表扫描桌面上的二维码。

    桌椅都是石头做的，样式简陋，像是完全没考虑过美观，只要能放东西，能坐人就行。

    石椅光秃秃的，没有靠背，椅面上放一块坐垫。坐垫以一种不知名的方式固定在石椅上，厚度尚可，触感适宜，倒也算舒服。

    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真正坐下来，意外地感觉还不错。

    石桌桌面打磨得光滑平整，边缘用塑胶软垫包住，不会磕破皮肤，把小臂搁在上面也是正好。每张石桌正中心都摆一盏亮度柔和的灯。它们的电线，伸入桌面上一个方形小口，从桌底另一小口延伸出来，再顺着地面中的槽口，一路延伸到餐馆里。

    这些放置电线的槽口纵横交错，整齐排列，俯瞰过去，像是某种奇异的法阵。

    原来这地面也是打磨过的石头铺成的。看来是完全放弃了美观，只专注于实用性。

    用石头，大概是挖出这地下空洞时剩下的吧。废物利用，倒也挺环保的。

    桌面中心，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二维码。

    在2074年的一张石头桌子上看到这个东西，陈彦青忽然有种难以言表的时空错位感。

    二维码，是2024年的。

    石头桌子，是1024年的。

    地下空洞，是2074年的。

    而陈彦青，是三个互不相干的时空，唯一的交点。

    晓姐在表带上连划带点，为点了四份餐。等待上餐的时间里，晓姐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介绍起目前的情况来。

    “我是杨晓，她是胡一。我们为‘先生’做事。职责是保护你和小光。”

    陈彦青看着晓姐姣好而冷淡的脸，脑袋空空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一个集体，要互帮互助。”

    晓姐继续说。

    陈彦青继续点头。

    “吃完早饭，回去休息，醒来后去诊所，胡一会给你做全身检查。”

    陈彦青惯性地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停住，问道。

    “检查什么？”

    “每位穿越者都有致命的生理缺陷。我们要确认你的缺陷，以便制定治疗方案。”

    陈彦青很希望陈彦红就是自己的缺陷，如果能通过治疗把他彻底摘出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小光的缺陷是，心脏？”

    “对。不换心脏，寿命就剩一个月。”

    晓姐淡淡道。

    陈彦青惊讶地双目大开，怔愣片刻后，他眼神低垂，视线来回扫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落眼点。那么可爱的小男孩，居然……

    “那他自己知道吗？”

    “知道。”

    晓姐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

    “他来这里两个月，第一天就知道。”

    “……”

    陈彦青沉默了。

    如果是我，得知还剩三个月寿命，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象了好一会，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一定很痛苦吧？掐着指头算天数活命这种事。

    他想到小光天真灿烂的笑容，不由地一阵揪心。再想到如果把自己的心脏换给他，他就能活命，不禁更加揪心。他不想看到那么可爱的小男孩就这样死去，可真要自己替他去死，虽然不是不可以，但这念头冒出来的瞬间，陈彦青的第一反应是犹豫。

    一种奇异的负罪感萦绕在心头，让他有些胸闷。

    多想无益，不要纠结，他再可爱，我也不可能替他去死的！

    陈彦青猛地摇头，想把这负罪感甩出去。

    “那我的缺陷，也会这么严重吗？”

    他试图转移话题。

    “要看检查结果。”

    晓姐语气恢复淡然。

    “小光不是最严重的。有一位穿越当天就死了。”

    陈彦青如受当头一棒，头皮止不住地发麻。

    他深呼吸了几下，开玩笑道。

    “所以我现在距离打破最快记录，还有大概18个小时。要是18个小时内死了，我就是历来第一！”

    “那人三个小时就死了，你肯定比他死得慢。”

    陈彦青脸上一僵，嘴角不自觉地抖了几下。

    “我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啊？就你这么说话，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你应该能活很久。穿越来被摘心脏还能活动的，你是第一个。”

    “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除了我以外还有穿越来被摘心脏的？你们这诊所到底是看什么病的，每天都摘心脏？”

    晓姐想了想，答道。

    “穿越到死人身上的，你是第一个。”

    “所以你说我能活很久，只是单纯的，‘说点好听的’？”

    “对。”

    “……”

    陈彦青无言以对，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实在还是缺心眼。

    “我谢谢你。”

    “不客气。”

    “……”

    他险些一个白眼直接翻死过去。

    “亲爱的客人，您点的餐已送达。请取餐！”

    送餐机器人提着两个纸袋，轱辘轱辘开到两人面前。

    晓姐接过纸袋，起身朝高楼入口走去。陈彦青在广场上受凉半天，又被晓姐吓唬得直冒冷汗，早就不想待了，缩着上半身跑步前进，先于晓姐许多来到入口前，被玻璃门上的人脸识别挡住去路。

    一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阿姨走出超市，被陈彦青光溜溜的上半身吓了个激灵，手上东西掉了一地。陈彦青好心想帮她捡，她却躲到一旁，警惕地盯着他看。手则是按在腰间，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枪来。

    我看上去有这么可怕吗……

    陈彦青默默把东西全部捡起，放回纸袋，想还回去。

    那阿姨连连后退，警惕之色更甚。

    陈彦青只好把纸袋搁在地上，尽可能摆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退回到玻璃门前。

    晓姐目睹全程，却毫无反应，照过人脸识别，穿门进楼。

    陈彦青顺势跟了进去，与晓姐一同踏入电梯。

    楼层数不断爬升，轿厢里一片安静。升到五十层时，陈彦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的样子有那么吓人吗？”

    晓姐看他一眼，答：

    “不像好人。”

    “那2074年什么样算好人？”

    “穿上衣的。”

    “……”

    “叮——”

    电梯升至七十八层，门开。

    高楼是封闭式走廊设计，走廊墙上没有装饰，也不漆色，白茫茫一片，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压抑感。电梯门正对着一扇窗，站在窗边往外看，地下城如同一片洒满星光的夜幕。看得久了，陈彦青竟恍惚觉得，外面会更暖。

    “不进来吗？”

    晓姐站在7816室门前，看向陈彦青。

    门里投出一束光，投在走廊上，框出一小片橙色空间，看上去暖洋洋的。

    “来了！”

    陈彦青在走廊上奔跑起来，跑向那片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