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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心之人

    陈彦青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独自一人,站在一条漆黑的通道里。通道两头各有一扇门,门亮得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陈彦青在通道这头,听到另一头有什么在呼唤他。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水底发出来的。

    他很好奇那是什么,一步步走了过去。

    随着距离拉近,那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但他仍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是一种古老的语言。

    非常非常古老的语言,古老到人类文明诞生之前,古老到哺乳动物成为地球霸主之前。

    走了很久,那门还是离得很远。陈彦青回头望去,发现出发点的门消失了。

    沿途的黑暗自内而外地渗出一种诡异的绿色,不是初生新芽的翠艳欲滴,而是漂浮在水面,让水底生物窒息而亡,还伴有腐烂臭味的粘稠藻浆。

    那声音呼唤得更急切了。

    陈彦青站在原地没有动,直觉告诉他不要再继续往前走,回去,回到出发点。

    可那里已经没有门了,回去有用吗?陈彦青站在通道中间,前看看,后看看,犹豫不定。

    那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彦青!彦青!”

    是母亲的声音。

    陈彦青觉得很疑惑,为什么母亲会出现在这儿?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彦青!救救我!快救救我!”

    听到母亲在呼救,陈彦青想都不想,朝那片亮光跑过去。

    周遭绿得更浓了,陈彦青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

    “救我!救我!”

    母亲的声音愈发急切。

    “妈!”

    陈彦青几乎要碰到那亮光了,可突然脚下一空,跌了下去,跌进了那片让人窒息的绿。

    失重感将他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剧痛随之而来,像有根针扎进脑袋,注入沉重的液体,再狠狠搅动。

    随后恢复的是嗅觉。四周弥漫着臭水沟味,夹杂着泔水味,令人作呕,也催人清醒。

    家里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头好疼……身体也动不了……

    我阳气这么足,不可能被鬼压床,这是另一个梦?

    也不像,我能感觉到雨。可如果不是梦,怎么会有雨?

    难道是地震把楼震塌了?前阵子台湾将近八级地震,现在轮到大陆了是吗……

    我该不会死了吧?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成呢!

    醒过来!醒过来!动一下!

    ……

    不行,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

    真是丢人啊,一代人杰陈彦青,竟死于天灾,而不是功成名就之后被眼红者买凶谋杀。

    好像可以动了,就是有点使不上劲。一二三,起!

    此时陈彦青头没那么疼了,也逐渐有了力气。他在心里默数,一股脑儿地把力气全都用出去,总算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雨淅淅沥沥,从乌黑的云中落下。

    他赤裸上身,仰面躺在一条死胡同里。视野两侧被高楼遮挡,只露出一片长方形的天空。

    胡同唯一的来自壁灯。壁灯样式很新颖,像个正方形龟壳。龟壳边缘发出淡蓝色的光,表面却是不亮。

    这条死胡同堆满了垃圾,干湿不分,蝇虫漫天。陈彦青的手只要再往前伸一点,就会碰到一坨湿润的、香肠形状的巧克力。

    他触电般缩回手,慌忙站起拉开距离。起身那一下差点跌倒,用手扶了下墙才稳住。

    谁这么没公德心……

    陈彦青只觉得胃里翻涌,酸水直往上涌,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擦擦嘴,清醒了一些,仍使不上力,同时觉得身体里少了点什么,非常不自在。

    这是哪儿?

    眼前景象完全陌生,一点没有他家的样子。他茫然抬头,望向天空。

    梦中情景一闪而过。

    那梦预示着什么吗?和我来到这里有关系?

    赤裸的、骨瘦如柴的上身,一没有衣物遮蔽,二没有脂肪保护层,居然不觉得冷。工作好几年累积的肚腩,此时平坦得掐不出多余的肉,相反,还有明显的腹肌轮廓。

    他顺着往下看,下身是一条黑皮裤,系一根过分长的皮带,多余的部分耷拉在大腿一侧。脚上则是皮质马丁靴,鞋尖嵌着铆钉。

    我怎么穿得跟汪峰似的……

    陌生的场景,陌生的装束,陌生的体型,陈彦青隐隐觉得不对。

    我该不会,穿越了吧?

    不经意间,他又看到那坨“巧克力”,不想多停留,转身寻找出口。更重要的是,寻找答案。

    胡同出口接着一段向上的楼梯,楼梯尽头有扇门。陈彦青拾级而上,转动把手开门。

    门里空间很大,正中心摆一张手术台,看布局像间手术室。手术台底座是金属制的,四四方方,像个卧式冰箱。

    三条机械臂从底座中伸出,夹着各式手术用具,稳稳固定着。

    台上软垫有明显凹陷痕迹,手术用具也都沾着还在流动的血——这里刚刚做过手术,出血量不少——手术台边缘到处都是血,地上也有很多大小不一的血点。

    手术台尾端架着一块显示屏,平板电脑大小,上方设一枚摄像头。显示屏和摄像头的样式都很高级,是男生在网上商城划到时会主动点开看细节的外形。陈彦青猜测,这是记录手术过程用的。

    机械臂已经可以应用在手术里了?这种手术应该不便宜吧。

    这血是不是有点不对劲?纪录片里做手术都会盖块绿布,应该不会溅得到处都是。

    与其说是手术,倒有点像是谋杀现场……

    去年流传的缅北视频就是这样的。

    没有绿布,也不管血溅成什么样。参与手术的甚至不消毒,只有主刀医生象征性地穿了件白大褂。

    几个人把受害者按在桌子上——连手术台都没有,更别说消毒、麻醉等必要措施了——医生持手术刀直接切进腹部,不管有没有找准位置,先切进去再说。要是切错了就拔出重来。

    无论受害者如何嚎叫,如何挣扎,都会被压回手术台。

    反正摘了器官他总是要死的,谁还管他疼不疼呢?

    上了桌的,和牲畜没有区别,身上值钱的,割下卖掉,不值钱的,就丢掉。

    想到这里,陈彦青既愤怒又胆寒,再看手术台时不禁多了几分厌恶。

    手术台左侧角落摆着两张带储物柜的长桌,紧贴着墙壁摆放。桌面是金属质地,桌中嵌着显示屏,十多寸大,两张长桌各嵌一块。

    陈彦青站在桌边,凝视着显示屏,久久未动。

    倒映的那张脸,高鼻梁,浓眉大眼,只看五官有种端正的帅气。但一头褪了色的金发,让整张脸的气质都往下掉了三四分,如果说五官有七八分,配上这头金发只有不到四分,再算上过分瘦削的脸颊,就只剩两三分了。

    虽然陈彦青总对外宣称自己天下第一帅,但他心里清楚,自己长得很普通。而这张脸的五官,帅得很客观。

    看来确实穿越了……

    他努力回想昨天自己做了什么,竟一点都记不起来。反倒是梦中的场景反复闪回。

    事情已经发生了,纠结没有意义。凡发生的,皆有利于我。至少,变成了一个帅哥!

    陈彦青苦笑了一下,忽然注意到手背上文了两个字。左手葬,右手爱。

    ……

    这是回到千禧年了吗?

    纹身,皮裤,铆钉鞋,身体原主人多半是个混混,怎么会死在一家诊所的后门胡同?

    他两手撑在桌面上,试图回忆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桌子忽然亮了起来,吓得陈彦青立刻双手离开桌面,后退了几步。显示屏侧边,亮起一个又一个圆形蓝点,圆形蓝点下方,有小字号中文:亮屏/暗屏、开机/关机、切换、定时、咖啡、报警……

    这让陈彦青想起自家的电视机。不同的是,电视机都是实体按钮,而这张桌子平整光滑,只有圆形亮点,没有任何凸起,类似按钮的东西。

    这是触控感应的么?

    陈彦青伸出手指,按向“亮屏/暗屏”上方的蓝点。

    显示屏果然亮了起来,屏中显示着一个病历软件,其中是某位病人的各项指标。

    看来这张桌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操控屏。那“咖啡”是什么功能?

    陈彦青好奇地按了过去。

    显示屏下方,露出一个圆形槽口,一只金属杯缓缓升起。杯里,正盛着咖啡。杯子表面有一块小电子屏,显示着:18。

    与此同时,“咖啡”变成了“加热”字样。

    陈彦青觉得很有意思,又按了一下。

    圆形槽口亮起环形橙光,金属杯则就地旋转起来。杯子表面的数字,不断变大。

    24,32,37,42……

    嘀——

    橙光熄灭,金属杯停转,浓郁的咖啡香味随热气涌出。

    陈彦青先试了试温度,确认不会烫手才放心握住。他仔细闻了一会,没觉出怪味,随后抿了一口。

    嗯……好甜……不适合我。

    他把杯子放回原处。端详整张桌子,又看看手背上的文身,不禁疑惑。

    现在到底是哪一年?病历里应该会有。

    陈彦青仔细阅读病历软件中的信息。

    偌大一个屏幕,密密麻麻的字,陈彦青没有医学知识,只看懂了手术记录。

    “活体心脏摘取手术。”

    陈彦青望向手术台,头脑一片空白。

    良久,他方才回神,突觉此处更黑、更冷了些,再也乐观不起来了,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里。

    背对长桌的方向,也就是手术台右侧,有扇电子门。它牢牢紧闭,无法打开。其余方向,除了通向死胡同的那扇门,再无通路——除非要把天花板上的通风口也算上。风扇是金属制的,正在高速旋转,无异于绞肉机。

    陈彦青左看看,右看看,始终找不到出口,愈发不安。

    继续留在这里,执行手术的杀人魔迟早会回来。他可不想被摘除心脏……

    他不自觉摸向心口,忽然定在原地。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心跳!

    ……

    陈彦青伸手探腕部,压肘窝,再摸颈动脉,抬手按太阳穴。

    他的脉搏,静如死水。

    他不信邪,冲到手术台显示屏前,将时间倒退。

    影像快速回溯。

    如花朵绽放般喷涌的鲜血,娇羞地收束成一根血柱,缩入病人身体。

    画面定格,病人的面庞清晰地显露在镜头前。

    ……

    ……

    ……

    这不是手术室。

    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