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傍晚，苦氓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撑着船慢慢向着一处江中小渚行去。那小渚虽小，却能够容下一个人栖身，是他平日经常落脚的地方。

    这一天与往日有些不同，他远远地就看见一具穿着青色衣服的“浮尸”在江水中飘着，于是将船撑了过去看看。

    等把“浮尸”打捞上船后，他才发现这是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被他救上来时几乎没了呼吸。他经过一番熟练的施救，这才把这女子救了过来。

    此时的他才发现这女子脸上被刺了字，双耳处还有些陈年旧伤，身材也很是矮小。

    后来，他才从这女子口中知道，她从出生不久后就被朝廷定为了罪民，被人买下，成了家奴。在主家中备受欺凌，双耳也被其他家奴刺伤，有一只耳朵已经完全失去了听力。

    后来她抓住机会偷偷跑了出来，慌乱之中掉入了江中，随着江水漂流了很远，最终被苦氓救了下来。

    或许同为苦命人，也或许这女子看到了苦氓身上那隐藏很深的善良，在苦氓将伤好的女子送走后第三天，那女子又走了回来。

    在相处一段时间后，两个情投意合的人结为了夫妻，并且一年多以后还有了一个后代。

    苦氓度过了他这一生中唯一的几年快乐时光。

    人人都知道他有了一个戴着面巾、不喜欢露面的妻子，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甚至知道他开始打听岸边的蒙学，想让自己的女儿去拜识字的先生。

    但好景不长，苦氓一生的变故发生在一个不平常的夜晚。

    那个夜晚，原本平静的江上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大风，卷起了大浪。苦氓看着汹涌的江水，顾不得其他，急忙向自己赖以为生的渡船跑去，准备将渡船往岸上挪一挪，再用绳子将其和大树绑在一起，防止渡船被汹涌的江水冲走。

    在苦氓在江中推船时，一道道炽白的光芒忽然在江岸亮起，仿佛将整个天地都点燃一般。白色的水雾不断凝聚，将江岸笼罩起来。

    水雾之中忽有金青两色光耀转瞬即逝，随后便是无数惊雷炸响。

    光耀和巨响之后，苦氓双目和双耳均流出鲜血，剧痛不已，使得他一时间不能看到任何事物，也不能听到任何声音。他的整个身体慢慢倒在了江水中，随着汹涌的江水浮浮沉沉，向着下游飘荡而去。

    一天后，苦氓漂流到了江边一处芦苇荡中，侥幸未死。他从江水中踉跄地走了出来，忍住双目和双耳的灼痛，慢慢地走回了江边的茅草屋，只看到了自己的渡船还在原地，但找遍了四处也没有看到自己妻女的影子。

    他在岸边大声呼喊妻女的名字，也来到附近村子问过一些村民，都没有妻女的消息，只从村民口中听到州城的祭正在江边擒获一名罪大恶极的修行者的消息。

    难道自己的妻女都已经死于州城祭正和那修行者的斗法之中？不，还没有见到妻女的尸体，他不能就此放弃。

    彷徨之下，他又来到江边，解开了渡船，划着船向下游寻去。

    第二天，他终于从江水中寻到了将女儿抱在怀中的妻子。这情景正如多年前那个初见妻子时一样。只是这次，妻子和女儿二人都已经没了呼吸。

    他的双眼已经没法流泪了，因为那一晚的炽白光芒所导致的伤势正在加重，几乎快要毁掉了他的眼睛。

    在渡船内，满怀悲痛和仇恨的他摸索着将妻女的尸体放进了一口水缸里。随后他托村里人买来了几根拇指粗细的草香、两只瓷碗，还有一包朱砂和一大葫芦酒。

    草香、土瓷、朱砂，分别是民间祭祀那三位将三鬼神纳入体内的人族先圣所常用的祭品。自古以来，有不少人认为这三种祭品天生就有吸引人族先圣及其体内三鬼神的能力，可以助濒死之人转化为戴异者，从而获得能力以报生前大仇。

    在之后的几天里面，苦氓坐在船舱中，每天焚烧一根草香，将朱砂用酒泡开，倒在了两只瓷碗中，一碗直接喝下了肚，一碗则直接倒入了缸中。

    几天后，他的生机便已经完全消逝，但虚空中却有三道神秘的虚影开始汇聚、驻足、凝视乃至于与他的遗蜕交感。与此同时，在三鬼神伟力的作用下，无数的天地灵气慢慢汇聚在他的遗蜕之中，产生了无法解释的变化。

    在第二日早晨，金乌初升之时，一道赤光从遗蜕的头顶浮现而出，最后凝聚成一道真实的人型。

    “苦氓”终于出现在了这个世间。

    祂的面目时而悲苦，时而狰狞，时而冷漠，唯有望着自己和妻女的遗体时才有了些暖意，可惜随后便是被满满的杀意取代。

    祂张开口，一团赤气飞出，卷着自己和妻女的遗蜕又飞回了口中。

    一月之后，嘉州城的赤服祭正府和关押囚犯的大牢相继起了祝融之灾，未能逃离的人们尽皆丧命于熊熊大火之中。从那之后，苦氓的大名也出现在了嘉州城民的耳中。

    数月后，一首被落魄书生所作、又被后世人称为“苦氓歌”的诗歌开始在嘉州大地上传颂。苦氓灵智不低，很快从人们的口中学会了这首“苦氓歌”，在以后每一次出现时都会吟咏这首诗歌。

    在这之后的多年时间里面，苦氓的杀性越发浓烈，为祸愈深，被官府集合了数名修为高深的修士围剿。那一战后，苦氓消失了，但那几名修士事后却表示苦氓并没有彻底灭亡。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之后近两百年的时间里，每当嘉州出现重大水患、瘟疫、民乱时，苦氓总会带着那首“苦氓歌”在城外的江水中出现。

    有不少人推测，苦氓或许已经不再是普通层次的戴异者了，而是早已受到三鬼神的恩赐，与“苦难”、“灾祸”、“离别”等等象征融合，所以很难彻底消亡。

    这种等级的戴异者远远不是杜洵先前遭遇的“诸元大人”能够比拟的，两者简直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