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马食伯乐
大周年间,嘉州城辖下,一处茶肆中。
杜洵忍着脑中时不时传来的刺痛,听前方台子上说书人讲着故事。
“故老相传,世界从一枚世界之种诞生,随后衍生出三位创世鬼神。三鬼神无形无质、无思无想,却又为世界创造出鲜活的生命。
这些生命便是戴异者。
在亿万年后,一些戴异者终于演化为人族。人族初立,有三圣传下修行之道……”
“修士者,有灵者也。修士敬信三鬼神,修持灵性,无所不能……”
说书人今日说的是人族的历史故事,内容上与杜洵所读过的史书并无二致。
然而,听着这些故事的杜洵却几次轻轻摇头。
一位茶客本来津津有味地听着,看着邻桌读书人打扮的杜洵几次摇头,好奇地攀谈道:“这位读书郎,为何听着这些故事摇头呢?我看这些故事都是人族真实的历史啊。”
杜洵侧头一看,是一位衣着整洁、留着长须、年龄在四十左右的男子,看起来颇有些书卷气,于是微微一笑,解释道:“我觉得这些故事之中,必然有一些虚假的地方。”
茶客看杜洵这青年读书郎一双浓眉微蕴锋锐,浓眉之下一双黝黑温润、饱含灵秀的眼睛,兼之身形挺拔俊秀,不由得心生好感,于是起身凑到了他这一桌,口中奇道:“咦,故老都是这样相传的,史书上也是如此记载的,你为何这样说?”
杜洵摇摇头道:“这只是我的经验之谈。史书不可全信,而故老之言更是如此。
甚至我有更大胆一点的猜测,或许连三鬼神都是虚假的东西。
祂们只是从古至今朝廷和世家大族对我等灌输的概念,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敬畏三鬼神,同时敬畏自称受到三鬼神眷顾的他们。”
茶客琢磨了下杜洵这话,“你这话可能有点道理,但是不能把这点道理放在三鬼神身上。”
杜洵喝了一口茶,然后以明亮的目光看向那茶客,“为何?就因为祂们是传说中的创世鬼神?
那世间可有人知道三鬼神中每一位鬼神的尊名?
连尊名都不知道,只能以三鬼神唤之,这也能算存在?”
原本,以杜洵的性格不会发出这连续的几问,语气也不会如此直,但他此时脑中疼痛,因此一时间也没有管这茶客是否会生气。
在杜洵连续几问之后,茶客被问得气息一窒,本想强辩三鬼神神威如渊似海,自然不能容许凡人以人族的尊名呼之,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一个人知道三鬼神的尊名。
于是茶客笑道:“你这读书郎观察事物的角度倒是奇特,大概是把书读透了的。也罢,今天本来就是饮茶闲聊,我们没必要争个脸红。读书郎,我看你一表人才且才学应该不低,可有兴趣参加后日奇龙山的诗会?”
这茶客接着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许,忝为奇龙山许氏家主。鄙人一直喜好诗文,多年来组织了很多次诗会,有不少文人名士都来参加过。你若是有兴趣,不妨后日到奇龙山参加诗会,届时可以以文会友,或许能添一些佳话。”
“额,据我所知,奇龙山可不是什么善地…”杜洵心里琢磨了下,然后微笑着回应道:“在下杜洵,感谢许家主邀请。不过,我今日便会离开此地,恐怕不能参加诗会,请勿见怪。”
许姓茶客闻言摆摆手,“我自然不怪的。呵呵,本想我们两个之间或许能产生一段伯乐识千里马的佳话,但看来是没有这个缘分了。”言罢,便向杜洵拱手,起身离开了茶肆。
等许姓茶客走后,杜洵在茶肆饮了一阵茶,趁着天色未晚出了县城。
在入夜时分,看着逐渐变得漆黑的官道,他叹了口气,又揉了揉越来越发疼的太阳穴,迈步走上了一座小山。
小山之巅,破庙一间,向来是走卒贩夫、贫寒百姓过路暂居的地方。
杜洵家中尚算殷实,本不缺钱,不过他这次到嘉州城参加秀才考试并没有带多少钱,又不想自己今夜的痛苦呻吟声被别人听到,于是便没有住店,而是来到这间破庙,打算在此渡过这漫长一夜。
庙中无人,得了清净。
杜洵在角落生了火堆,闭目盘坐在地,强忍着头颅中越加强烈的刺痛。
他这幅贫病书生模样并非天生,而是因为在半月前有坏人以灵性将一段功法硬生生渡入了他脑中。
这坏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家亲父。
杜洵与他父亲原本父慈子孝,不过父亲长年来的求仙问道、炼丹服药行为却让这父子之情慢慢消磨下去。特别是,多年前杜洵看到母亲病亡之际自己的父亲仍在邻县与几位“有道之士”宴饮的时候,他心中的愤怒就转为了冷漠。
从此以后,他父亲说什么、希望他做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对于父亲让他修行的提议,他更是嗤之以鼻,甚至多次离家出走。
即使他父亲聪慧过人,又精于算计,但是遇到自己儿子,诸般手段也使不出来。
终于,在半月前,他父亲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于是强行用灵性将一段功法塞入了他的脑中,并且设下手段迫使他在半月内修成这门功法,否则留在脑中的灵性就会让他今生今世都承受头颅中的刺痛。
自古以来,儿子坑爹,常有之事;然而,如果父亲要坑儿子,虽不常见,但儿子也基本只能含泪受之。
杜洵也没有例外。他唯一的反抗就是离家出走,并且顶着头疼参加了州城举行的秀才考试,在心丧之余,他的内心就是不愿意修行父亲强渡而来的这门功法。
仅从这一点看,杜洵也算是心智坚定之人。
然而,折服心坚者的最好办法,就是用连绵的外劫来磨。
山野破庙,孤火单柴,往往便是外劫降临的时机。
“啧啧,原来你在这啊,真是让我等一顿好找!”
一道声音从破庙门口传来。
杜洵抬头一看,看到了一个腰悬短棍、穿着黑衣的汉子在两名同样打扮的同伴陪同下踏进破庙,向他这里走来。
“诸位是来找我的?我们素未蒙面。”杜洵皱了皱眉,缓缓站起身,随手握住一根枯竹。
为首的中年汉子笑道:“正是来找你的,你这书生看起来也不缺钱,为什么不住店?要是住店的话,我们几个给你点迷药就完事了,但你非得在这破庙里面住着,让我们好找啊。”说着,已经走到杜洵近前,伸出大手向杜洵抓来。
“慢来,慢来”。杜洵一挥手中的枯竹,正好点在中年汉子的手腕处,让其吃痛缩回。
“咦,你这书生居然有点功夫?”中年汉子甩甩手腕,拔出了腰间的短棍,与两个同伴将杜洵围住。
杜洵丝毫不惧,与三人对峙,“你们三个匪类到底找我做什么?还有,应该是有人派你们来找我的吧?你们的打扮看起来就只是狗腿子而已。”
中年汉子笑了一声,“不错,狗腿子爷爷们今天受人之托要带你去奇龙山。”说着,已经持棍向杜洵打来。
这中年汉子练武多年,方才见杜洵有些功夫在身,此时使出这一棍便没有留手。
棍势如风,沾之即伤。
“奇龙山?今天就只遇到一个与奇龙山相关的人。那个伯乐!我这匹千里马会去找他的!”杜洵心思一转,手中枯竹已经不假思索地挥出。
在中年汉子满脸的讥笑中,单薄的枯竹已经与势大力沉的木棍接触在一起。然而,出乎意料,原本单薄的枯竹并未折断,而是如利剑一般轻易切开木棍,又余势未歇地击在中年汉子右手上。
“啊!”凄厉的惨叫在破庙中响起。
中年汉子捂着受伤的手臂,满脸不可置信,然后又看向杜洵手中普普通通的枯竹。
等到杜洵轻轻挥了挥枯竹之后,三人才回过神来。
“你不是书生,你是修士!你居然不敬三鬼神?”
中年汉子慌忙后退,准备与同伴逃出破庙。然而,他来不及逃,就感觉脑后恶风一起,那根枯竹已经敲到他后脑上。
枯竹原本既脆且弱,然而在一枚符篆的加持下,却能够轻易敲晕这练武之人。
在敲晕中年汉子之后,杜洵小心翼翼出了庙门。无论破庙外面是否还有埋伏,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破庙中,因为自己身上可没有辟火的符篆,而逃走的那两人有极大可能会放火烧了这破庙,迫自己现身。
出了庙门,他没有向逃窜的两人追去,而是一拧身遁入黑暗之中。
“老大,快来,这人是修士,他伤了二哥!”
听着前面不远处那两人的呼喊,杜洵立即止步,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
明知杜洵可能是修士,却仍然呼唤自己老大前来,这说明这老大肯定有对付修士的手段。杜洵不得不防,毕竟他实际上连修士都不是。
不多时,那两人又跑回来破庙附近,同时带回来一个身高八尺、身披皮甲、如熊似罴的壮汉。
这壮汉站在庙前环视一周,然后直直地看向杜洵所藏的方向。
“出来吧,修士,你躲不开我这双眼睛的。”壮汉手持熟铁棍,目光炯炯。
黑暗中,虫鸣歇止,微风不徐,杜洵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见此,壮汉嗤笑一声,迈开大步向着杜洵所在的大树走来。
在壮汉走到一丈距离时,杜洵从大树后闪身而出,大喝一声,将手中的枯竹刺出。
壮汉笑容又起,探手抓向刺来的枯竹。
电光火石之间,杜洵心中狐疑,眉头也是一皱,但仍然坚定地将枯竹刺出。
下一瞬,在这壮汉身前三尺处,枯竹上汇聚的天地灵气陡然崩散。原本洞金蚀铁的枯竹发出一声脆响,被壮汉轻易折断。
错身而过的杜洵脸上现出惊愕的神情,然后被壮汉挥拳反击在后颈上。
静月,虫鸣,树影斑驳,铁拳横直。
这是杜洵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没有灵性,拳上也没有符篆和法器凝聚的天地灵气,却有修士之能!”
“必与戴异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