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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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假眼

    听到地上中年男子的声响,宗布瞬时忘却了先前心中的惊恐。

    疾步上前,俯跪在中年男子的身旁,用手轻托起男子的头部,询道:“嘿……大叔,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方才情境惶急,宗布根本无心观察,此时与中年男子贴面而对,面容看得倒是真切。

    男子皮肤黝黑,是那种被烈日常年焦烤的自然的红黑色,年龄应该是在五十岁左右,双颚外凸,鼻梁高耸,眼窝深陷,面上略有几分狠厉刚硬,面相虽不亲和,但也似乎看不出恶意。

    头上的鸭舌帽半盖着,似要马上脱落在地,应该是倒地时造成的松垮,一副茶色眼镜于身旁不远处散落着。

    中年男子脸色痛苦,强行把头抬起,把脸转向宗布,好似是在集中全部的力量,确认现下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谁。但只看了宗布一眼,头就再次颓然地掉在宗布撑托的臂窝里。

    “大叔,大叔,你怎么了?你伤在哪了?”宗布再次催问,见无应答,便将中年男子的身体推平仰天躺着,只见中年男子胸口处的衬衫已被鲜血浸透,伤势严重,衬衫上的血迹从胸口处向下,往肚脐方向渗漫。

    这是一处枪伤,从身体左根部射入,射中右肺上方,刺穿腋下,再具体的,宗布毕竟年少幼嫩,无法辨判,但是宗布清楚地知晓,当下最紧急的事情莫过于尽快给伤口包扎。

    然而,自己和姐姐宗声艾今日是来冠岳山赏玩的,又何来包扎救急的物品呢。

    宗布思虑片刻,缓缓将自己的手臂从中年男子的脖颈处抽离,又火速脱下自己上身的短袖汗衫,在路边找了一块相对锋利的石头,将汗衫凿砸破开,撕成一根根长条的布带,首尾对接相连一起。

    “马上好了大叔,你务必坚持,等我帮你把伤口包扎上,应该会好许多。”宗布嘴上虽如此安慰,心里却无比绝望。因为身材弱小,只能将中年男子的身体推着坐起,跪在男子身后,一边用胸部顶着男子的背部让他保持坐姿,一边用做好的救急布带缠绕着男子胸口承伤处。

    因为身体的翻动,中年男子的嘴角溢出少许血水,痛苦地喘着气,时而费力地启开双眸,时而又似疲乏不已,微微闭上。

    时间倏然而逝,看似潦草的包扎,当宗布帮他完全捆扎结实,却已耗去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宗布将中年男子轻轻扶着复又仰躺回地上,随着呼吸,男子的胸口有规律的起起伏伏。

    “谢……谢你……啊,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中年男子用沙哑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感谢着宗布,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嘴边还不时流出血色的泡沫。

    “你别说话,容易加剧伤口。”

    宗布脸上写满愁虑,继续说道:“你稍微忍耐下,我姐过不了几分钟应该也从山顶到这了,我现在去路口看看,等她一到,我就立马和她一起下山给你找人帮忙。”

    说完,宗布从中年男子身边起身,欲要前往路口探视。

    中年男子见状,猛然强撑起身体,喊道:“等一下!”

    “嗯?”

    “你先别走,到我身边来。”

    “好好好,怎么了?你别动,继续躺好,不然伤口又该出血了。”宗布说着重新在中年男子的身边俯跪下。

    中年男子情绪稍稍缓和,费力地抹去嘴角再次溢出的少许血丝,小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先别着急走。我知道我自己已经快不行了,恐怕等不到你找人来救我,但是我想向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表达感激,我现在把东西拿出来给你,这应该算是我毕生最为贵重的物件,麻烦你先转过身去,可以吗?”

    宗布本想张口推辞,中年男子好似早有预判,微微抬起手,继续说道:“再贵重的东西,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你不要拒绝,就当了了我一个临死前的心愿吧。”

    “那好吧,我叫宗布。宗族的‘宗’,布匹的‘布’。”

    中年男子双眼半阖,注视着现下跪在自己身旁的小孩,心里五味杂陈,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宗布,咱俩之间,这也算是一场莫名的缘分吧。”

    宗布无言,眼神里挤满伤悲和忧思,默默转过身去。

    见宗布已经转身,中年男子把抖索无力的手缓缓抬起,放到自己眼前,然后用指尖轻揉着右眼,稍作发力,食指和中指探入眼帘内腔,往外轻轻一勾,右眼的假眼珠顺势被挤落在手掌心上。

    “你可以转过身来了。”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份惊骇的礼物递给宗布。

    宗布不以为是假眼,看着样子貌似鸡蛋,又和石头有几分相似,双手手指微曲合拢,小心翼翼地接过。

    “这是什么东西?”宗布将双手中的物件收至眼下,来回摇摆着脑袋,细细检视。

    “马上躲起来!”

    “什么?”宗布满脸惑然,望向地上躺着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改变了仰躺的姿势,身体微侧,正将耳朵伏在土路面上,像是在细听着什么。

    “快,宗布,你拿着你手上的东西,马上躲到那边的大岩石后面去,快,快,快。”中年男子的语调和先前相比显得焦躁许多。

    “到底怎么了?”

    “我听着有车辆往咱们这边来的声音,应该是想要杀了我的那伙人,你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在他们离开之前,你绝对不要出来,如果让他们看到你,你手上的东西和你的命估计都会没了。”

    “啊?好,那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称呼你啊?”宗布半信半疑,盯着中年男子,身体后退着往不远处的岩石方向缓缓挪去。

    “我叫邬泽。”

    “邬泽吗?”

    “你还在磨蹭什么?你加快脚步啊,快!”中年男子的声音几近咆哮,亦或更像是在哭喊,话后甚至猛烈地干咳起来。

    邬泽所说的岩石就在他二人身后百来米处的杂草地里,离瀑布下的水池不远。

    看着邬泽如此激动,宗布不敢再做怠慢,转头朝岩石方向飞跑,刚蹲下身体于岩石后掩好,车轮急刹发出的胎噪声便传至耳边。

    此时是下午六点,虽是夏日,但是落日余晖却早早地被阻在林荫之外,瀑布四周的光色已开始泛起昏黄。

    车子在邬泽身旁停下,车顶的探照灯正好朝向宗布藏身的岩石方向,一时间,瀑布前宛如白昼,藏身的岩石孤零零地立在一边,显得异常突兀。

    宗布在岩石后将头微微探出窥视,却被车灯晃得几乎失去了视觉。

    等到视线稍稍缓和适应,宗布看到一辆涂装成军式草绿色的吉普车旁站着三个身着黑色背心的壮年,为首的面相稍显斯文,应是三人中的小头目,身后二人双手搭在腹上,看着极为健硕。

    斯文壮年走近邬泽身旁,俯身探视,并伸手在邬泽的脸上左右翻弄,而后又翻看方才宗布为邬泽包扎好的伤口。

    邬泽在地上躺着,双眼紧闭,没做任何反应。

    “呵……居然还知道给自己包扎伤口,人还活着,抬上车吧。”斯文壮年朝身后二人说道,说完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枪,“砰……砰……砰……砰……”朝邬泽身旁的土路空射四枪,转而顺势将枪头指向宗布藏身的岩石方向。

    “呜……”

    躲在岩石后的宗布显然未曾做好心理准备,被斯文壮年这无意的举动惊吓得惶然失声。

    原以为四下无人,宗布的这声响动,显然让斯文壮年的心头也是一惊,茫然看向身后二人,三人在车旁面面相觑。

    侧耳倾听了一会,却再没动静,斯文壮年定了定心神,举着手枪,缓缓向岩石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