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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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飞蓬

    拍卖会现场,宜春楼为此腾出三层楼。

    一楼仿照戏社的布局,布置了舞台,正中清出的场地设置了尊贵尽显的天琼观礼区、稍逊一筹的地岁区和与普通戏社前排布置别无二致的玄竹区,依次排开。在舞台两边,用厚帘子垂下遮挡后台。

    二楼和三楼一致,只给了正对于舞台的一片区域,舞台上方和相连接的走廊被厚重的帘子和魁梧的看守挡住。

    梯口设置专人售卖,只售卖一样东西——礼票,一张礼票是一百文钱,十张礼票就是一两白银,它专门用来参与拍卖会拍卖的筹码,但只能参与重头戏之外的拍品拍卖,意义不言而喻,即为了最后的拍卖造势。

    按照次序,二三楼的客人先入场,待他们闹哄哄地入了场后。后院朱门前站着的两个黑衣小厮双手按在门前,朱门里站着艳丽女子,那女子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请!诸君观礼!”

    如歌如愿,如琢如磨,在众人目光下,朱门缓缓打开,宜春楼所有排得上号的老鸨身姿妖娆、身段婀娜,领着天琼、地岁和玄竹或趾高气扬或温良恭俭或风轻云淡的客人们鱼贯入场,楼上的客人或多或少投去艳羡的目光。

    许阿蛮在楼上的客人当中,她的折扇并未打开,跟着旁人一起注目着涌入的高贵客人们,直到停在余风身上,英气的双眸露出且复杂且追忆的感慨神色。

    在全部落定后,鞋跟踢踏在地板上,摄人心魄的声音让众人的目光汇集于舞台之上。

    那是一双恰好肉感到极点的长腿,骨肉匀停、纤秾合度、白丽纯美,令观者顿有心旷神怡之感,但又纷纷可惜这等美景只能在今日才能一睹。

    往上是堪堪一握的腰肢,裙摆上随着长腿摆动而舞动,像是挠人在心尖上。腰肢上是鲜艳的纯红素衣,稍紧的上衣将线条勾勒的令人着迷,但最让大多数人着迷的,还是那一张或明艳或清纯等特质夹杂在一起的脸蛋。

    她优雅地在台上朝着众人行礼,复又优雅地说:“诸君!诸位!在下宁不群,欢迎各位莅临寒舍……”

    台下玄竹客人中有人起哄,“宁楼主!别说客套话了,你们快把肉摆出来罢,我们这群饿狼惦记一年又一年了!”这引起周围和楼上不少男人哄堂大笑。

    宁不群也不恼怒,反而笑盈盈地拍拍手,随即从后台走出来一队姑娘,衣裳裹得紧实,曲线显露无疑,每人各有姿色,但雏样尽显,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或不住发抖或闭眼认命或媚态丛生。

    也在这一刻,二三楼储备的礼票被一扫而空,大堂等候的侍从给每一桌派送有层次之分的精美吃食和茶酒。

    宁不群看着热闹的场景,双眼微眯,笑容优雅地说,“这些都是未开苞的雏,我们请押青司大定仪监议定,全是次上之姿。以往呢,这都是珍品,要一个一个放出来的,但是今天……

    “每人起拍价,十张礼票,每次加价十张,价高者先得……楼上的客人们请出价。”

    众人哗然,他们大都知道,押青司除了管理青楼登记备案和活动登记备案,还管理倌人入门时的等级认定,前者油水不多,后者发挥空间极大,油水极多。

    但宜春楼在这种事上是出了名的抠门,押青司也奈何不得,就使得等级议定充满含金量。

    所以楼上众人听到次上之姿和宁不群脸上胸有成竹的笑容后,纷纷盘算起来,家底稍微能挥霍的则稳坐不动,家底不算厚实的则蠢蠢欲动,次上之姿的开苞价在以往打底要一两黄金,现在不过一两白银的起拍价,诱惑力十足。

    宁不群仰头看向楼上的客人们,魅魔一样的鲜艳红唇轻启,“你们,谁先出价呢?”

    “我出二十张礼票!”来自三楼的出头鸟向着上方举起一沓礼票,是一名还算秀气并穿着白衣的公子哥,他的举动迎来纯乐子人的欢呼,也迎来台上一位闭眼认命女子的讶然睁眼。

    “三十张!”来自二楼长相似恶霸的男子挑衅,那名盯着白衣公子的女子顿时苦笑。

    不纯的乐子人则跟抬了两次价格,最后回到了恶霸六十张礼票的耀武扬威中。

    众人起哄声尤甚,宁不群浅笑着低头,仿佛看破一切,“许州栾公子,我可以给你一个小阶梯。”说罢,都将以为这白衣公子会承了这个情。

    可谁知那来自许州的栾姓公子面无表情又毫不犹豫将怀中存放的礼票抽出,捏成一团,同时另一支手将挂在身后背篓的毛笔取出,十分凶狠地高举,“这是一百张礼票!这是许州栾家的毛笔!一并算上!我买那位姑娘的春宵!”

    众人哗然,见多识广者想起许州栾家因善制毛笔曾被先帝赐匾,天下第一笔。

    当然同样的,先帝也在次月即赐匾辽州王家为天下第一矛。极端的文武平衡,一时传为“美”谈。

    “听闻许州栾家的毛笔一笔难求,但随着栾家势微,家道中落,按理本该说由先帝所赐匾额‘天下第一笔’借力乘风,东山再起。但那栾家家主却将制笔的工艺烧的烧、丢的丢、送的送。那顶级工艺制成的毛笔便一笔难求,民间说若得栾家一笔,可抵黄金十两!”

    众人听闻宁不群讲述不曾广传的许州栾家密辛,三楼的客人看向栾公子时眼中带着些怜悯,而二楼恶霸似的男子冷哼一声。

    宁不群则促狭着目光,嘴角讥讽之意尤甚,“所以各位,我们折算之后,这位许州栾公子,出价一千一百张礼票!”

    满堂哗然,气氛顿时热闹起来,连天琼区的客人都忍不住咋舌,他们大都是会将心比心,也都了解许州栾家的过往,寻常聊天时也谈过栾公子的旖旎风流,便明白这一千多张礼票的分量。

    这时,宁不群朗声道:“楼上的客人们!出价还有比栾公子高的吗?”她环顾一遍,除了私语和议论,没那么多人想出高价去争一个什么都很青涩的小妮子。更何况,对开苞这种很有征服感的事情,只有少部分人喜欢,大多数人只想花钱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享受。

    而乐子人也放弃哄抬价格,因为会有人来根据入场时交的押金来判断的,只要超过一定倍数且就要核对是否有能力支付,若能,还好,否则,会被轰出去……

    见无人出价,宁不群笑着说道:“那栾公子有请!”

    秦柳这时弓着身子跟一旁的余风说,“这栾公子,名叫栾平,雅号一笔居士,没钱了就以笔抵资,终日流连于青楼楚馆,喜欢吹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牛,后来不知怎的,这位栾平在北巷定居,想必是浪子碰到了能让他回头的姑娘,台上那位盯着栾平的估计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姑娘被卖到这里……”

    站在叶文才身后的苏锦儿接话,此时的她面若冰霜,但天性使然,正极力表现出克制和优雅,“这位姑娘住在北巷十三号,名字简单,叫钟红,她父亲酗酒嗜赌,母亲善良柔弱,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栾平因一日没带够银两,以笔抵资店家不认,被扒光衣服丢出门外,是钟红求母亲收留。一来二去,两人相爱,但栾平因为一些别的事决定要离开,正午去典当了一支笔,拿了金子想要赠与钟红。

    “却在回来的时候看见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钟红母亲,问街坊邻居,才知道钟红酗酒的父亲没了酒钱和赌资,嚷嚷着把有姿色的钟红卖到宜春楼……”

    秦柳悄悄说道,“谁都知道有钱不挣是傻子的道理,栾平因此来宜春楼讨要女人,所有的家底都扛过来了,那时候我都被惊来了,按理说可以赎人,但是某人更喜欢拆散有情人,就各种不同意……”

    余风听罢找起栾平的踪迹,那人下来的踉跄,走的失了风度,不像公子哥,他双眼通红,不待礼仪邀请,将笔和礼票奉上就跳上台子,宁不群笑而不语,台下知晓内情的人神色复杂。栾平径直走到钟红跟前,两人十指相扣,神色复杂不发一言。

    台上旁人或羡慕或叹气或寻觅,种种情绪,不一而足。宁不群则轻轻拍手,“栾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去吧!”

    栾平没看宁不群一眼,也没将一些人认为该有的憎恶情绪显露出一点,便拉着钟红下台,朝着侍者指引的方向朝后台楼梯走去。

    舞台这边的二楼是给每位姑娘准备好的临时房间,是用来绽放如娇似玉的花儿。余风注视着他离开,直到那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

    拍卖会在宁不群的组织下继续开始,又因首次拍卖高成交带来的热闹气氛,场子被点燃了,人们争相出价,或为了乐子,或只为抢夺处置少女贞操的“权利”。

    没见过这等情景的台上少女,几乎都被吓哭,但优良的前期规训使得她们害怕也是优雅的害怕,而台下女子荒谬升起唇亡齿寒之感,大多闭着眼睛假寐,少数偷偷抹着眼泪。

    只有苏锦儿紧握拳头,疯狂压抑着怒气。秦柳倒是一脸无谓,反而饶有兴致看着哭泣的少女。

    余风此时闭目检查起能量消耗情况,仅仅使用了一次说话和一次身体更换。在后者使用到现在,明显不消耗能量,因为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限,而且也没有持续头痛。但在前者使用时,确实有持续的头痛感。余风睁开眼睛,确定还剩下二十九分钟可以使用。

    下一刻,余风站起来离开天琼,朝着门外走去,随之而起的,是一群对他有兴趣的人,叶文才摆摆手,苏锦儿跟在人群中,而秦柳则坐在一旁的空椅上,吃起来精致的点心。

    “叶先生,宜春楼的糕点好吃到可以单独售卖,是上了年纪的倌人手工制作的,又香又甜又糯,好吃得很……你也吃点,不要浪费。”叶文才不作回答,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那边因余风的离场引出一点骚动,宁不群为了控场,适时提了一句。

    “这一批之后,是一位,台下的客人可以出价。”

    这句话留住一些想要跟出去的人,但已经出去的人却折返回来……因为余风不见了。

    舞台上方的二楼,兔子小心拉开窗户,闪身跃入,只因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余风。她蹑手蹑脚,如鬼魂飘荡,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跟余风走在一起。

    “将军。”极细微的声音,若不是全神贯注,否则一句都听不清晰,“你要做什么?”

    余风指了指前面路尽头的房间,他在兔子出现在二楼时便通过那独有的香气察觉到,便放慢脚步等兔子赶上。

    两人并肩而行,不时轻轻相撞,兔子心中自觉甜蜜,到了预定房门前才收起心神,可眼前景象使得她看傻了。

    “将军,这俩人,在拥抱,亲,亲嘴?!”

    余风拉起兔子的手,一起隐了身,又隐身自带穿墙,便入了栾平和钟红的房门。

    两人没有彻底的缠绵,亲吻了片刻,呼吸粗重着分开。

    “还有时间,栾郎,我要给你,就在这里!”钟红自顾自脱起衣服来,越脱越急,越急越哭,将要露出大片雪白肌肤时,却被栾平的双手按住。

    “不!红儿!”栾平眼神迟疑又坚定,“我们一起死!”

    钟红重重地点头,从床下拿出两条上好的白绫,“栾郎,这是我在少都最好的布庄买的最好的白绫,我一直说我们要节俭,看着钱一点一点攒起来,很爽。但破费了一次,更爽!”

    栾平哈哈大笑,但怕引来楼下注意,便小小声音笑着,又小心着踩着凳子,绑好白绫。钟红也跟着照做,两人相视而笑。又离着近,钟红猛地咬住栾平嘴唇,直至落下血滴。

    碰!凳子落地的声音。余风和兔子解除隐身,出现在房内。

    房内,栾平和钟红竭力地拥抱在一起,闭着眼睛,缓缓荡着,就庞若能荡到新生似的。

    “他们要死了。”兔子侧过身,发现新将军的双眼含着令她着迷的神韵,“要不要救。”

    余风摇摇头,看着面前栾平和钟红拥抱在一起,直至两人了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