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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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篇:威胁的前奏

    “同志们,我们应该都到齐了。”——叶长庚双手撑在国荣郡的地形沙盘桌前,站在涧贞平时站着的位置上深沉地说。

    “国荣郡三年,相信咱们每个人都记得在开垦它的时候所付出的汗水....那些并肩战斗的日子。那时这里还不叫国荣郡,就叫荒山。涧贞中将管它叫,‘妈个鸡的荒山’。”

    “东地田济苍田中校,南地孙庆国孙上校,西地郭谷郭上校....我也记得郭上校把费劲巴拉弄来的成品鱼让史奉带队送到我们每个人的帐篷,奉子手下的清道夫每天都清理我们通向各个营区的道路,不少次我都看到老兵们累得瘫倒在雪上,他们不让我扶....硬要起身敬礼。后来我说你们如果可以,就取一堆雪压实,再垫块板子好歹当个凳子,该休息就休息,不然身体要是干出问题,中将都不好交代....”叶长庚没说完,孙庆国就接道:“这不还都是我的兵?你他妈老小子,原来是你让他们弄这些玩意的啊,后来你看到不?他妈的每隔十几米就是一个雪墩子,这帮人啊....把那堆墩子当抱枕,有时候休息过头了,身体的热融化了后背的雪,化成了水又冻成了冰....一个个冰人在路上扫来扫去,十八年了,这逼雪啊,真是下够了!”

    “所以....”此时,田济苍发话了。田济苍身量高大壮硕,粗胳膊壮腿带一个大肚子。这让他很讨厌跑步这项运动,但他的力气与热情绝非常人能比。一根又粗又长的大圆木经常是他锻炼的工具....他留着一堆杂乱的络腮胡,头发很长,也只做了一点点的梳理。如若不是来参加高级会议,他大概也不会换下那身旧大衣。“咱们都记得....建设国荣郡的那些日子,没什么比中将常伴我们左右更幸福的事了。我也记得....中将在露天矿场抡大镐,直到把胳膊抡脱了臼也要悄默声地跑到医务室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有个新兵是个大嘴巴,瞎他妈喊,一堆人都过去看中将....我也想去,但他命令我们,军官和官员、骨干不得随意放下手中的活去探望他,妈的....但现在,现在,中将把我们叫过来,不是为了叙旧的吧?长庚,那个消息已经满天飞了,四地首长和各行业工会、行政机构负责人也都在这,不出意外的话,这事....已经打实了吧?”

    田济苍在长形沙盘桌的东侧双手抱肩站立,沙盘的模型和方向正对应国荣郡的地形和方向,让四方首长都可以直视自己所管辖的方向并进行自己的思考。

    “没错,消息已经敲定了。国荣郡即将被凛北中央收回,划地分封给其他将领....像王璀他们那批人管辖,但具体给了谁不知道;而咱们,也是涧贞中将的新封地被划到了北方的数条山脉....”叶长庚说着,另外三地的首长和土地规划局、警卫局、工程技术总司的负责人都沉默地阴起了脸——看来他们对此早有耳闻,而其余包括史奉在内的不曾了解这一情况的人则感到了无比的惊讶和愤怒,一时间议论纷纷,不管是跟随行的秘书还是一把手官员,他们都在用各种诧异的表情传达着或愤怒或疑惑的语言。

    这其中,国荣郡东南养殖场的农牧总管王春瀚立刻拍桌子大叫起来:“诶我草!草!这要搞什么啊,咱们才刚刚把国荣郡上下打理好吧啊?这他妈,这他妈,我跟司家庄买的扩建用围栏才刚交了钱啊,郭上校的水库鱼塘也刚刚度过试验期,甚至还没来得及投产第二批鱼苗....涧贞中将想要四方军民吃鱼自由的目标才迈出了一步,还有我们的山洞养殖计划....他妈的凭什么,凭什么啊!跟南方签了那么多合同现在都没来得及兑现,他们是想把我们逼死啊!”

    喊着,王春瀚激动地流出了眼泪,而且看似已经控制不住了。

    “春瀚,你别激动啊!”在王春瀚大肆发表着抱怨的言论时,会议室后面很快有人试图制止他。

    几位首长见状,本也想劝服他先保持安静,至少听完叶长庚的发言,而田济苍身边的湫天水却突然说道:“各位别在意,别在意....我先带春瀚出去。”

    这时,田济苍才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他很快带着湫天水走到王春瀚面前,说:“孩子别哭,来吧咱们出去。”

    看到一向凶狠直爽的田济苍像个温柔的老父亲一样抱着春瀚的肩带他走过人群、出门,人们都很是诧异,不知为何。

    虽然涧贞不爱搞什么奇怪又严格的礼仪制度,但像这种会议主持人还没说完话就情绪失控、大喊大叫的人通常也不会得到好脸色。但这次叶长庚却叫大家稍安勿躁,等田济苍返回会场时,才问:“济苍,那个人,叫什么?王春瀚吗?”

    田济苍听了,说:“对,国荣郡东南养殖场的负责人,也是东地农牧总管。”

    “没听说过啊,他什么情况?”孙庆国问。

    “他是涧贞中将在大谷联合自卫处挖来的,原本是一个送货的家伙。性格很怪,没什么人喜欢他,但办事可靠。你们也知道中将的尿性,就喜欢这些怪人。一直负责中将麾下的农牧工作,后来派给我了,所以跟你们接触不多。国荣郡荒山开垦的前一年找了个媳妇,俩人经常一起在郭上校的水库旁散步,姑娘可漂亮了....”

    “然后呢?就因为他性格怪,但是得中将的青睐,就可以在会场上目无法纪?”首长们座下的警卫局负责人在一旁正色道——警卫局一向纪律严明,所以对春瀚这种行为十分反感。

    “不。”田济苍补充道,“他本来不这样,在中将的照顾下好了很多。是因为国荣郡的....收回,的确刺激到他了。他爱人是地质勘探所的,在中将心血来潮想搞山洞养殖的时候,他爱人的团队率先开辟了第一道养殖洞,就是咱们现在最成熟的土鸡养殖....”

    “后来有个实验洞因为电线铺设不规范,电线胶皮也老化了,一次实验中过热自燃,发生了事故。他爱人冲进去救那些小土鸡,结果实验设备被烧塌,紧接着就是木梁、框架....鸡没活下来,她也是。”

    “那之后啊,春瀚的情况越来越差,鸡也养不好了,要不是中将每天都去看他,和他一起搞鸡舍....他可能也自杀了。”

    “可怜的一对....”叶长庚听完后,长叹一声。而人们也惊叹于在描述春瀚的经历时,田济苍展现出无比的深沉,话里也惊人地不带一个脏字。

    “但我们为了国荣郡的建设都付出了很多,警卫局也不是没有牺牲的同志,如果春瀚同志是这样的状态,我想还是先不要让他工作了,免得再因为他的怪诞而出现什么问题。”警卫局的负责人明显不是很在乎这件事。西地的郭谷听了这话恶狠狠地瞪着警卫局负责人,那人被吓了一跳。

    叶长庚听后,严肃地说:“同志,你此言差矣。首先据我所知,涧贞中将所能看中的人定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与意义。春瀚同志与众不同,但并非怪诞。涧贞中将并不因他的特殊而忽视他的意义,所以给予了他实现价值的机会,你不否认吧?”

    听着,警卫局负责人点了点头。

    “其次,你我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因为中将的知人善任和身先士卒而对其绝对忠诚的。他永远能发现人们的优点并将其放到最合适、最能实现集体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地方去发光,能遇上这种伟大的领袖是我们可遇而不可求的光荣。换到春瀚何尝不是如此?而那个深爱他的姑娘,何尝不曾像涧贞中将一样给予他灵魂和情感的慰藉?她的眼睛穿透了世俗的面纱,发现并珍爱着那样一个‘怪诞’者的内心,不然这样一个如你们所言的‘怪诞’者,当如何栖身于此?”

    “他二人一同耕耘于国荣郡的基业,以此来共同回报涧贞中将的恩任照拂,并为此而毫无顾忌地献出了生命....仅是为了几只土鸡苗,仅是为了让国荣郡人民的餐桌上至少出现点他们父母还在的时候最正常不过的晚餐。”

    “现在,这两位英雄以生命为代价铸就的成果即将被凛北中央的敌对分子窃取,你说春瀚能不生气吗?他如果不生气,那中将才真是白照顾他了。”

    叶长庚说完,人们都恢复了安静。警卫局负责人惭愧地点了点头,而田济苍则说:“唉,谢谢你了长庚。不过我会和春瀚去聊的,毕竟,会场纪律还是要强调的....回到正题吧。现在已经不是扩建用围栏和鱼塘的事了,我们人民的吃鱼自由....也只可惜了中将的投资,中将和郭上校为此付出了不少,很多贷款都还没有还清,这债务也不知道维京那混蛋打不打算接受。”

    “没错,田中校。”叶长庚说,“据目前统计的数据来看....北地的军工厂和研究所,南地的贸易网络中的各类合约,西地的水产和风电,东地的原材料制造与开发,还有遍布四境的各类大小采石场....原本我们初定于今年年底完成第三次循环周转,余下的债务就会在明年第一季度之前还清,或至少不到第二季度的产业预备阶段。但如今出这破事,明显会打乱现今的经济计划。”

    “那这样说,”孙庆国此时说:“咱们还有多少资产可以带走?国荣郡三年,南地还好,但西、北、东各地同志们可是苦不堪言!若不是涧贞中将的英明领导,炸荒山开荒地这种逼事任谁去做?本来干这破事之前大家就都有怨言,但中将还得是中将,咱们来干这事不是知道这事有多好回报,还不是因为信任中将的选择吗?包括中将在内,三年生产连着三年赤字,今年好不容易开始回本,鱼塘也好,大棚也罢....当初借钱的是我们,但付出劳动直到让这些产业能开始挣钱的,也是我们!可这些都是固定资产,产品还没开始大规模制造,连销售渠道也少得可怜。长庚,我们的百姓这几年一直在无偿劳动,他们的收入仅仅足够填饱肚子,可但凡再去买个杯子都要考虑半天。北方山脉是极西之地的世界屏障支脉,像他妈阿斯加德的围墙一样荒芜又陡峭,那逼地能开发些什么?如果非要咱离开这,咱们不仅没有开发的启动资金,连欠的债都他妈还不起了!”

    在这里插入一则简介:“世界屏障”,是指世西的最西方——也是世界最西方的地域——极西之地的主要地形的统称。因为这里是人们如今能抵达世界最西方的位置,因着它极端恶劣、狂暴的气候和地形,人们现在还没有能力穿越它,因而得名“极西之地”。而“世界屏障”则是贯穿了整个极西之地的高耸入云、如密林般紧密分布的尖锥山脉。

    极西之地有着最为逆天、可怕的暴雪气候,这里土地贫瘠,没有一点植被和生命的迹象,是名副其实的死亡区。而它不可逾越的尖锥山脉的轮廓因为体型过于庞大而时常出现在西方雪云和雷电风暴的黯影之中,当人们向西方庞大的山脉地基下如同生长出来一样的山峰遥望时,它好像一只有着无数粗壮而磅礴的手指的巨手在向极西之地以外的世界抓去....

    实际上,它好像就是生长出来的。因为天启以前的世界不可能是这样,而也只有天启以后,雪云和雷暴遮掩了人们观察西方的眼睛,才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缔造了如此绵延整个极西之地边境线的绝望山林。

    没人知道那之后是什么,因为人们既无法对抗雷电暴雪又无法穿过狂风山隘。仅是注视着西方这一无比可怕的巨山群落,就足够让人感受这些山峰压在胸口的重量了。

    于是,“世界屏障”就此得名。

    “对于这个....我们目前没有答案,庆国。中将这次前往赴会,就是为了讨论这事。”叶长庚说着,明显在思考着什么。

    “这是抢劫。”郭谷面无表情地说着,看向了沙盘上的水库。

    “长庚,我们怎么办?”田济苍看向叶长庚,说。

    而在田济苍问出此话时,人们再一次将目光全部注视在叶长庚身上,期待着他的答案。

    叶长庚低头沉思了一会,说:“保留和封装所有产品,同时把所有对外资金都用于购置生产工具,依据本季度计划配给给各部门的资金进行分配并按他们自己的专业方向进行采购....其余带不走的厂房和产业所有权尽可能抵押变现。鱼应该是没地方养了,但牛羊猪马驴鸡鸭什么的....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但因为我并不主责经济,所以更多细节还要等中将回来再说。”

    “长庚,你我都不主责经济,这里的大部分人也是。你这样说,是这里还有我们能主责的事吗?”田济苍问。

    这时,人们的目光都肃穆了起来,他们貌似知道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