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不耐的催促挤进耳朵。

    哎呀，又这么没耐心！

    杜克跟在国中生模样的女生背后，像个老仆人似的拖拽着全部家当。

    “等等，”杜克喘了口气，“先把燃油装满！”

    杜克的身材偏高，比那名女生高出大半个头来，带着胡茬，看起来就是那种成熟男性。他长得不算帅，但却很耐看。

    这是处废弃加油站，门头堆叠着几十辆报废的旧车。

    “我们每隔几小时就得这样？”

    “汽油会随着时间变质。现在就像是掺了水，不，跟水没啥区别！”杜克一边从桶油向油箱抽送，一边解释道，“十年前一箱油能开十二到十五个小时，现在能开一两个小时都算是烧高香了！”

    “你从哪里听到的？”

    “……”他呆愣了一瞬间，还是说，“杰理客，他一向对外面的装置啊，载具什么的感兴趣，以前总是跟我们说。”

    侯茜没有对这个名字作出反应，直接无视着略过，“快要到边境了。”

    她踢踏荒草丛生公路边缘的石子，“我就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你就自己走。”

    “不跟我试一试吗？”

    杜克看着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几年的少女。自己依然十九岁了，她还依旧保持着十三岁的少女模样。

    侯茜摇头，“再见吧，杜克。”

    她转身离去。

    杜克追上去，“喂，你真的不相信边境是逃生之路吗？“

    “你一向很聪明，”她停下脚步，侧过脸，“从你跟孤儿院一伙走散到现在，遇到过几次聚落？”

    “二十五次。”

    “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传闻听到过几次？”

    “……”

    “从这里出不去的传闻呢？又有几次”

    “二十次。”

    杜克低下头。

    “不是我想打击你，如果有能逃出去的信息，游荡者早就消失殆尽了。”侯茜继续往前走，“杜克，用不着我来提醒，你自己也清楚。”

    “既然知道是无用功，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来到这里呢？”

    为什么，语气变得激动？明明只是想和她继续走下去，却不知不觉变成了责问。

    杜克猛抬头，双手攥住她肩膀，

    “你也希望那是真的，不是吗？”

    纤细薄弱的身影看起来不可能挣得开他。

    尽管吃痛皱眉，但侯茜没有挣扎，只是带着微妙的眼神注视他。

    那是什么眼神？

    是慈爱吗？

    杜克看着眼前的少女用安抚顽皮孩子的宠溺眼神，忽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我们曾经共患难，曾经互相鼓励，曾经彼此交换着秘密。

    我以为我们是作为同伴来对等，你却还是把我当做小孩吗？

    杜克的手慢慢放开。

    “够了！我希望你别再自作多情扮演我的母亲！”他猛地怀抱侯茜，手臂环过她的肩头。紧紧的拥抱让杜克感受到在这几年里救了自己数次的是多么娇弱的身体。

    为什么！你已经察觉我的心意了吧？！

    “不要离开我！”他带着哽咽，把下巴靠在她的额头。

    “哭哭啼啼的干嘛！”侯茜并没有回抱，两手收束在腰间。

    “说过的吧，离别什么的，就是要笑着才行！”

    “对不起…”杜克收回双手，不知道对什么在道歉。是强抱吗，还是流泪吗？

    “该走了，杜克。”侯茜回避了他的目光，后退了一步，“时间不早了。”

    “嗯。”杜克默默地转身。

    “我走了！”侯茜也回头，挥挥手。

    杜克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有种冲动，他想叫住她。

    但最终没喊出口。

    就这样告别！

    “……”

    泪还是流了下来，杜克大步朝着佩德里胜边境线走去。

    另一边，

    “抱歉，杜克！”

    侯茜蹲坐在加油站前的废弃车顶，抱膝自语。

    “我不能跟你去，那只会让你绝望！”

    “绝望不是来自于你出不去，而是只有我能出去！”

    她在车顶视野开阔，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回想。

    现在距离失控，是第十年，也就是孤儿院老师希尔薇娅死后第十年。

    希尔薇娅死后第七年，

    杰理客不知道做了什么，激发了过于异常的士气，让孤儿院一伙丧失冷静的判断力，一股脑儿和另一队游荡者火拼，不仅损失大量武器，还唤醒了周围的失智人群巢。

    那一战结果，死亡四人，杜克也重伤走散，只剩杰理客和莉娜亡命天涯。

    早在希尔薇娅死后第五年，被咬第三次的那时，侯茜当天晚上就脱离了队伍。

    杜克昏迷的第四天，被查看陷阱，摸尸采集药物的侯茜偶然遇见，做了急救。至此二人结伴至今。

    虽说是结伴，两个人也并非像情侣那样时刻腻歪在一起。他们各司其职，搭建临时住所，狩猎野生动物。

    为了跟其他聚落点交易生活物资，武器装备，侯茜往返于各个中转线。

    杜克也环绕周围制作地图，搜集还能使用的器械工具。

    经历几次洗劫与被洗劫，总算是获得了一辆老旧的破车。虽然时常故障、没油，依然将他们的足力提升几个台阶。

    杜克定下来下一阶段的目标，一点点朝往佩德里胜的边境靠过去。

    在希尔薇娅死后第九年，两人分散了半个多月。

    那时距离边境已经很近，但由于靠近山崖沟涧无法直线抵达，所以后来才花费接近六个月时间绕路。

    但那时，并非无法抵达！

    “嘿，侯茜小妹！”尽管已经交易过五六次，糙汉还是没把交涉老道的她看做成人。

    “别瞧不起我！”

    她故作姿态惹得一伙人都笑了起来。

    “怎么样，跃过前面的山涧，再翻过乌兹尔山，顺着山路一直往下，就能穿过佩德里胜跟犹尼多拉的交界了，”壮汉挑着眉，“虽然传闻存在什么空气墙，不走一遭亲眼瞧瞧我可不能满意！”

    持握缠绕胶布的长矛的精瘦男人也开怀大笑，“再说传闻那是从直达道开不过去，不代表我们这山口也进不去罢？！啊哈哈哈哈。”

    “怎么样小妹？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

    佩德曼一伙盛情邀请，侯茜也不免心动。

    “可是我还得等杜克跟我汇合！”

    “那毛小子还得多久？半个月？”

    侯茜点点头。

    “都够你走个来回了！”旁边的胖厨子劝诫道，“你跟我们一起，不管能不能出去，你都能得到消息的真假，起码赚个情报费。”

    长矛小伙也说，“你要是怕时间长了想给他留消息，写个纸条告诉他没按时回来就是成功出去了！”

    “万一被你们煮了吃怎么办？”侯茜开起玩笑，他知道这群人只是看她年纪幼小想拉她一把。

    “那你喜欢配什么佐料？！啊哈哈！”果然一边的胖厨子这么说。

    “不要太辣！”她莞尔一笑。

    她思考片刻，“好吧！”

    这一路并不容易，佩德曼一行六人，外加挂件侯茜，花了三天时间才安稳的探到涧底。

    乌兹尔山表面曲折，山坡角度也接近70度，对不善攀岩的一行人可谓吃尽苦头。

    但好处是，这座山的山腰上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植物，有些树干粗细相当于一根手臂，有些则树枝又更粗，结着一颗颗硕大的树果。

    借助伸出山路的树木，总算是得到喘息之机。

    “啊哈哈哈哈哈......终于爬到了！”

    “这地方太高了，我的腿都断了！”

    一帮子汉子喘了几口粗气，开始打量起这座横向连绵数千公里的庞然大物。

    “还好我们是纵向跨越，不然早就迷路了。”侯茜避重就轻道。

    “哈哈哈，小妹你真会说笑！”

    “你们先在这儿休息会儿吧，我去打猎！”

    长毛男握着专属武器，一边寻觅生物活动的痕迹，一边走进乱树丛布置陷阱。

    “我采了些半山腰的果子，现在能看看都是些什么品种。”

    厨师把自己辨别不出的果实递给佩德曼。这群人里只有佩德曼拥有中级权限的脑机，自然把分辨的工作交由他。

    正当佩德曼专心区分的时候，侯茜顺手莫走一个大红色的树果，嘎嘣地放进嘴里。

    “喂！那是……阿耶斯果！”他看着侯茜不停咀嚼的嘴巴，眯眼确认，“吃了可是会引起腹痛脱水的！”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甘甜的汁水混合舌津吞进胃里，喉管深处反馈出一股酸涩感。

    前军人皱了皱眉，“你要是拉肚子可得离远点儿！”

    “嘿嘿！”意义不明的笑。

    下山不比上山难，经历一晚扎营休息，一行人在半夜两点多被冻醒，只好一边搓揉双手，一边原地起跳。

    活动活动身体，几人收拾好行李往山下爬。

    “只要到山脚下，就行了吧？”

    几个小时过去，至阳初升，金橘色的暖光驱开彻夜的寒凉。

    “是这样没错！”

    谈话很快终结，距离终点愈近，压抑的疲惫也愈发壮大，所有人都没了谈话的余裕。

    没有人再出声。

    佩德曼一伙攒着劲儿，一口气往下走了一天，直到晚上八九点才停下休整。

    “还有半天的路程，别绷的太紧。”

    佩德曼的宽慰起到了一点作用，胖厨子也靠着矛手猎来的三只野兔大展身手，烤的滋滋冒油，飘香四溢。

    夜里，

    佩德曼和长矛男轮流守夜。

    也有兴奋得没睡着的人窃窃私语。

    “终于要回家了！”

    “说起来查尔斯你不是佩德里胜人吧！”

    “我原本是犹尼多拉的配送员，谁知道十年前被困在这里，一个送货的倒成专职厨师了！”

    “嗐，能安稳活下来已经是赚到了！”

    “说的也是……还好现在失智人已经比较少见了，要是以前，一天都得见到四五回。”

    “比格的老婆不就是……”

    侯茜看了眼守夜的矛手，继续偷听。

    “唉，这一路走来，多少兄弟走了，遇上失智人被咬异变的算少了，更多还是突发疾病没得治啊！”

    “算了！”

    “别老是想些伤心事了！”

    几个人接连劝慰。

    “想点开心的，明天，就半天时间的路，说不定咱们就是第一批活着出去的人！”

    “真能出去吗？”

    “肯定的事儿！”

    “我好想念以前玩电子游戏的时光啊！这下出去也能……”

    “对了，失智人最近几年这么少见，不会是已经出去外面了吧？”

    侯茜突然打岔。

    “咦咦咦…！？”

    “别乌鸦嘴！”

    挨了个爆栗，侯茜怪笑着看了看那个网瘾少年。

    “好了好了，都安静点！”

    佩德曼发话，前军人的威严还是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树林沙沙声，以及不时传出的鸟叫虫鸣。

    听着彼此的呼吸，被安全感包裹着陷入睡眠。

    次日下午，

    头顶双星，大伙实在是热的不行，冷热交替让好几个都受了凉，头疼个不停。

    “虽然下个山就两天半，感觉比上山四天的路还难熬！”

    矛男砸吧嘴轻啐一口，惹来一行人的赞同。

    “已经能看见交界线了，是一口气冲下去，还是休息会在慢悠悠晃下去？”

    “休息下吧！”

    “是啊，这么热的天，不如找块石头坐下来吹吹风！”

    “嗯！中暑就得不偿失了！”

    几人纷纷附议，佩德曼看了看时间，也觉得这条路蜿蜒不太平，便同意了大家的提议。

    “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些干柴来！”

    “你去吧！”

    “临别前最后一餐，必须得丰盛些！”

    “吃顿火锅吧！”

    已经是终点前的九十步，众人品味着这得来不易的幸福。

    抵达意味着分别，这支磨合了十年的队伍终于要解放了。

    叽叽喳喳地生火，各自畅享对未来的祈愿。

    “对了，我这里拾了些菌菇，丢进汤里提提鲜吧！”

    “那可别了！”

    “不想！”

    “看见菌就反胃！”

    佩德曼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一边喝着水一边听着众人说话，心情愉悦的哼起歌谣来。

    “侯茜妹妹！”

    距离队伍结束只剩不久，大家对这个冷峻的小女生打趣起来，

    “杜克看着年轻，还算是老实！是个可靠的男人哦！”

    “说什么呢？我把他当弟弟看待。”

    一下子搞懂了几人撮合的心思，她断然拒绝。

    “我可是看着他从流鼻涕的小屁孩长大的！”

    众人哄笑，只把它当做拒绝的托词。

    “哈哈哈，那你是娃娃吃奶的年纪就记事咯！”

    虽然看着年仅十三，但在这被困的结界，侯茜同其他人一样都过了十年。

    跟这群最近一年才打交道的人说起来也不会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