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之后我靠种花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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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意

    元娘吃惊地发现,家里可能真没钱了。

    田地风波过去,顾家主仆四人安心过活,元娘或读书,或写字,夜间也陪张娘子打回牌,只等着明年开春把田里树苗一卖,就可开始种花。

    一日,她想着自己那本《山园杂记》搬家时弄坏了,该补一本,于是叫来何嫂子问:“嫂子给我取二两银子,我过两日去县里时买书要用。另你再支钱买些炭备着,不出一个月必要冷的,娘素来冬日爱咳,这事不可马虎。”

    何嫂子吞吞吐吐开口道:“小娘子,钱能省还是省些,免得明年青黄不接时作难。”

    元娘惊问:“怎么,我娘手里的钱可是不凑手了?你细讲给我听听。”

    何嫂子道:“也没到了不济的田地,只是今儿下午娘子开了匣子与我支钱,我看那匣子已快见底儿了,里面只有几块散碎银子、几十个钱,我琢磨着凑在一起也就十几两。后来娘子又开了首饰厘子,说‘倒是这些没用的东西还有一匣,不当吃不当穿的,若不是还想留给元娘添妆,让她嫁人时多些像样的东西傍身,竟不如换成银子好,只可惜这是脸面,还得留着’。”

    元娘听了这话心里顿时闷闷的,娘这里快要当东西了,那些首饰还都是爹爹买的呢。

    她知道家里有些积蓄,一时想不到怎么花得这么快,也是她往常不管家的缘故。

    这晚上元娘便溜到张娘子房内,口内说着:“天怪冷的,我给娘暖被窝。”钻到她娘床上去了。

    张娘子也上床来,盖了被子倚在床头问她:“有什么想问想说的?”

    元娘便请教她:“我听何嫂子说,咱家银钱犯难了。娘跟我讲讲家用上的事儿呗?我如今做了户主,奉养阿娘就是我的事了,家里这样难我都不知道,是我太粗心大意。”

    张娘子微笑着说:“哪里就那么难了。论起来寻常庄户人家手里哪有余钱,咱家已算不错了,还能过得。”

    元娘道:“若只能让娘每日算着钱花,这算什么本事,那日搬出来时夸的海口怪让人臊的。我先头想得简单了,现下得下实手去干,娘便教教我这管家之事。”

    张娘子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笑道:“银钱之事,左手挣右手花而已。去了这件事儿,还有那件事儿,不觉察的地方钱就花去了。后头没大事,也不用很急。”

    说着将收支细细数给元娘。

    顾准去世前留了四五百两银子,中间过了六七年,元娘成亲、各项人情往来,花了大半去。回来修宅子一笔,何嫂子的身价银子是一笔,赎回田地及折价买他苗木,这是第三笔大的,于是就花得多了。

    元娘一边听一边在脑中过着这些数字,听她讲完便道:“我一直在想咱们家的地。如今花木比粮食贵,到明年春上将地里的树苗卖出去,我就开始种花,将生意做起来。”

    张娘子便说:“娘却不大通生意之事,正好重阳节约了你干娘一家登高,可问问他们。别太着急,咱家不到那份儿上呢。”

    元娘答应着睡着了。

    这也是她的一项好处,天性通达,不存心事。像撑门立户这种事也只想了个大概,就敢从李家出来了,细节却未及想透。

    说起来也是幼时顾准教得不当,只怕她养的小家子气,遇事最爱跟她说:“不碍事,只管按你想的去做,有爹爹呢,不怕错。”娇养了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隔几日便是重阳节。

    当时风俗,重阳必得登高,连一马平川无山可登的地方,也要登上城楼望远,这有个说法:“九九极阳,阳极转阴,登高向阳,乃为阴阳调和也。”

    顾家母女约了曹老安人在白马山下集市相会,同去青莲寺朝拜、登高。

    因牌坊村距白马山也有十几里地,她们雇车匆匆赶到时,李家众人已等在那里,都在车上闲坐。

    李蔚护着家中女眷,一眼瞧见她们来了,他便招着手快步迎上来:“婶子一早赶路辛苦了,今天路上人多车多,你们还顺当?”

    一边引着她们过来,众人会齐,都弃了车顺着石板路慢慢向山门走。

    因今日大节,路两边满满当当挤的都是卖货的摊子,有卖各类吃食的,有卖香烛、香炉、经书的,亦有卖佛牌、念珠、手串的,至如绢花、珠翠、抹额等物亦为常见,甚或珍禽异兽、猫儿、狗儿之类也摆了摊子在山门前。

    叫卖声、问讯声、讨价声、呼明引伴声,人声鼎沸,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要说今日最火的摊子,还是卖重阳糕与卖花儿的。

    卖糕的旁边大多挤的是女娘、小孩儿,卖花的摊子上挤得多是要簪花的郎君们,大都买茱萸果和金菊两样来簪。

    至一处卖糕的摊子前,元娘见外头围了一圈人,便停下来往里瞧,见他家的糕花样繁多、颜色各异,上插各色小彩旗,甚是可爱,兴高采烈地说:“干娘你们看,那一个小鹿样儿的,一个大象样儿的,还有那个仙鹤样的,都是好意头,我去挑了来孝敬您和我娘。”

    曹老安人与张娘子见她欢呼崔跃,都笑说:“叫时鸣陪你同去,莫叫人挤着了。”

    于是都看她挤进人群去与摊主寻问,又认真装一个娴熟的样子与人讨价还价,都笑起来。

    曹老安人顺口说:“元娘今天这么高兴。”

    张娘子答:“她近日办成了一件大事,正得意呢。”

    一回头看见李蔚护着小曹氏,并不往热闹地方挤,又瞧见小曹氏无意间抚着腰,便了悟地靠近曹老安人低低地问:“三娘这是有喜了?”

    曹老安人笑着说:“正是,再有几天也就足三个月了,正要告诉你们呢。我今日原不让她来,这孩子哪是个坐得住的,偏要来上柱香许个愿。”

    张娘子忙道恭喜,又说:“好孩子,她既心诚来,佛祖定保佑她一举得男。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正说着话,元娘与时鸣举着三四个匣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忙忙得来献宝:“这一匣子‘食禄糕’孝敬干爹,这一匣子‘万象糕’我带回去放着家常吃,这一匣子散的,咱们现就尝尝。”

    张娘子嘱咐她,“有那山楂糕、桂圆八宝糕,挑出来别叫你嫂子吃。若有枣栗糕倒给她找一块来。”又转身嘱咐小曹氏,“你吃两口算个意头就罢了,外头东西未必干净。”

    小曹氏见她也知道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

    元娘虽没经过这些,但她各种话本子也看过许多,略一思索就猜着了,依命给小曹氏挑了一块枣栗糕,又把手中有的分给众人,她自家也捡一个样子好的尝了两口,倒觉得比家里日常做的好一些。

    众人直奔着寺里去,元娘是第一次身边有孕妇,觉得很稀奇,于是留心着小曹氏,小曹氏见她总是不经意地往自己肚子上瞥,嗔她一眼,见众人不注意,悄悄对她说:“老看我做什么,你将来也要经过的。”两个人手挽手嬉笑着往前走。

    旁边李蔚瞧见她们这样,笑靥如花两张芙蓉面,灿若星辰两双星子眼,倒好似一对姐妹花儿,心下不由得冒出一点想头:“要是……”他赶紧打住,心知自己又想左了,齐人之福哪是好消受的。

    到得门口,进进出出上香礼佛的人摩肩擦踵的,李蔚就伸了手去,于袖中悄悄握了小曹氏的手,元娘也挽紧了她的胳膊,把个孕妇当做宝贝似的护持起来。

    哪知道变生突起,险些真出了事。

    几人跨过门槛向阶下走时,后头忽有个妇人,撑不住被身后的人推了一下,整个人撞在小曹氏背上。

    小曹氏没防备,“唉哟”一声伴着一个趔趄往前栽去,李蔚一惊之下欲使力攥住,反脱了手。元娘因挽着小曹氏的胳膊,叫她扯着也往下跌去,眼看着两人都要摔在地上。

    幸而元娘因今日带了几分好奇,时时在意着小曹氏,想着“千万不能摔了嫂子”,她自己右边膝盖撑在地上,右手匆忙间扯住旁边时鸣的裙子,左手便紧紧抓住了小曹氏上臂袖子,因有她这一瞬的阻挡,李蔚已极快地一步绕过去,跨到小曹氏身前,将他娘子抱了个满怀,身后那个妇人斜着擦过小曹氏的背,噗通倒在了地上。

    曹老安人等走在前面,听到喧哗声回过头来,登时惊得一身冷汗,急忙向后走。

    众人挤成一堆,都先去看小曹氏,见她煞白了脸靠在李蔚肩上,头上珠花也松了,身子也抖个不住,抚着前胸大口喘气,惊魂未定,看身上倒还好。于是都忙着安慰她。

    李蔚还欲骂那妇人,却见她摔得也狠,半边脸上都擦伤了,手上也擦破了,正扎煞着手满面愧色看着他们,他也骂不下去,只好说了几句算了。

    曹老安人深悔让小曹氏上山,又听说幸亏是元娘拉住了,这才想起看看元娘,却见她一条杏黄的绫裙已经污了一块,时鸣正举着她的手看,却是她扯住小曹氏时用力太过,左手指甲折了三四个。

    曹老安人与张氏都搭眼细看,幸而并不是齐根折的,右手掌心却擦破了一层皮。

    有此一事,他们便先不到大殿里去,转了个弯寻至一苦大师院中,借了他的地方歇一歇脚,缓一缓神。

    一苦亲与她们煮了茶来,殷勤问候了几句,又为小曹氏搭了一回脉,捻着胡须说道:“无碍,就是吓着了,脉有些浮,脉率急了些,回家静养两日就好了,若不放心明日再请个郎中瞧一瞧,安胎药吃几服。”

    众人都松了口气,连连谢他。

    小曹氏此时才放了心,悬着的一口气松了出来,回想起当时情景,拉着元娘的手道谢:“多亏了妹妹那一把,若不是妹妹,我……我……”话也说不下去,眼眶儿也红了,扑簌簌落下几滴泪来。又看元娘的双手,可见她当时下了死力,暗暗记了元娘这个情。

    这里歇过,众人去前殿上了香,也无兴致再往山上去,张娘子道:“从山下到山门也算登了高了,这就回去吧。”

    曹老安人也说极是,便要下山。

    从大殿后面绕出来,正要走时,忽见一个俗客叫住一名僧人问道:“我欲往山上观景亭去,需带些饮子随身,你这里可有?”

    那僧人答道:“有的,竹筒装的百合绿豆饮和红枣桂圆熟水,客人们点的最多,还有几样面果。”

    元娘一眼扫过,认出正是那日寺里遇到,指点经书的袁大郎,只是相比那日消瘦许多,神色也有些萧索,再一看他衣着,象牙白色圆领布袍,通身无一丝绫罗绸缎,领间袖口露出麻布中单来,便知他在孝中了。

    元娘想到自己身世,难免感同身受,盯着袁澄看住了。

    袁澄正与僧人往厨下去,看到一个小娘子不错眼地盯着白己,也有些面熟,就止了步子颔首致意。

    元娘忙福身行礼,口内说着:“万福。还未谢过郎君那日赠经书之谊,实在承您的情了。”

    袁澄心道“原来是她”,也行了个揖礼道:“些须小事,不足挂齿。”他待人热忱,一贯不使人难堪的,虽自家心里不痛快,仍对着元娘勉强一笑。

    元娘看那笑容温暖澄净,从他容长苍白的脸面上慢慢漾开来,夹了一丝外人难以觉察的脆弱,恰如秋天微雨过后初初升起的太阳,不知怎的心跳得厉害,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不由说了一句:“郎君节衰顺便。”

    袁澄忙谢她道:“多谢娘子劝慰,直已省得。”二人再无别话,也就点头别过,袁澄转身登车去了。

    众人问她那是谁,听她说了,点头知道,也不多话,出了山门同回衙前巷去了。

    这边袁澄抬头忽看见一苦禅师。

    一苦对他说到:“大郎近日总感慨世道艰难。看到那小娘子没?”他一指元娘背影,道:“比你苦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