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之后我靠种花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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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丧夫

    三月,风光正好。桥畔烟柳如画,城外荞麦青青,扬州城正是最宜游玩的时节。

    扬州繁华自隋唐始,至大宋初年,城内舟车相属,商贾云集,游人如织,文人墨客争渡。春日里,多少男女老少呼朋引伴,争相踏春去。

    然而他人欢歌,亲戚余悲。

    十四岁的顾元娘,刚刚死了丈夫,此时正跪在灵堂内答礼。

    元娘是塾师顾准的独女,她生在九月,当时月挂中天,金桂飘香,顾准酷爱王维的诗,老来得女,珍重万千,盼她一生安逸,于是翻着《鸟鸣涧》一诗给她取名“月闲”,家常唤作元娘。

    她十岁上,顾准一病不起。可怜这么小一个女儿,就要无依无靠,顾准放心不下,就想临终托孤,将她的亲事定下。

    看遍村子里百来户人家,也只有乡绅李家可靠。这李家家境殷实,家风淳朴,难得的是家主李修忠厚善良,最重名声的一个人。他家女儿大娘、二娘刚出嫁,三郎二十来岁丧偶,四郎是个文采风流、有望中举的十来岁少年,正好配得元娘。

    顾准问了他娘子张氏,李修也与内人曹老安人商议了,两家人就在顾准病床前,为两个小的定下亲事。

    不幸,四郎李茂后来害了痨病,曹老安人悲伤不已,悄悄来求张娘子,要娶元娘过门,指望给儿子留个后。

    从顾准去后,张娘子独自带着元娘过活,多亏了李家照顾,村中无赖不敢搅扰,母女得以安静度日。看曹老安人哭得可怜,张娘子面软推辞不得,回来对着元娘垂泪:“这可如何是好”。

    元娘是个有主意的,对她说:“人生无常,该吃的苦,早晚都得受着。两家是两辈子的情分,这几年多得他们照顾,一不能忘恩负义,二需信守婚约,娘就替我答应了吧。”这才成了婚。

    谁知只两三个月,李四郎就去了,张娘子悔恨交加。

    元娘当日摸着李四郎没了气息,报给李修与曹老安人,她自己提着一口气,镇静地给四郎穿了寿衣,见她娘唉唉垂泪,反劝道:“不过一时之难,吃完这些苦,往后就都平顺了。”

    劝着劝着,想到李四郎平日对她的好处,心里苦得什么似的,这才大声哭出来。

    此时元娘坐在在灵堂角落,四周哀悼之声、悲泣之声、交谈之声交织。

    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十岁以前,在顾准教养之下,她如庭前明月,落落大方、无忧无虑。顾准一朝故去,她突然间被催着长大,小女儿的天真、稚嫩都被掩在深处,从心底筑起一道坚固的墙来,用以抵御外界的风雨。

    一个尚未及笄的守寡妇人,风雨可以将她吹落到任何地方,似乎谁都可以决定她的命运。

    李大娘、李二娘哭了一阵,坐在帘后歇息。

    李二娘瞥一眼元娘,悄声问大姐:“四娘将来怎么处,爹娘可有章程?”说的就是元娘,她随李四郎的称呼。

    李大娘道:“爹娘现下哪有心情说这个。无非是守着,或是再嫁。论起来,这么个年轻小娘子,没有守的道理。”

    李二娘听她这么说,似乎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计较,更压低了声音,说到:“大姐,我实跟你说了吧,最好是将她发嫁了,不然,咱家多少家私都被她娘儿两个花用了。”

    李大娘知道她心里盘算,轻轻叹了口气:“四娘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前些日子四郎病重,听她的口风,倒是想守着,替四郎尽孝,将来给四郎过继个侄儿,续了香火。这是她有信义,不想坠顾家的家风。”

    李二娘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无非是贪图我们家财。这几天三郎对她擦前擦后的,别叫她再兜搭上……”

    元娘点了香,续在案条上的香炉里,重新坐回门口,将手里的纸钱烧在盆中,只当没有听到这些话。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孝服,提醒自己切莫失态。

    三郎李蔚,这两日确实殷勤,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呢。先守完三年的孝,届时或走或留,随心、随势而已。

    李蔚正在看元娘。

    只见她一身孝服,白色孝帽下满头乌发,挽成一个髻子,几根碎发垂在耳边。一张脸儿白纸一样苍白,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却不掩清秀模样。她不时拿帕子抹一下眼泪,并未放声哀嚎,悲伤中不失仪态。

    忽见她起身时趔趄一下,李蔚伸手一扶道:“妹妹小心些。”

    元娘往后一缩,哑着嗓子道谢:“起猛了,不妨事。”

    夜幕降临,灵堂里肃静下来,家中下人端来素粥,元娘略进了一些,偏坐在脚后跟上,不知不觉困着了。

    李蔚在旁边照看香烛,一回头见她萎顿在墙角,手里还抓着要烧的纸钱,便轻轻抽出来烧在盆里。三月阳春,晚上依旧寒冷,他又帮她拉了拉身上被子。只是她累得狠了,对此一无所觉。

    丧事第二天陆续又有人来吊唁,多为李四郎的同窗、李蔚衙门里的同僚等,也有日常和他家来往的米店、布店之流,也派人来送礼。只见这家里人来人往,白布黑绸各类丧仪挂了一整院,里头花圈多得堆不下,都摆到街上来。

    几个看热闹的老妇不由叹着:“若咱将来到这一天,有这个热闹就称心如意了。”

    这时停灵已满三日,李四郎一个堂侄儿摔了老盆儿,众帮闲抬棺起灵,就要去下葬。

    元娘跟在后面,默默撒着纸钱,送他最后一程。

    忽忽数月,时过境迁,除元娘和李蔚还守着孝,家中下人们已换上鲜亮衣裳,李府里渐次有了些欢声笑语。

    这日傍晚,元娘和张娘子在后罩房做绣活。

    论理张娘子不该住在李家,只是几年前李蔚做了九品训导,四郎进县学,李家举家搬到宝应县,临行前与她们商议,村中多无赖,她母女二人单独生活多有不便,索性锁了宅子一同进城。

    她母女应了,来城里依附李家过活。她家也有十几亩良田赁给村民日常收租,并不沾李家分毫,只图个照应。

    张娘子此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裹肚,在元娘身上比来比去,问她要绣什么花。

    元娘答道:“我如今守着孝呢,还是素净些,阿娘就拿那鸭卵青色的绣几道水纹罢。”

    张娘子手上的针线慢下去,叹道:“过几日就是你十五岁生辰了,要是你父亲还活着,一定舍不得你早嫁,笄礼也当办得圆圆满满的……”

    话音未落,府里管衣裳鞋袜的周婆子笑着走进来说:“娘儿两个忙着呢?三郎刚得了几匹花缎,让人送进来,老安人要我请娘子和四娘过去挑一些呢。”

    她母女两个忙道谢,起身穿过小院儿,从正房后廊下向东,又向前穿过东边耳房夹道,到了前头正房。

    曹老安人坐在厅内,桌子上摆了厚厚一摞鲜亮的花缎,见她母女来了笑着让道:“快坐,看看三郎淘腾的这些个缎子,咱娘儿几个都挑一挑。”又叫丫头杏姐儿端上茶来。

    三个人凑在一起看那缎子,只觉得花样新鲜,纹路繁复,匹匹绚丽光滑,摸上去又细密厚实。

    张娘子抿嘴笑说:“三郎真是孝顺,这样好的缎子少见。我看这两匹翡翠撒花的最配安人,秋冬里做袄子、褙子穿,这匹黛蓝色万字纹的又好配了做裙子。”

    曹老安人见她夸李三郎,越发高兴,拉住她的手笑言:“这是云锦,这几匹都夹了银丝,都是有钱也没处买的,是向阳街上锦云坊新出的式样,送给知州太太的。因他们少东家和三郎交好,才得了这些。这翡翠撒花的你我各一匹,你再挑一匹做裙子。”

    张娘子再三推辞,才取了一匹鸦青色暗绣回纹的缎子道谢。

    元娘在一旁淡淡笑着,说:“这翡翠撒花的好看,等裁剩下,我拿边料给婆母和母亲各做一个抹额,正好配衣裳。”

    她急难时刻答应了成婚,丧事之后又平添一股稳重,更别说她还答应替四郎守着,曹老安人很是感念她。见她推辞不肯去挑,便亲手选了一匹葱黄底穿枝花鸟的,又一匹绾色底梅花连枝的,放在她手上。

    “给你你就拿着,过年除了服也能穿起来了。你们小娘子家天天穿白穿青不像话,只别穿那大红、胭脂色就行了。”

    说着又想四郎没福,难免伤感,摆摆手让周婆子把下剩几匹收起来,等大娘二娘年下回来走亲戚时再分。又道:“太公今天在家吃饭,四娘自陪你母亲去吧。”

    杏姐儿帮忙抱着缎子,周婆子打起帘子,元娘与张娘子走出来,刚到廊下就见三郎李蔚穿过垂花门走进来,娘两个于是停下打个照面,谢他送了这些缎子。

    李蔚行了个礼,笑着说:“婶子这几日安好。偶然得了这七八匹缎子,送来孝敬母亲和婶子。”又转身问元娘,“妹妹可喜欢?我看这绾色就很合妹妹。”

    元娘退后半步,含笑道谢,三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才散。

    李蔚走进正房来请安,曹老安人一边擎着茶盏啜了一口茶,一边抬眼看他说:“怎么快一年了,还是改不过口来。她是你兄弟媳妇,你喊声四娘,叫声四妹妹都使得,叫妹妹不合礼法。”

    李蔚抬头看他娘,只觉得隐在烛光下神色莫辨,顿了一下方道:“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没得提什么礼法。”

    曹老安人便不大趁意,撂了茶碗在桌上,问他:“不提礼法?你寻了这些好缎子,为何一定嘱咐我,叫她母女一起来挑?你这月的月银在银楼打了头面首饰,却不来孝敬我,留着给谁?再不提礼法,恐怕要乱了伦常了!”

    李蔚回嘴:“母亲慎言!”

    曹老安人看他不服,干脆说开了:“你的心思别当我不知道,自从前年你媳妇死了,你看四娘的眼神就很不对。去年八月,四郎生前为何与你争吵?还当我不知道呢!你们吵完他就来我这里,求着早日与四娘成婚!你一出妻孝,我就给你定了金珠,就是怕你做出败德的事!若不是你兄弟没了,这会子早该给你娶金珠进门了!”

    李蔚不妨叫她说破心事,恼羞成怒:“母亲既知道儿子的心思,儿子倒不必自苦了,好叫母亲知道,儿子不想娶曹金珠,儿子要等元娘出孝!”

    “你做梦!”

    “阿也……”,外头不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