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锦春楼仍还沉浸在朦胧的睡梦中，只有那一轮圆月还尽职尽守的挂在天边。

    此时天色昏暗，还未亮尽。

    院中的草丛里蝈蝈正发出滋滋滋的叫声，一切都显得美好而祥和...

    突然后院的东厢房里亮起了摇摇曳曳的灯光，紧跟其后的是西厢房。

    只见东厢房里走出一个身宽体胖的女人，她迈着重重的步伐，急促地向后边东耳房走去，边走边系她身上的衣带。

    “赶紧起来！都赶紧起来！”

    每日清晨咚咚咚的敲门声实在是惹人厌烦，东耳房里住着的账房先生不耐烦地爬起身来，边骂边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旁边还摆着两张床，分别睡着的是店里的两个小二，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也在嘴里骂了几句。

    “洛泱！快起来干活了！”老板娘又走到西耳房门口催促一番。

    洛泱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接着就朝床边的桌子上看了过去，只见桌上放着一个木盆，小江蓠正双手侧趴在盆边，睡得正香。

    经过一夜的水浴，小江蓠那本已有些透明的鱼尾又变得清晰可见，洛泱这才放心地深吐了一口气。

    洛泱昨晚进屋就急忙忙地睡下了，都未顾得上观察这屋内的一切。

    此时她环顾四周，发现房间小得很，也甚是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已经严重破损的椅子，她记得明明昨晚进屋的时候还觉得很宽敞，今日却感觉局促得很。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上了老板娘昨晚拿过来的灰色交领上衣和直筒齐膝下裙，向门口走去。

    她打开门，便看见西厢房那边走过来一个健硕的男人，长着山羊胡子，正快步走着。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看起来比那年轻小二还要小些，正毕恭毕敬地紧跟其后。

    那男子并无言语，一头便扎进后院正房位置的庖厨里，开始认真地数点起厨房里昨日剩下的鱼肉和果蔬，随即便对着那少年念道：“香菇两斤半、猪肉八斤...”

    说罢那少年便向大门口走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刚才他师傅说的一长串食材的名字，生怕遗漏了似的。

    老板娘见少年要出去，便叫住他说道：“六儿，让小汶陪你去。”

    同时她对着小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这小汶便是昨晚领洛泱去后院的小二。

    “我去吧！老板娘，让我去！他力气小，拎不动~”那个稍年长些的小二停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对着老板娘极尽谄媚地笑着，好像去了就可以在街上捡到银子似的。

    “去去去！你去！”这个丰腴的女人大声呵斥道。

    随即那小二在老板娘那儿领了两吊铜钱，便拽着六儿笑呵呵地往门口走去，时不时问他记清楚了吗，要买些什么东西。

    而小汶则是一脸冷漠厌弃地瞥了一眼那小二的背影，便转身又去灭桌上的几盏油灯，因为此时东方既白，已经可以看得清了。

    此时后院厨房里也正叮叮咚咚地忙活着。

    “你，过来把这些碗筷擦拭一遍！”那厨子对洛泱冷冷地说道。

    洛泱提起袖子，便认真地擦了起来，她自知没干过这活儿，所以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可一不小心还是打破了两个碗碟，她有些慌乱，赶忙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片。

    可老板娘这时候已经闻声赶了过来，她大步迈进厨房，指着洛泱就是一顿臭骂：“你个死丫头！连个碗都刷不好，再干不好就给我滚！”

    洛泱上一次听别人骂她死丫头是从那葛都尉的嘴里，此刻她感觉生气又难过，好像自己真的很没用。

    但她还是稍有羞愧地对老板娘说道：“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小心。”

    那在一旁忙活的厨子从始至终都只是在自顾自地切菜，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或是他觉得这一切跟他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叶师傅，要是碗筷不够用，您只管跟我说哈。”这是洛泱听到老板娘说的唯一一句好听的话，很显然大家对这个厨子都很尊重。

    须臾过去，到了早饭时间，大厅内摆了两桌饭菜，老板和掌柜坐一桌，其余人坐另一桌。

    上桌后，洛泱发现大家都客气地给叶师傅让出上方的位置，然后一个劲儿地夸他做的饭菜好吃，那厨子只是低头默默地吃着，并不过多回应。

    然后大家便开始聊些街上的趣闻，其实主要是夏冬在讲，夏冬便是那稍年长些的小二，中间他时不时会提到飘香楼的姑娘们。

    洛泱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奉承这个厨子，也猜想大家可能都在夸大其词。

    当她望向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汤菜，汤中白色的细丝细如发丝，不知是何物，洛泱舀了一勺尝了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豆腐！那豆腐鲜嫩滑口，极其鲜美，其他几道菜也是无比美味！

    洛泱心里不禁感叹，原来人间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也明白了大家并不是故意讨好，而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这位师傅，原来在人间要有过硬的本事，才能得到大家的尊重！

    “嗝~”洛泱不小心打了个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随后盛了些饭菜便往她的房间里走去...

    还未到中午，络绎不绝的人便开始涌进锦春楼，这让大家都忙活不已，客人们时不时向掌柜和老板娘夸赞饭菜的美味，掌柜和老板娘脸上自是掩盖不住的笑容。

    对街鱼跃居的老板娘总是满眼羡慕和嫉妒地看向这边，而锦春楼的老板娘每次也都会回一个白眼过去。

    中午过去不大会儿，洛泱便听见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可她眼前还有一堆刷不完的碗，叶师傅和六儿还一个劲儿地催。

    她这才明白早上吃得还算丰盛，是因为中午根本没有饭吃，店内生意实在是太好了，大家忙得根本没空吃饭，想到这，她只能又低下头开始默默地刷碗。

    “吃吧，姐姐，师傅给的。”六儿拿过一个烤红薯递给洛泱。

    “谢谢你，六儿。”

    洛泱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接过红薯，满怀感激地向叶师傅那边望了望，只见他热得汗流浃背，手里还不停地忙活着。

    而这红薯她只吃了一半，另一半准备留给小江蓠。

    话说姐姐在隔壁忙得热火朝天，小江蓠在房间里却不哭不闹，乖巧得很。

    小江蓠本就自带仙根，充满灵气，跟人族孩子自是不同，且她自出生起便和她姐姐一样，爱笑不爱哭，自然要乖巧些。

    一天下来，已是亥时。

    洛泱感觉到腰酸背痛，实在是累得很，所幸这时候厨房的活已经全部干完了，于是她回到房间里来休息，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还顺便摸了摸小江蓠的头。

    “姐...姐...”小江蓠突然断断续续地咿呀着。

    姐姐本来坐在床边捶她那酸痛不已的肩，听到小江蓠叫姐姐，她激动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举起妹妹开心地手舞足蹈，欢呼着：“哈哈哈，小江蓠长大了！都会叫姐姐了~”

    小江蓠也是开心地咯咯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一弯月牙。

    ...

    春去秋来，转眼间已入秋。

    天气已渐渐变得有几分凉爽，秋风一起，路上的行人便向胸前拢一拢衣领。

    锦春楼院子里有一棵老榆树，枯黄的叶子时不时飘落下来，树下的地面上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树叶，金黄的树叶在晨曦下显得格外耀眼。

    老板娘正坐在树旁的石凳上剥着青豆，六儿和小汶也坐在旁边帮忙。

    “老板娘，我看见夏冬拉着掌柜进了飘香楼，他们再不回来，待会儿可能会忙不过来吧。”洛泱出去帮老叶买香料，刚一回来，就急冲冲地说道。

    “什么！进了飘香楼？！”老板娘立刻震惊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手里的豆子也撒了一地。

    六儿和小汶马上蹲下去捡散在地上的豆子，好像并不关心这件事。

    而叶师傅这时候却是从厨房内站了出来，往这边听着。

    “他敢去飘香楼？！看我不剁了他的狗腿！夏冬也真是个狗奴才！”老板娘气得满脸通红，在那里直跺脚，紧接着她气冲冲地跑到厨房里去找刀。

    老板娘操起菜刀就要出去，却在厨房门口被老叶拦住了去路，叶师傅焦急地说道：“不可呀！老板娘，此事闹大了必定会影响咱店的名声，以后谁还敢来吃饭呀？”

    老板娘早已气得失去了理智，一把推开老叶，冲了出去。

    洛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死老头子，你给我出来，看我不剁了你的腿！夏冬你个狗奴才，给我滚出来...”老板娘操着菜刀，站在飘香楼的大堂里不停地骂着。

    见状，飘香楼的客人和姑娘们瞬间炸开了锅，他们有些害怕地尖叫了起来，有些跑了起来，剩下些胆子大的便围过来准备看看热闹。

    “哟，胖大婶儿，自家男人跑了呀？！哈哈哈~算账回家算去！你在这儿闹腾，我还怎么做生意呀？！”那个年长些的女人走出来嘲讽道。

    “你说谁胖大婶呀？！啊？！不要以为你脸上刷了层墙粉就年轻貌美了！指不定谁更老呢，你个老婊子！呸！”

    “呜~你个泼妇！”那老鸨竟气得哭了起来。

    老鸨平日里竟骂别人了，哪里被别人这样骂过，看来是遇到狠人了！

    “说！我那老头子在哪儿？！”老板娘一把抓起老鸨的衣领。

    “别别别！我说我说！他在楼上西边儿屋里。”

    老板娘刚走到楼上，就看见老头子和夏冬衣衫不整、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连滚带爬地冲出来。

    老板娘先是狠狠扇了夏冬一巴掌，大骂道：狗奴才！

    接着又一脚踹在掌柜身上，掌柜的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掌柜的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继续向正街跑去，老板娘拿着菜刀追了他几条街...

    他俩跑得实在是没力气了，最后都回到了锦春楼，坐在大堂里喘着粗气，店内的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

    休息片刻，老板娘便起身去关门，还顺手挂了一块小木牌在门上，那木牌上写着：今日休息。

    “要不是洛泱告诉我，我现在还蒙在鼓里！狗奴才！你自己去就得了，为啥非要拉掌柜的去？！”老板娘咆哮道。

    只见夏冬恶狠狠地看了洛泱一眼，接着一把跪在地上，扇了自己几巴掌，然后带着哭腔说道：“都怪我鬼迷心窍！有一日我从飘香楼出来，正好撞见了对街鱼跃居的老板娘，她威胁我帮她一个忙，哄得咱们掌柜的去飘香楼，那样她不仅不向老板娘您告发我，还给我二两银子，于是...”

    “你你你！”掌柜的和老板娘几乎同时站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夏冬，气得说不出话来！

    “夏冬以后你别想出去了！每个月少你一半的工钱！”老板娘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斩钉截铁地说。

    之后的日子里，掌柜和老板娘经常因为此事而争吵，也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吵了起来，言语中尽是火药味。

    经常已经走到门口的客人见到此状，便摇摇头走了，去到了对街的鱼跃居。

    叶师傅开始还会劝慰他们别中了旁人的奸计，可尽管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甚至老板娘还去找过那鱼跃居秋后算账，但他们始终是无法克制自己，店里的生意也只能是越来越惨淡...

    ...

    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下午，晚饭过后，洛泱正在厨房里刷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碗碟。

    “竟敢偷东西！小贱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洛泱模糊地听见老板娘骂骂咧咧地从厨房门口走过去，看那背影，是夏冬跟在她的后面。

    一开始洛泱并未在意，对老板娘的暴脾气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不算什么大事儿，于是她低头继续刷碗。

    哐的一声！老板娘踹开洛泱的门，这是她第二次进洛泱的房间。第一次是洛泱刚来这里时，她给洛泱送了套衣裳过来，平日里她是不屑进来的。

    老板娘疯狂地在洛泱房间里翻翻找找，她先把桌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紧接着又去床上翻找，而夏冬则是默默地站在旁边，一脸的坏笑。

    洛泱听见隔壁屋的动静，才知道老板娘是在骂自己，而她更担心的是正在床上睡觉的小江蓠，于是向那边飞奔过去。

    “不要！”当洛泱看见老板娘正拉起被子一角，慌忙地叫道。

    “小贱人！”

    老板娘回头看了看洛泱，紧接着一把扯开被子。

    而此时小江蓠也被他们吵醒了，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老板娘。

    “啊！妖怪呀！”

    老板娘和夏冬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

    洛泱见状赶忙跑过去，抱起小江蓠。

    “你...你...你，你们居然是妖怪！”老板娘看着那紫光闪闪的鱼尾，一脸不可置信和害怕。

    那老板娘接着说道：“难怪很少见这孩子出去，出去也是包裹得严严实实！”

    随后她又赶忙对着身后的夏冬说道：“快！快去报官！”

    夏冬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屋外跑去。

    而此时众人听见这屋内的动静也都纷纷赶了过来，掌柜、账房先生、六儿和小汶吓得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小江蓠的鱼尾，说不出话来。

    老叶刚开始也是一惊，后来发出唉的一声叹息，一甩袖子，便向屋外走去。

    “我们不是妖怪，我们是洛河里的河神！”洛泱赶忙解释。

    “河神怎么会到我们这儿刷碗？！”

    “坏蛋~”小江蓠突然开口说道。

    老板娘吓得尖叫了起来，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屋外，正好看到赶来的士兵，便大声呼救：救命呀！有妖怪！有妖怪！

    洛泱手足无措地本准备解释一番，但她也知道这些士兵有多难缠，不愿再纠葛其中，便纵身一跃，向屋顶飞去...

    ...

    洛泱就这样在人间兜兜转转了几十年，流连环转于司幽国的各个地方。

    刚开始也会因为身体好几年都没变化、或是不小心现出了鱼尾而被别人当成妖怪追杀驱逐，后来她自己学聪明了，在一个地方待了一两年后，便主动搬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

    这些年她去过村子里、小镇上，也去过各种郡城里，甚至在山里小住过，最后她去了司幽国的都城——莫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