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升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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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和一个陌生女人的谈话

    死而复生的人,一碰到就会被融化的小鱼,几分钟内被解决的十几个机车族,还有他们的车。傅珂突然意识到,这个罗素和他记忆中好像有些偏差。

    在无尽群山中,罗素总是神清气爽,不会饥饿也不会疲惫,热衷于惹是生非,寻找着任何能刺激神经的事。但今晚他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陌生的感觉,很难相信是那个和他一起吃兽肉,住草棚的同伴。

    傅珂躲在空地边缘的垃圾桶后,看向一边神色凝重的理查德,决定先不透露自己和罗素的关系。

    “猫跟丢了。”理查德蹲在紧挨着的一个广告牌后,简单说道。两个人都被刚才的场景吸引,不跟丢才怪。

    “嗯。”傅珂轻轻点头。理查德提供的药水已经不能掩盖身体的疼痛,撞身和尚的解决办法似乎也有些问题,虽然精神状态不错,但身体上的疲劳并没有消失。此时淋了太久的雨,情况不容乐观。

    找到线索的惊喜被时间冲淡,唯一剩下的,就是和开尔文·亥姆霍兹战斗后,千疮百孔的精神。

    长时间的疲惫和痛苦再次包裹傅珂,他已经能感觉到脑海里那颗心脏即将炸开,可能是几小时后,也可能是下一秒。

    “呼——”他大口喘气,挣扎着站起。

    “你怎么了?”理查德关切询问道,从兜里掏出一瓶清明溶剂。傅珂伸出右手去接,却颤抖着将它摔到地上。澄绿的液体飘在积水上,缓缓扩散。

    “不要跟过来。”傅珂语气坚定,按住理查德肩膀,接着往空地中心走去。

    “这里没什么人,炸梦也没关系吧?”他开始喃喃自语,“倒也没必要替别人考虑。”

    他走到琳赛·罗恩身边,通过她嘴角的淤青和不合身外套下凌乱的职业装,傅珂大概能猜到一些情况。

    “刚才那个人让我转交给你。”女人递过来一张信纸。

    罗素给我的?傅珂下意识接住,却连看清上面文字的精力都无法集中。

    “你干嘛和他们混在一起?”他随意把这张可能永远无法阅读的信揣进怀里,正打算驱赶这个几乎陌生的女人,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想成为奇术者,就加入帮派。他们不愿意给我,我想跑,然后就是你看见的样子。”琳赛·罗恩意外地没有惊慌,有条不紊地说道,她身上的伤口奇迹般地痊愈了,只是身体虚弱,根本无法动弹。

    “你想进入什么领域?”

    “穷数吧,这样等大桥重新出现,我还能回家,继续读牙医。”

    “牙医肯定很赚钱吧。我听说别的国家医生都很有钱。”

    “那是自然,不过我已经旷课几个月了,学校肯定已经开除我了。”

    “说起来我也一样,不过我更糟糕一点。我要死了。你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

    “……”

    傅珂和一个陌生女人随意闲聊着,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所有的不甘,疲惫和愤怒对化作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都堵在胸口,化作一口吐不出的气。

    也许这就是奇术世界?混乱,庞杂,无能无力。

    最后他低下头,在雨中静静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突然,傅珂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只剩小半盒的智慧之盐,递给琳塞,放在她手心轻声说道:

    “这是智慧之盐。”

    他没有多说,那晚论坛里的内容早就传遍云乡,所有人都知道进入各个奇术领域的方法。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吗?”琳赛·罗恩接过铁盒,阴沉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喜,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死?”

    “因为我没有找到猫,一只该死的白猫。”

    傅珂已经抬不起眼皮,浓浓的睡意和最深沉的绝望接踵而至。

    两者完全混合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离开这里,去成为奇术者吧。”

    傅珂强撑着,看向空地周围,黑漆漆的建筑中间,几道光柱打在云上,照亮半片天空。

    说起来,还没有真正到中心城区体验过呢,一直在外城的废墟上东躲西躲,觉都不敢睡。

    刚刚进入无尽群山,并获得那可笑的奇术时,他一度认为自己是故事的主角,将要在另一个世界大放异彩,直到自己连路都走不清楚,还要靠罗素每天打猎维持生命。

    这么看起来,罗素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他更像是主角。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傅珂竟有所释然…

    “白猫?”琳赛略加思考,高挺的鼻梁微微皱起,打断了他的抑郁时刻:

    “艾丽卡·罗塞的白猫?你要找艾丽卡·罗塞?我知道她在哪。我偷看过我老板的文件。”

    哈?!

    傅珂强撑着身体,猛地扭头,看向琳赛·罗恩,从那种“世界放弃了我”的氛围里解脱出来。

    悄无声息来到傅珂身边的理查德也瞳孔微张,扬了扬眉毛。

    ……

    一盏又一盏的灯光接连亮起,照亮了空空荡荡的市政大厅。

    这里几乎完全中空,没有承重墙,也没有立柱,只有上下两层连通,只用来放置一样东西。

    那是巨人的脑髓。虽然已经见过无数次,刘仁湖看着中间那庞大,恢弘的事物,心里仍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无数断裂的管道和电线悬在空中,全部连接在一团不规则的事物上。

    那团事物从中间断裂,却仍然连在一起,灰白色的沟壑布满它的表面,闪烁着红光的管道和线路在沟壑间游走,像是具有生命力的血管,输送着以电力为原料的养料。

    像一颗巨大的脑子。

    嗡——

    冰冷的机械声从这团事物中传出,每三十秒一次,伴随着极其微弱的发光,好像是死去许久的巨人,仍在每一个深夜,发出不甘的低吟,希望同伴来解救自己。

    “云乡十大都市传说之一——楼中之脑。”

    刘仁湖想起论坛里的讨论,如果这真的是某位存在的大脑,那它的本体应该有数百米高,一脚下来就能把科扬大厦拦腰踢断。

    实际上这是旧文明制造的,用以管理整个城市,以及研究奇术的人工智能中心——白塔。

    里面搭载着人类科技最高的成果,和奇术仪轨并行,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

    人类科技,刘仁湖检视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只觉得荒谬。

    在她的印象里,一个室温超导就把人拦在星辰大海之外,这样一个庞大的人工智能,是怎样解决散热问题的?靠奇术吗?

    她的手机突然振动,一则来自何掀金的简单信息跃然屏幕。

    “艾丽卡已被找到。”

    ……

    盖戈手握短刺,将灾难艺术家协会的徽章牢牢钉在桌上,对桌对面的人说道:“我赌是叫我们杀人,你信不信?”

    “我觉得是协会安排的相亲任务。”他对面,顶着乱糟糟卷发,皮肤黝黑的印度裔小伙说道。

    “……”盖戈短暂沉默后,盯着同伴的眼睛说道:“拉胡尔,你究竟是愚蠢,还是好色?”

    ……

    “很好,泰拉,这是第十四个猫罐头。”教堂内,何掀金抚摸着一只肥胖的橘猫,任由阿曼尼亚将听诊器贴在胸口。

    他突然问道:“它没有变大之前,肚子里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吗?”

    阿曼尼亚收回听诊器,死死盯着何掀金深褐色的瞳孔,严肃说道:“作为协会的兼职医生,我正式告知你,如果你再使用那件概念武器,活得不会比泰拉活得长。”

    何掀金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掀开长桌上的幕布,露出一颗人头大小的眼球,将双手紧紧贴上带着粘液的表面。

    概念武器,编号GN-4,窥秘漫游之眼。

    它能让使用者进入第三人称,去往所有非封闭空间窥探。

    独特铭文是:

    “ISEEYOU:)”

    ……

    傅珂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耳边传来理查德的声音。

    他浑身湿透,被理查德抗在肩上,迷迷糊糊地带到这里。

    “萨默海都……”他不经意间念出这个名字。

    “这是云乡十大都市传说之一,一个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奇怪人物,但没人知道他的事迹。”

    略显沙哑的少女嗓音传来,很是动听。

    傅珂挣扎着起身,发现是刘仁湖后,又被理查德按了下去。

    “这里的环境比我们只有三面墙的基地好太多,比较适合伤者。”他说。

    “是为了《荒原大镖客4》。另外你不要迷信你的药剂,把他都灌成这样了。”

    刘仁湖穿着睡衣,戴着发带坐在床沿,手里的手柄不停动作。

    《荒原大镖客4》是现实世界最新发售的游戏,大桥消失后就难以搞到。理查德承诺找那个东区的客户讨要,她才让两人进入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小,躲在西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

    马桶,梳妆台,充当衣柜的大箱子,箱子上的对讲机,床,挂在墙上的飞镖靶,一只被漆黑箭支穿透,钉在天花板上的小熊。

    除了这些东西,房间里再无其他事物。所有东西仅仅有条,透露出主人的极简风格以及轻微的强迫症。

    “你们来的时候没人跟踪吧。”屏幕暗了下去,她放下手柄,轻轻说道。

    “你知道我能探测周围的精神吧,当然没有。”

    “我知道,但是你只是Ⅰ型,还不够我产生足够的信任。”说着她从床下拉出一箱子面包,拿出四个递给二人,补充道:

    “城里资源开始短缺了。转过身去。”

    “我正在经手的客户说,中心城区的人在想办法,很快就会解决。”理查德接过面包,从箱子上拿起突然震动的对讲机,仔细听了一会儿,对傅珂说道:

    “好好休息。”

    “你们呢?”傅珂咽下一口紫米面包,不解问道。

    “帮你杀人。”刘仁湖已经换上入城那晚的干练猎装,黑色的轻甲包裹全身的同时,衬托出少女美好的曲线。

    她戴上兜帽,背好反曲弓,思索片刻后又放下,从箱子里掏出一把墨色半透明的手枪。

    枪身如黑曜石片般通透,在灯光下折射出奇艺的色彩。

    枪柄处连着两个针管,隐约看得出红色的痕迹,为整把枪添上肃杀,冰冷的气质。

    整把枪的体积太大,刘仁湖身材算得上娇小,握在手中的时候,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针管?傅珂想起入城那晚的奇妙飞行。这把枪不会也是靠血液驱动的吧?

    二人即将关门离开时,

    憋了好久的傅珂终于说出口: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