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又死一人
裡頭无双打了一桶水,正脱光擦洗身子,把女孩吓得又躲回门里。
“妳还在耶?”无双视若无睹地说。
甄绾愣了一下:“我怎么就不在了?”
“俺以为妳拿了俺的石头,就回去交差了。”
“你怎么晓得我拿了天石?”话一脱口,甄绾立刻后悔:自己应该装作不知才对啊!
无双笑笑:“妳说在师父门前跪了一夜,怎么膝盖就一点黑青或破皮都没有?可见夜跪是假、虚静道姑派妳来才是真,多半为的天石,是耶?”说着,换上干净衣服。
“你…,”甄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送沐浴来是为了偷看自己的膝盖。她想起刚才自己还在一厢情愿,气得跺脚,却骂不出口,半晌才说:“那你不跟我要回天石吗?”
“天石…,”无双究衣毕,将长剑背上,转身要走:“已经不重要了。”
甄绾忙踏进大房:“等等,你要去何处?”
“去常州。”
“还、还会回来吗?”
青年侧转过头,笑了:“妳既然不走,那这些脏衣服,就拜托妳一并洗了!”脚下一踢,一个木桶滑到甄绾眼皮子下,他自己则走去门前,拉开。
女孩先是一楞,再又气道:“贼配军的,你真把我当成你的使唤丫头了?”往桶子里抓起衣服就扔,正好砸在无双关起的门板上。
女孩还要追骂,突然察觉了什么,抓起剩下衣服嗅了嗅:“你去做了什么?怎么这么臭耶?”
***
他飘在空中,越飘越高,他感觉到一身轻松,飞升就是这种感觉吧?他想。
他细长的身子沐浴在金光中,全身轻飘飘、暖呼呼的,偶尔一阵云雾用漫天白茫包围住他,蒙眬之中他依稀看见一人走来,便飘飞过去。那人一见他,竟伏地大哭起来。他叹道:“师父认错便是,何苦如此?”他那师父却似没听着,只不停地磕头痛哭。
他满意地离开,又去惩治了好几个类似的人,经过一阵快意恩仇,他重新成为自身命运的主宰,这让他十分受用。
但他知道这不会持续太久。当身躯开始下沉、变重,他贪婪地吸取仅剩的快感,直到重新感到自己压在床板上,直到四肢躯干里那股邪气重新攫住他。
他张开眼,恍如隔世般从床上坐起。床头灯光如豆,照着几上小碟子里的三颗药丸。“只剩这些了。”他自言自语。长久以来,他靠这些天方国来的金丹撑住病体,如今终于到头了。
打从他生病以来,诸多病痛接踵而至,医也医不好。多年前,他听闻天方国出产一种金丹,可治百病,他费尽千辛万苦,到达回鹘的边界,从天方国商人手中买到金丹,从此视为珍宝,不可须臾无它。不仅是肉体的疼痛,打小他受到的嘲笑、怠慢、歧视、侮辱,那些比病痛还难以忍受的精神折磨,金丹也能一扫而空。即使曾经指谪他“不似道体、欺世盗名”的师父,也不能不向他低头。
但也正因为自己再也不能没有金丹,让他对它是又爱又怕。如今即将用尽,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一切就快要了结了…。
有人敲门。
是自己人的暗号。又一遍。
他起身开门,让进两名男子,为首那人率先下拜:“大仙。”
“你们怎么来了?”
“六天罡人不见了。现在正在找,二仙派我来通知。”
“何时发现的?”
“大约子初。”
“现在什么时辰?”
“刚打过四更。”
闻言,他掐指算了算:“不妨事,他走不远的。你们往紫阳观找去。”
在晃动的烛光中,大仙的眼睛跳啊跳的,两人瞧见,连忙低下头去道:“遵命。”
***
好热。王群觉得好热。明明头上一轮静月,该是夜凉如水,却好像身处大烘炉里,火烤一般的热。就在前面了。就只差一点点,必须要撑住!他告诉自己,但前面树梢上的翘檐垂脊突然晃动起来。不,四周的空气都在晃动!
是火!
王群下意识伸手要挡,但烈火仍扑到身上,很快蔓延到全身。他痛得大叫、倒地翻滚,试图把火熄灭。
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我要见她,我要带她走…。
他的头伏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
天剛破曉。
長橋驿大门被人硬生生敲开。“师父!师父!”来人不断大喊。
“你找哪位师父啊?”开门的老驿卒问。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玄、玄元师父,快,我师弟他…他死了!”
***
“你说谁死了?”曹十一没好气地问道。一大早就被家仆敲门吵醒,说是什么人死了,他躺在床上,想起刚才梦中跟甄绾亲热的美事硬被打断,很是恼火。
“衡山来的徒弟之一…。”门外仆人欲言又止。
“让他们先送去县衙,别来我这里搅扰。”
“那个,他是让峨眉山的炼姑发现的…。”
“哦?”曹琰又复睁眼。
“虚静法师领着徒弟们一道运尸首来,这会儿,人就在县衙里候着。”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你怎不早说?快快,让人进来伺候更衣。”
半柱香后,曹十一一身锦罗玉衣,带着跟班,来到自宅大门等候。他先遣了人去请,故而只等一会儿,便见道姑带着女冠们施施而来。曹十一忙将他们迎入宅内,一面状似关心地询问故事。原来今天一早天没全亮,紫阳观的道士出门洒扫,却发现不远山路上有一具尸体。虚静得知后前来查看,只觉死者十分眼熟,不久后,衡山道士玄诚带着徒弟出现,一看果然是玄元的弟子王群。
据那玄诚说:他们一群在山里寻找天石,由于连日死人,为防出事,他们夜宿时都按时放哨,不料卯时换哨时,前哨王群竟不知所踪,一群人连忙分头找去,这紫阳观距离他们不远,玄诚本打算来请帮手,这才发现王群竟死在这儿。他们初步查了尸体,确认又是周身无伤,只胸腹间出现怪异纹路。无奈下,只好一道运他下山前往县衙,同时派徒弟去通知玄元。
到了县衙,接尸、验尸,录口供,虚静师徒便先过来龙宅。曹十一算一算往返的时间,吩咐下人去通报任中使。自己带着女冠们踱至正堂,曹十一请虚静入座,早有两份精致早食放在几上。其他女冠们仍随着仆人去后面饭间用饭。
曹十一目送众女后,转头问虚静:“大师姑,怎么不见甄师妹?”
虚静眼也不抬,答:“甄绾违背门规,已被逐出本门。”
“这怎么行?”曹琰惊道:“甄师妹去何处耶?”
“回长桥驿。”
“这…,现在各家派都死了人,甄师妹一人在驿馆,实在太不安全。更何况…。”姓世的也在驿馆,他忍住没说,转而恳求道:“大师姑,想必师妹已彻底忏悔,不如让师侄派人去接她来此,也好保护于她。”
虚静赶走甄绾,只为了派她偷世无双的天石。她原就盘算着用什么理由接回甄绾、才不会损伤峨眉的颜面;至于曹十一,他每日都派了信使往来于县城与驿馆之间,兼以打探各家派的动静,怎可能不知甄绾在那里?既然他要演戏,何不跟着他一起演下去,顺便卖他一个人情?
虚静打定主意后,又待他催请再三,才勉为其难地说:“唉,劣徒能有公子如此回护,真是她的造化了。”
曹十一当她是答应了,高兴道:“那我这便派船去接…,再备我的白马,我亲自去!”当下指挥家人,又听着虚静吩咐:“见着她时,问她可知错了,若回说知错,这才接来。”
曹十一一口应承,欢天喜地地往长桥驿去也!
驿馆这边,玄元得知弟子的死讯,连忙会同清风,各率弟子、并高升泰、韩因等近廿人,分坐两艘驿船,要赶往县城。驿船有桨、有橹,有专职的驿卒操纵,行速颇快。玄元师徒坐在舱里,气氛沉重。升泰只好走上船舷,抓着清风问:“道长,你可知世郎和他几个伴当徒弟何处去了?”
清风摇摇头:“据驿馆的人说,他昨日日落时回来过,但匆匆忙忙又走了。”
“这就奇了,都这个时候了,他还神出鬼没的,连甄姑娘也不知道…。”
“你问了甄姑娘?”
“是耶!”升泰说,见他表情有异,又问:“有何不妥吗?”
清风心想:你拿某个男人的去处去问修道的年轻女孩,你还问我有何不妥?旋即又想:甄绾自己不也不避嫌地住进世无双隔壁?便摇了摇头。升泰还要再问,突听得船下一阵喧闹。
原来他们正要从驿站前的支流转入南运河,一艘客船由北边要转进来,两船便互打招呼提醒。升泰看了一眼,再要回头,客船上一处窗帘掀开,吸引了他。
这一看不得了:一个年轻女子探出半个头,教升泰惊为天人、脱口而出:“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