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望着女孩期待的眼神，不知为何，嘴角微微上扬，慢悠悠地说道：“现今的八部搜罗有天下武学，有些原本就属于八部，有些则是在这数百年间不断整合而来，所以，按武功传承来说，八部的祖师多达十几位，但名讳大都失传。”

    “据后人考据，八部武学的源流毫无疑问是周流六虚法，而这门武功的创始者生于宋末，姓甚名谁已不得而知，彼时元军攻宋，南宋武林群雄组建义军抗元，义军之中也有其他几位祖师。”

    苏洛珩这时乖巧的举手问道：“那位创出周流六虚的祖师不在其中吗？”她敏锐的感觉让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姜离点点头，接着道：“那位祖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竟加入了元军，助元伐宋，犯下无边杀孽，与身在义军的其他祖师几度交战，虽说那时他还没有创出周流六虚而无敌于天下，但武功智谋均为一流，接连攻下南宋要地，几乎将宋廷逼入了绝路。”

    苏洛珩忍不住想，这在当时汉人的眼中确实很过分呢。姜离接着道：“但后来，那位祖师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又孤身一人反出元军，之后去往何处均是不详。”

    苏洛珩倍感讶异，姜离也叹道：“个中缘由，只怕当时的人都无法了解，更何况如今的我们呢。”接着又道：“但近百年之后，他的一位弟子携他所创的周流六虚重现世间，在昆仑山大败彼时据山称霸的明教，始建八部，称之为‘昆仑之虚，帝之下都’。”

    苏洛珩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姜离点头道：“的确，据《山海经》中的记载，帝之下都便是天帝在人间的都城，这无异于自比天子了，必为元廷所不容，事实上，这位祖师也是如此想的，他重现世间便是为了颠覆蒙古暴政，兴复汉室，他后来襄助明太祖朱元璋灭元，作为开国功臣，官居极品。”

    苏洛珩又一次举手道：“如此大的成就，他的名字应该被记下来才对，可你还是没有提及，难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姜离对女孩敏锐的洞察力感到佩服，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把握关键。

    姜离道：“可惜，这其中的缘由谁也不知道，就算是《西昆仑策》中也只有后人的推测，说是那明太祖本就是个视权如命之人，彼时刚登帝位，对于一切有可能成为乱臣贼子的大臣进行了肃清，这其中也包括这位祖师，他所建的门派号称帝之下都，大犯朱元璋的忌讳，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只不过这位祖师练就周流六虚之法，凡间所能使出的各种谋害手段都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因此心灰意冷，率弟子重返昆仑，避世不出，而明太祖亦将之视作反逆，夺去了他的一切功名，甚至将其名讳刻意隐去。”

    “时隔数百年，到了明末，大明朝彻底腐朽，李自成揭竿而起，昆仑八部再度出山，随其征战四方，连获大捷，可在李自成入主BJ前，时任天部之主的苏循代八部上书闯王，劝诫其进入BJ后暂不称帝，而是以天下共主之名治理全国，复用三代之前的禅让制，选贤举能，并倡导立国法，无论身份贵贱，皆须遵守。”

    苏洛珩讶然道：“这倒是先进的想法。”姜离无奈道：“这是昆仑之虚始建者留于世间的宏愿，在改朝换代的节点推行再合适不过，可惜李自成虽有大略，但终究还是摆脱不了时代的桎梏，也因此，八部众人与李闯王心生嫌隙，加之李自成后期识人不明，重用一些徒有其表的儒生，且周遭大臣表里不一，苏循前辈推算他的政权必定不长久，与其他部主合议之后，决意明哲保身，退出大顺政权，重归昆仑，直到清军入关。”

    “清朝建立后，顺治帝对于昆仑之虚颇有兴趣，几次遣使节前去慰问，甚至起了招安之意，八部祖师均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自是拒绝，这也被清廷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直到康熙帝时，甚至暗中起兵攻打昆仑山，但都是无功而返。”

    “最后，八部前辈为消解无谓的纷争，从昆仑回归中原后，一直往南迁，最后来到了岭南一带，此地古时为流放朝廷要犯之地，苏轼也曾被贬谪至此，八部来到此地，便如同对自己的放逐，自此不再过问世间俗事。”

    “而分歧就从这里开始，八部中有些人觉得，我们明明拥有制霸天下的武功和谋策，为何要屡次看当权者的脸色行事，为何不自立为帝，如果由我们来统治的话，这天下说不定能跳出治乱兴衰的循环，但大多数人仍觉得八部的使命并非是参与权力斗争，而是平息动乱，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并指责那些人违背祖训，罪不可恕。八部由此分为两派，一派守旧，一派激进。”

    苏洛珩道：“我感觉未必呢，如果由八部治理国家的话，说不定真会好些呢。”

    姜离叹道：“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两派分歧最终演变为八部内乱，两派弟子彼此厮杀，丝毫不顾及同门之谊，再加上八部弟子所修行的武功，可借天地之势为己所用，杀伤之多堪比当今枪炮，据记载，那场大战不止让八部元气大伤，更让许多无辜民众受到牵连，方圆百里化作一片死地。”苏洛珩闻言惊呼出声，姜离苦笑，接着讲述。

    “最后，守旧派依靠人数的优势获得最终胜利，经此一役，八部众人痛定思痛，重立八部祖训，若违之，八部共罚，居首位的便是不得恃武凌弱，其实便是让弟子不得借武功神通图谋权势。”

    “但八部中依旧有着不愿屈居此地的人，他们决意掩盖锋芒，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直到清末，清朝也彻底腐朽，他们打算顺势起义，却撞上了来自西方的坚船利炮，于他们而言，摧毁这些的确有办法，但得依靠极高的修为，仅仅寥寥几人，根本无法抵挡其攻势，只能就此退却，与守旧派合作，至此，八部再度出山，决定暂且放下武功，研究这些可以轻易推广给民众的枪炮与科技，并加入抵抗侵略的阵营。”

    “天部作为八部智宗，颇有先见之明，遣弟子远赴西洋留学，归国后暗中组织变革，其余人则组织义军抵御洋人，当时正值民族危亡之际，两派弟子尽弃前嫌，并肩作战，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八部弟子再度归隐，这时已见识过现代先进兵器的激进派也收起了凭武功争权夺势的心，安分守己。”

    苏洛珩疑惑不已，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了姜焕向姜离索要的事物，便道：“现在他们再一次想要叛乱，该不是因为你师父吧？”

    姜离点点头，道：“师父作为当世唯一的炼虚高手，一身道行汇入虚空大道，而周流六虚法又是驾驭天象之法，若借势而为，便能引动天地异象，地震海啸，狂风暴雨，山火洪流，皆在其中。”

    苏洛珩惊讶得合不拢嘴，说道：“这……这也太离谱了吧！”姜离道：“师父攻打八部的时候，正值暴雨多发的季节，他便借机引发洪水，将处于河岸周边的村落全数淹没，所幸各部弟子均有倚仗之物，才能保下性命，但那些以普通人为主的村子却无法幸免于难了。”

    “这却让族中一些人看见了重掌天下的希望，若能练成周流六虚法，那以一人之力倾城灭国不在话下，姜焕便是如此想的，所以才会趁机逼问我周流六虚法的诀窍。”

    苏洛珩怯生生的问道：“那你之前告诉他的口诀……”没等女孩说完，姜离竟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道：“我糊弄他的，一句口诀根本悟不出什么来，必须四句一同掌握，才能得到六合道的要领。”

    苏洛珩闻言，笑道：“真想不到你也会恶作剧呢。”姜离搔了搔脑袋，回避女孩明媚的笑颜，道：“我又不笨，当然不会让他得逞。”

    苏洛珩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是要阻止他吗？”姜离道：“这是自然，但我不会亲自动手，我只会通知八部之主，剩下的全由他们自己解决。”

    苏洛珩看着少年失落的神情，心想：“是啊，毕竟他已经被放逐出了八部，还被那些人霸凌，能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姜离看见少女若有所思的模样，隐约猜出了她的想法，一时无言。

    二人沉默良久，最后又是禁不住尴尬的苏洛珩率先开口，只见她愤然道：“那人不是说过，你明明就拼上了性命与那魔头交战，他们凭什么不依不饶，就算你是他的徒弟，也不该受这样的折磨！”

    姜离不知少女为何生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回道：“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师父在走之前，留下了我的性命，并说了一句话……”

    他涩声道：“成道之恩，不敢或忘。”少年几近哭泣的语调让她于心不忍，连这句话的含义也不及细想，便听姜离接着道：“师父能破空劫，抵达炼虚境界，皆因我当时不经意间的一句提点，他能为祸世间，与我也脱不开关系。”

    苏洛珩听完，也明白了他此刻是在自责自己年幼时的无知，但还是恨恨道：“这也不能全赖你啊。”姜离道：“当然不是全赖我，只是，我也难逃其咎，就像将老虎从牢笼放出的游人一样，老虎吃了人，那人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就在他打算接着说下去时，却见女孩一手叉腰，一手抬起，竖着食指，左右摆动，正色道：“no，no，no，你这是在偷换概念，人和老虎能比吗？老虎没有理性，只会依照本能行动，但人却不是，你师父想杀人，那是他的罪过，况且那人不是也说了吗？你是被他给骗了，而且你那时候才多大，这怎么能怪你呢？”

    姜离闻言一愣，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