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倾辞一扭头，发觉阮夜与柳轻染已经不在原地，看了一圈才看到他二人，见他两走得快，也连忙跟了上来，不过左手拿着刚买的猪头肉，右手搂着嘴里还叼着一大块猪头肉的黑狗，看着实在有些滑稽。

    阮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便看到赵倾辞这么一副模样，实在觉得好笑，结果嘴刚咧开，就被对方一个恶狠狠的白眼瞪了回去。

    三人行走于放春山外山集市上，时不时有内外门弟子以及一些闲杂门人认出赵倾辞与柳轻染，但数量并不多，只有寥寥数位，其中一些上来打招呼，也大都是敷衍了事，更多还是对阮夜这个放春山的稀有物种，男性，十分感兴趣，但定睛一细看，发觉只是个肉体凡胎，连初境都未入的寻常人之后，也都失了兴趣，顶多是看他皮囊还不错，多看几眼罢了，更有些夸张的，看神情明明认识香峰这这两人，但要么装作看不见，要么直接拉着张黑脸，好像赵柳二人欠了她们钱一般，擦肩而过时的步伐倒是轻盈灵动，颇有些山上仙子的气质，但各自的神情，哪有半点仙家之意，和世俗间勾心斗角坊间女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同，顶多是长得好看些。

    想起柳轻染之前告诉他的，香峰积弱，且三峰之间关系并不好的传闻，阮夜皱了皱鼻子，低声感叹：“之前说是仙凡有别，但细细看来，是有，但也不多，说到底都是人啊，人情世故这些的，真是到哪里都一样。”

    柳轻染听到他的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大的神情变化，想来是觉得阮夜所言非虚，自己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没什么好接话的。

    倒是赵倾辞又白了他一样，噘着嘴道：“年龄不大，说话却是老气横秋的，还满嘴仙家世俗的，你见过几个世俗人？又见过几个山上人？就敢妄下评论了？”

    阮夜哑然失笑，心道自己的确没见过几个山上人，但世俗人，自己都不记得见过多少了，上至钟鸣鼎食之家的王公贵族，下到街坊邻里中的贩夫走卒，自己不仅都见过，甚至还都当过。

    “师姐，这些商贩难不成都是修士........”

    看着四周各色商贩，阮夜有些好奇，毕竟放春山贵为三山之首，怎么会让世俗常人来山中做生意，未免太儿戏了点。

    没想到柳轻染却摇了摇头。

    赵倾辞更是坏笑道：“亏我之前还夸赞过你小子有些悟性，你这家伙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没换衣服之前上山有多费劲了？”

    阮夜楞了一下，随机很快反应过来，拍了一下自己脑袋。

    “若这些人都是修士，难不成天天扛着那么大的灵压来做生意？不得累死？更何况一旦入了修行大道，再怎么不堪，放在世俗间任谁见了都得称一声仙师，就算不敢奢望大富大贵，想要混个衣食无忧却也简单得很，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来卖菜吧？反倒是世俗顽石，感受不倒灵压，上下山都轻松些，适合他们来做些买卖。”

    阮夜连连称是，有些尴尬于自己刚才问题的痴傻。

    “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随便拎着东西就能直接来上山摆摊的，毕竟咱放春山又不是市井街巷，想干嘛就干嘛，他们大多是之前我放春山弟子的亲朋好友，或是子女家人，父母虽是修士，但可怜子女却是顽石，读书习武又吃不了那份苦，或是实在缺些天赋，最终搞得连吃饱饭都难，放春山便会容许上山摆摊，算是结一份善缘。”

    阮夜点点头，心中对放春山多了几分好感。

    柳轻染看了阮夜一眼，又说道：“修行大道，可从来不是一条轻松的路子，你在说书人故事中听到的那些移山填海，风光无限的大修终究是极少数，更多的人，侥幸入了修行一途后，还是终生死死困在下三境寻不得出路，最终还是要接受现实。运气好点，境界勉强能看的，或能在各个镇玄司混个职位，虽说衣食无忧，地位也高，但本质上已然算不得修士，毕竟他们已然不再修行，境界大多也无法精进，至于境界更差者，最终还不是又回到世俗间，成了王侯将相们的家养供奉，看起来那些膏粱锦绣的凤子龙孙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早已成了富贵人家的下人，比起家中杂役，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阮夜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你若想成为了故事中的那些神仙人物，需得勤学苦练，方有希望，不至于沦为我刚才所说的两类人。”

    阮夜表情认真，作揖行礼道：“师弟受教了。”

    柳轻染笑着将他扶起，柔声道：“不过说些我自己的感悟，远远算不得传道，何必如此严肃，搞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汪汪汪！”

    接连三声的狗叫，将二人的目光扯向了怀抱黑狗的赵倾辞那边。

    只见她站在一家卖肘子肉的熟食店前面，从怀中手忙脚乱的掏出几个形状不规则的，似是水晶一般的晶体递给小贩，接过肘子，自己嘴里叼着一个，又向小黑狗嘴里塞了一个。

    柳轻染嘴角抽搐，自言自语道：“这......这黑狗和师妹还真是天生一对？？”

    阮夜笑笑，对那晶体生了些兴趣。

    “那晶体是何物啊师姐？像是你们这里的货币？”

    “那东西叫灵石，这世间大的灵脉有限，只有寥寥几条，早已被我们几个大宗门占据，那其余小门派靠什么修行？”

    阮夜恍然道：”就靠这灵石？”

    柳轻染点头。

    “灵脉聚集之处，会孕出灵石，内含灵气，一些小门小派的弟子就靠这些灵气修行了，我们这些大宗弟子，平日里在宗门中修行时用不到，只有下山行走到灵气稀薄的地方之时，才会用上它。

    “这东西能当货币用，能换成银子嘛？”

    看着那肘子摊小贩收到灵石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连超赵倾辞道谢，阮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柳轻染笑道：“这玩意对我们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对于小门派的修士可是命根子一样的存在，再加上存世量并不多，你说它能不能换成银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一颗完整的黄阶灵石就要值一百两银子，完整的玄阶一千两，再高品阶的地阶和天阶更是要以黄金论价，刚才倾辞给你小贩的虽然只是最低阶的几块黄阶碎灵石，但估摸着也值个二三十两银子了”

    “二三十两银子？！”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阮夜还是没忍住瞪大了双眼。

    “两肘子卖二三十两银子，这要是让我们柳湖村卖猪肉的张屠户知道，只怕要嫉妒到失心疯。”

    柳轻染被他这一番话逗笑了，咯咯乐道：“你也是从山脚下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有多辛苦你自己清楚，即使顽石们感受不到灵压，也不会轻松太多，人家们也不过多赚点辛苦钱，再者说了，我们对于灵石并不是很渴求，而他们对银子却很渴求，这一来一去，岂不是双赢？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阮夜干笑几声，心中暗暗感叹果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那可是几十两银子，这一个肘子的利润只怕就已经赶上张屠户一个月的利润了，这般暴利居然被柳轻染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从乾坤袋中唤出一物，悄悄捏在手中，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柳轻染。

    柳轻染疑惑看他。

    阮夜尽可能隐蔽的将手心张开，手中之物，呈现在柳轻染眼前。

    那是一块和赵倾辞之前拿出的灵石相似的晶体，不过大了两圈不止，虽然表面上有不少坑坑洼洼，但整体是一个完整球型，且观感晶莹剔透，比起赵倾辞那个要好看不少。

    这回轮到柳轻染瞪大双眼。

    “这是灵石吗师姐？”

    柳轻染点头道：“是，不仅是，而且看大小质感，估计是个地阶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阮夜嘿嘿一笑，小声道：”之前那黑衣人乾坤袋里的，我一直好奇是个什么东西来着，结果后面把这事给忘了，你刚才说起，我才想起来。”

    “对了师姐，你刚说灵脉附近才有灵石，那咱们放春山附近？”

    柳轻染先叮嘱他把灵石收回去，后答道：“是有的，小溪山间经常能看到，但除了专门负责收集灵石的师姐妹之外，其余人乃至山主峰主在内，都严禁私下自己捡灵石，当然，你偷摸捡一两个不被人发现也没事，但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你小子就别做捡石头发大财的美梦了。”

    阮夜皱眉道：“所以此物是被仙家府邸垄断，世俗王朝也没资格染指？”

    “这是自然。”

    “那灵石能否再生，还是说如今的这些用完了，便再没了。”

    “只要灵脉不断，便可再生，不过时间长点，可能要数千乃至上万年才能下再生出一批。”

    阮夜长长的哦了一声，这便解开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这些修行之人，每日里除了修行便是修行，记不点卯也不劳作，却从不缺钱，莫说缺钱，每次出现在世俗人面前时，也总是锦衣玉带，出手阔绰，阮夜一直好奇他们的钱从何来，现在总算明白，人家坐拥金山银山，且还是能不断再生，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金山银山，真真是想穷都难啊。

    “师姐！快来快来，今日有桂花糕吃！”

    抱着黑狗已经走到前面的赵倾辞此时站在一家点心铺子面前，转头向柳轻染与阮夜呼喊，使劲挥手。

    “我原来还真不知小师姐如此嘴馋，这么爱吃......”

    阮夜感叹。

    柳轻染面露无奈道：“其实我等修行之人破开下三境后便基本已经辟谷，只要灵气于七经八脉不停流动运转，便不需五谷也能活命，按理说辟谷之后，不食五谷，断了三尸的谷气，人便不会再有口舌之欲，但你小师姐却仍然如此嗜吃，说明其口舌之欲过显，中尸虫彭瓒之强，远超常人，此时正如道教斩三尸之论，需要大意志斩了此尸才对，不然一直这么下去，于修行有害无益啊。”

    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听得阮夜头痛不已，但自己也不好反驳，只是加快了步伐，朝赵倾辞走去。

    柳轻染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点心铺子的主人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婆婆，一头苍苍白发，身子也佝偻了起来，但看面容神情却还硬朗。

    看到赶过来的阮夜，老婆婆略显浑浊的双击突然亮了一下，又看了眼赵倾辞，发出几声沉闷的笑声。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啊。”

    赵倾辞霎时红了脸，扭捏道：“韩姨您都这些岁数了怎么也要来取笑我，什么就郎才女貌了……”

    被称作韩姨的婆婆将身前一木盒推给已经站在铺前的阮夜，笑吟吟道：“尝尝吧小伙子，好吃的。”

    阮夜也不客气，说了声多谢之后，便拿起盒中一块桂花糕。

    毕竟他也有些好奇，能让已经辟谷的赵倾辞都趋之若鹜的点心，到底有多好吃。

    只看那糕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洁白，糕上点缀有几片金黄桂花，如同桂花落雪，单看品相，已然是上佳。

    嗅到浓郁香气的阮夜食指大动，直接塞入口中，刚一入口便觉得这桂花糕软糯甘饴，且甜而不腻，待咽下后，仍是满口桂花留香。

    阮夜有几世曾为一国之君，也吃过不少御膳房大厨精心安排的山珍海味，自然也少不了桂花糕，但不论哪一个，都远远比不上今日多吃。

    “果然好吃！真好吃！”

    阮夜连连点头，不住称赞。

    赵倾辞自得道：“那可不，韩姨的桂花糕可是整个放春山都闻名的。”

    一旁的柳轻染也笑道：“品日里专门买，排队抢都抢不到，怎么今日运气这么好，竟然有直接摆在桌子上的现货买？”

    韩姨难掩喜色，连连摆手道：”要不说什么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呢，刚刚出炉一锅，才摆出来，就看到倾辞这丫头走过来了，再晚上半柱香的时间，这队伍可就排起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