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懵怔片刻，目光一冷，寒声：“我何时见过你？”

    百里封天豁然一笑：“哦？哈哈...看来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也好，老夫来提点提点你...”说着，百里封天双手并拢，遮住肥脸，忽然打开两根食指，形出两道缝，正好露出其后充满恶毒、戏谑、嘲讽的眼睛！

    我初看未明，再看震惊，那分明是一张面具啊！

    面具后毒蛇般的眼珠正死死盯着慕容墨染。

    我从未见过墨染此刻的神情，说不上来是恍惚，还是惊愕。或许震惊已过，轻舟已过万重山，急转直下遇飞洪！铺天盖地的无力彷徨涌入他眼底，遮蔽那仅存的光。巨浪席卷，狂潮汹涌，渺小的人乘一叶舟，随波逐流，在危险与死亡边缘行走，体验渺小与窒息的绝望...

    就在这时，百里封天倏地一动——

    人影如电，掌风挟雷，百里封天已掠过我，径直逼近墨染。

    墨染却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神情，对骤然逼近的百里封天视而不见。

    “小心！”我放声大喊，身子本能扑去，一剑去刺百里封天——

    可恨我总是太慢太犹豫！

    电光石火的瞬间，百里封天的毒掌已逼近墨染胸膛。他这才举剑抵挡，然为时已晚——

    “师哥！”

    我的喊声随他的身影一起飘远。

    墨染背负朝霞，身沐阳光，如断翅孤鹰跌向深渊...

    不——那是刹那间在心底的哀嚎。他怎能就这般离我而去，独自赴死？绝不可以！

    我拼尽一身之力，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奔向他，抛弃宝剑，伸出手臂，用力一跃——

    抓住了！我抓住了他的左手，他右手仍握着傲雪剑。他眸海深沉，目光闪动，藏尽千百句未及向我说的话。

    师哥，我抓住你了，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我用力一揽，将他拉近。然而脚下一空——

    我忘了，脚下就是深渊万丈，而我们已悬在上方！

    “啊啊啊啊——”

    一刹那的失重感如巨手将我攥紧，犹如置身最黑暗的深海，身负万钧之重。

    那是绝望的悲鸣，恐惧的尖叫。

    墨染在我身下，我望见的不止他的脸，还有翻涌的雾海、无底的深渊、冷酷的峭壁、斑驳的老松...

    倏地，身子一实，我撞在墨染胸膛上，下坠之感骤然消失。我睁开眼，惊异地发觉我们竟躺在峭壁上蔓生的藤蔓丛里，藤罗成网，如神佛之手，带着一丝悲悯，将我们牢牢托举。我们随风晃荡在半空，命悬一线！

    我与墨染四目相对，竟都露出一丝庆幸苦涩的笑容。

    突然，墨染瞳孔一紧，盯着我上方。

    我回头去看，看到一只圆滚滚的丑陋脑袋，两只毒蛇眼盯紧我们。

    百里封天狞笑一声，忽然举起一把刀。白森森的刀，倒影出我和墨染惊恐的脸。

    骤然，尖刀劈下，刀击巉岩，发出清脆冷厉的一声。

    藤网蓦地一沉，“嘎嘣、嘎嘣！”藤条接二连三崩断，只剩孤单的一根维系着。

    忽然，身下有双温热的手握住我的腰，猝然发力，将我推向天。顷刻，我看到墨染快速离我远去的脸庞，同时感受到身子被一股洪流般的力量托向天空，身子受惯力一翻，背已着地。

    我懵了一秒，瞬间意识到什么，疯了般扑向悬崖边，一眼看到坠入深渊、怀抱长剑、背枕藤尸的慕容墨染...

    那种恐惧我无法形容。仿佛有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我只能静静看着他，无能为力。

    那一刹那，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感官，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剩眼前那个离我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模糊的人...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慕容墨染，你怎能这般离我远去？

    “我不会让你死。”他昨日的言语犹在耳畔，而之后他便会永远消失在这世间，只剩一具粉身碎骨的躯壳，魂兮永散...

    如同一把钢刀插入我心脏，剧痛钻心，销魂噬骨。

    “师哥——”我放声呐喊，将所有悲痛倾泻而出。换来的是更加无力的绝望。

    就在这时，背后一记掌风结结实实打在我后心，登时气血逆涌，尽数呕出，人已不受控制朝山崖下栽去——

    悲恸裹挟惊恐，如烈火将我焚噬，如惊涛将我卷裹，如冻土将我埋葬。我被推向死亡的深渊，无底的幽冥。

    墨染已隐没在浓雾之中。我正无可阻挡地向他靠近。

    这样岂非挺好？

    我该感谢那个下毒手的人，至少能和他死在一起。

    死是什么感觉？那一刻我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我甚至已忘记了死亡，忘记了身下是万丈深谷，死亡深渊。

    脑中回闪着墨染离去时的画面，他的眉眼，他的目光，他的容颜，永久烙印在我心间。

    我会摔得粉碎，血肉模糊地躺在墨染同样的尸体旁边…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一缕清音自幽冥处响起：那日小楼望中，长街鼓乐齐奏，银袍锦冠披新绣，罗绮红绡挂肩头。不知嫁娶终何事，君解其中意味愁。古来今昔几人，奈何几生回眸，换得一世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