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刃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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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

    黑色的圆形唱片缓缓旋转,固定的唱针匀速划过唱片表面的纹路,被固定成唱片机上一圈圈的沟壑的借由震颤再一次被还原成音符,略微失真的乐曲夹杂着窸窣的摩擦声透过喇叭悠扬飘荡在空气中。

    轻柔舒缓的曲调中,三人各自落座在事务所客厅的三张黑色单人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三个盛有温热红茶的瓷杯,氤氲的茶香伴随着热气飘散在狭窄的客厅中。

    “鄙人谬肆,是这家侦探事务所的老板兼侦探,还未请教这位小姐的尊名。”

    谬肆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杯红茶,那是柳生刚才为了待客而特意去冲泡的,根据某一剂速学药水得来的知识,柳生现在泡茶的技术也算是有模有样,寄人篱下的助理身份使得柳生需要负责泡茶,打扫,洗衣,做饭等一系列家务,但由于谬肆平日里都神游在外,所以柳生保持着自顾自的单身汉生活,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格洛莉亚·巴赫曼,没看出来,柳生先生还能泡得这样一手好茶。”

    格洛莉亚秉持着礼节,动作端庄地抿了一口红茶,称赞道。

    “那当然,他可是鄙人的得力助手。”

    谬肆富含深意地望了一眼谬肆,回复道。

    “这是我前天没喝完的,加热了一下就端上来了。”

    柳生用小拇指掏着耳朵,两眼无神地说道。

    两个故作姿态的男女听言,动作皆是一滞,端茶杯的动作微微一僵,不约而同地朝柳生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怎么了?前天的红茶不合口味吗?年轻人真是挑剔啊,不懂得炒饭就是要用隔夜饭才香的道理。”

    柳生将掏完耳朵的小拇指擦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用说教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柳生先生,如果你不是开玩笑的话,我马上就会把这杯热茶泼在你的脸上,现在忏悔罪过还来得及。”

    格洛莉亚笑眯眯地说道,只不过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狠厉。

    “抱歉我是开玩笑的。”

    柳生见对方端着冒出热气的茶杯,一副言出必行的样子,马上低头认错。

    “我倒是很好奇,你们侦探事务所平时都接一些什么工作。”

    格洛莉亚环顾着空间狭窄但又装修别致的客厅,问道。

    “从寻人寻物,到偷拍尾随,从大小案件,到驱魔除鬼,只要付钱,我们什么都干,”谬肆夸夸其谈,在注意柳生递来的暗示眼神后,又找补了一句,“只要在法律范围内。”

    “你们平常会有什么工作找上门?”

    格洛莉亚追问道。

    “一般是寻找走失宠物,和调查爱人出轨的委托比较多,毕竟这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往往还没有人与动物之间的情谊牢靠。”

    谬肆微笑着答道。

    “那你们怎么收费呢?”

    “根据客户的委托,评估出大概需要的佣金,并在进行任务前收取三成的定金,这部分定金即便是委托失败了也不会退还,完成委托事项后,结算尾款,若委托的困难程度与预期有所偏差,则会适当变更尾款金额。”

    谬肆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真是霸道的条款啊,无论如何情况都对你们有利啊。”

    格洛莉亚马上在心中算清楚了账,感叹了一句。

    “那是当然,毕竟这种工作附带了一定的风险,我们必须在最大程度上,至少是在佣金方面,保证我们的利益。”

    谬肆委婉地替自己黑心的经营解释道。

    “那么我倒是有一个委托,而且希望你们能够保密。”

    格洛莉亚正了正神色,扫视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两位男士,说道。

    “当然,我们接受委托时会签署一份具有法律效益的保密协议,别担心,就算是没有签署协议前,我们的谈话内容也不会泄露出去半句,这是我们的原则。”

    谬肆用专业的口吻说出“保密”“原则”等词汇,像格洛莉亚这样涉世未深的少女自然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由于是第一次接待委托的客户,平时态度散漫的柳生也正襟危坐在一侧,表情严肃配合着谬肆装出一副专业人士的样子。

    谬肆衣冠楚楚地坐在那,嘴里夸夸其谈着道德准则,举止间透露出良好的礼数和风度,柳一侧的柳生只是冷眼相待,面上装得严肃,心底暗暗发笑。

    光看这一幕,谁能相信就在不久前,这个外表看上去文弱有礼的男人,在黑暗的地窖里轻描淡写地向可怖的怪物献祭好几条人命。

    但毕竟柳生现在寄人篱下,衣食住行的花销都由尊敬的谬肆大人包办,当然不能因为心里那点小心思坏了这来之不易的第一桩生意,他起身去书房取来记事本和钢笔,用以记录接下来有关委托的谈话。

    “好吧,我有一个表姐……她最近遇到了一个追求者……”

    格洛莉亚刚起了个头,就停顿下来,神情有些复杂,似乎在酝酿如何描述自己的委托。

    柳生刚刚抬笔记下第一行字,就见格洛莉亚难以启齿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打趣道:“格洛莉亚小姐,我们是很正规的事务所,在这里不需要担心你的亲身经历会遭到偏见与嘲笑,我们会以很严肃客观的态度对待你的委托,如果事件的主人公是你本人,也请如实叙述,不必以‘我有个表姐’这样司空见惯的幌子掩盖真相。”

    “真的是我的表姐!跟我没关系!”

    格洛莉亚被柳生这一嘲弄,立刻恼怒起来,脸上憋出一抹绯红。

    “柳生先生,请你不要妄加揣测雇主的意图,这是很不尊重的行为。”

    谬肆给柳生递了一个不善的眼神,语气带着斥责的语气,可从柳生的角度看去,那家伙的嘴角分明勾起了一丝“我们大家都懂但是请你不要说出来”的邪恶笑意。

    “我表姐的家族世代侍奉神明,她在家族的安排下就读于神学院,我虽然不信仰神明,但是和她很合得来,平常也交往密切,最近她遇到了一个追求者,不,现在应该算是他的男朋友……”

    格洛莉亚又抿着嘴沉默了起来,她迟疑地望着一字一句记录着自己发言的柳生,心中因泄露他人的私事而充满了负罪感。

    “如果你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对朋友有所帮助,那就不该犹豫,免得以后再为现在的错误而后悔莫及。”

    谬肆望着犹疑不定的少女,语气温和地劝说起来,他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善解人意的绅士形象,全力无视着身侧那来自于柳生的百般戏谑的眼神。

    “我不太喜欢那个男人,他也是神学院的,出身平庸,听说家境比较贫寒,当然,我并不是因为他这方面的缘故而轻视他,我不是那么势利的人,出身卑微,贡献卓越的伟人这世上也不在少数……”

    格洛莉亚生怕两人误解,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低着头扭捏地解释起来。

    “好了好了,格洛莉亚小姐,我们不在乎你是否瞧不起血统低贱的乡下穷鬼,我们只想知道那个穷鬼,哦不,那位平凡中透露着伟大的先生究竟对你的表姐做了什么。”

    柳生看她一派忸怩姿态,实在看不过眼,不耐烦地打断道。

    “咳,柳生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

    谬肆抬手捏紧下巴,努力遏制着嘴角的笑意,低声呵斥道。

    “那个男人总是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对待我的表姐,并不像一般坠入爱河的情人一样,他的甜言蜜语中透露着虚情假意的可疑味道,面对我表姐时那巧言令色的贪婪姿态,就像是对待一桩生意,而非一位恋人,而且那位先生的交友情况也十分不佳,成天有所谋求般地环伺在那些名门望族的纨绔子弟身边,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据说那位先生曾有许多可称恶劣的行径,我的表姐之前也曾当面和我数落批判过她的这位同学的种种不是,当时她那厌弃的态度溢于言表,可是现如今不知为何,我的表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和这位先生……如胶似漆……”

    格洛莉亚眉头紧锁着阐述道,一提到那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她就不太愉快。

    “好的,我大致明白了,你准备委托我们调查这位讨厌的先生。”

    谬肆两手交叉,瞟了一眼身旁在记事簿上飞快记录对话内容的柳生,淡淡地问道。

    “嗯。”

    格洛莉亚点了点头。

    “婚姻作为一条能够轻易改变人生轨迹的道路,被有心之人利用也并不奇怪,猎人们为了得手,会竭尽所能地摸索和了解猎物的习性和特征,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人为了攀上高枝会做出什么。”

    柳生手上奋笔疾书写个不停,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

    “会做出什么?”

    格洛莉亚朝柳生投去好奇的目光,长期处于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将她与这种阴沉的话题隔绝开来,内心泛起的刺激的新鲜感催使着她追问道。

    “就这么说吧,一个来自乡下的,野心勃勃的小子,渴望依靠着与你格洛莉亚小姐的恋情一步登天,他为了俘获你的芳心会处心积虑地了解你的全部,他会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他会如同追捕猎物足迹的猎人一样在暗中探查你的每一种喜好,待万事俱备后,以真命天子的状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柳生将有关案件的谈话记录完毕,将钢笔掩在纸面上,抬起头说道。

    “真命天子?”

    格洛莉亚歪着头,还是不太明白,爱情对于她这个没心没肺的贵族少女还是太过于遥远。

    “打个比方,一位像……像谬肆这样的,长相俊秀,气质斯文的年轻男子在一个很特别的场合与你偶遇……”

    柳生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道。

    “特别的场合?”

    格洛莉亚打断道。

    “就比如你觉得很浪漫或者很中意的地方,比如某家餐厅,某间书店,某处旷野之类的……”

    “那就城外那片原野吧……”

    格洛莉亚眼睛一亮,说道。

    “好,那就比如谬肆先生与你在城外的原野上与你偶遇,你两人萍水相逢,可是在交谈之后你很快就发现对方和你品味相似,志趣相投,你钟情的事物,哪怕是再不为人知的小众喜好,对方也有所涉猎甚至颇有见解……”

    “你是说……”格洛莉亚狐疑地打量着笑吟吟听着自己被举成例子的谬肆,“一个欣赏海德拉·贝鲁作品,热衷于枪械使用,而且还精通刀术的谬肆先生……不过我不太喜欢谬肆先生这种太文质彬彬的类型……但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我想我一定会以为他是我的真命天子!”

    格洛莉亚思索片刻,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这个人的真面目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他的一切都只是在彻底研究过你之后,为了迎合你的喜好而伪装出来的。”

    看见格洛莉亚脸上一副少不更事的神情,柳生忍不住吓唬道。

    “呃……照你这样说,身边所有人的脸上都可能戴着一张假面具,内心的秘密根本无从了解,表现出来的样子也难以分辨出是真心还是伪装……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啊!难不成要小心翼翼地提防每一个人?”

    格洛莉亚捂着脸,后知后觉地惊叹道。

    “没那么麻烦,只需要平等地蔑视每一个人,这样就算真有什么会一见钟情的真命天子出现了,也只不过是个特别一点的杂碎罢了。”

    许久未开口的谬肆,一只手撑着着脸颊,懒洋洋地倚靠在黑色的单人沙发上旁观着两人的交谈,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狡黠,抿着嘴唇坏兮兮地说道。

    “呃……侦探先生,你好阴暗……”

    格洛莉亚闻言脸色一变,眯缝着眼打量沙发上穿着白色衬衫,衣冠楚楚的男人。

    “格洛莉亚小姐,为了方便完成委托,麻烦你留下一些有关当事人的信息,例如住址和姓名之类的。”

    柳生从记事本上扯下一张纸,夹带着钢笔一起推到了格洛莉亚面前的桌面上,格洛莉亚接过纸笔沉吟一阵后,拾起钢笔在纸张上用俏丽的字迹写下了那对情人的大致信息,她放下笔后,谬肆伸手将纸张拿起随意地扫视了一眼就将其揣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里。

    “对了,这些就当是定金吧。”

    格洛莉亚忽然抬起头,右手拇指摩挲了一下戴在食指上的红色宝石戒指,立刻引起了微弱的魔力波动,一个花纹精美的针织布袋凭空出现在少女的手中,轻轻晃动,可以听见金币互相碰撞的悦耳声响。

    翘着二郎腿坐姿松散的谬肆听见钱响,双眸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但碍于情面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能保持着风度慢悠悠地伸手去接,另一侧的柳生可不管这些,他眼疾手快,猛然起身,抢先从格洛莉亚手中夺走钱袋。

    “喂……”

    谬肆见格洛莉亚的掌心瞬间变空,扭头望向正在将钱袋塞进兜里的柳生,表情不快,声音低沉。

    “我们有过协定,我拿定金,你拿尾款。”

    柳生装作没事人一般,若无其事地说道。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被发现我整天在外面乱晃就又要被家里人说教了。”

    格洛莉亚一掷千金后,潇洒地一甩乌黑的短发,起身从沙发上朝楼下走去,谬肆和柳生出于对金钱的尊敬,恭谦地跟在这位大小姐身后,如同忠实的仆人般陪同她下楼。

    口袋传来的沉甸甸的触感,让柳生心甘情愿地为眼前的少女俯首称臣,他点头哈腰地替格洛莉亚推开了事物所的大门,脸上的谄媚溢于言表。

    “格洛莉亚小姐,如果行程不便的话,我们事务所的马匹您可以随意使用。”

    谬肆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串可以在附近马厩的取马的手牌,颇有绅士风度地递给格洛莉亚。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格洛莉亚接过印有马匹编号的手牌,俏皮地朝事务所的两位男士挑了挑眉毛,姑且算是道了个别,随后转过身,朝着街道另一头哼着小曲潇洒地迈步走去。

    把玩着手牌的少女的背影在街道的尽头渐渐消失,柳生和谬肆才收回目送远去的目光,谬肆抬手取下一旁衣架上的黑色风衣披在身上,顺便将黑色的圆顶礼帽盖在头上。

    “你又要出门?”

    柳生见状,开口问道。

    “生意来了,还能闲着么?”谬肆从衬衫取出那张记有当事人信息的纸张,仔细地研究起来,“不过你小子还真是有本事,刚进城就钓到了这么一位大小姐,我看处心积虑想要靠女人一步登天的另有其人才对。”

    “放心吧谬肆先生,就算富家千金大小姐对我穷追猛打,我也不会抛弃你的,我会冷酷地拒绝她们的追求,好心地陪着你这黑色的可怜虫,在这狭窄的事务所里继续过悠哉的单身汉生活。”

    柳生两手踹在裤兜里靠在门框上,眼睛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走马,嬉皮笑脸地说道。

    “嘁,臭不要脸,你知道那位格洛莉亚小姐家里是干什么的吗?”

    谬肆看完手中的文字,随手打了个响指,将纸张点燃,燃烧的纸页飘落至地面上时,只残余几片微不足道的灰烬。

    “是什么?”

    说到这,柳生也好奇起来,追问道。

    “自己的姑娘,就自己去了解吧。”

    谬肆凑到柳生跟前,脸上露出一个充满神秘的笑容,随后也穿过门口,走向街道。

    “需要我帮忙吗?”

    柳生望着谬肆的背影,问了一声。

    “不必了,你只管考好你的破试就行了,”谬肆头也不回地说道,只是用两根手指捻住帽檐,轻轻地抬起礼帽,然后又高声补充了一句,“记得帮我喂鸟!”

    事务所又一次只剩下柳生一个人,他不知为何心中产生了一丝愧疚,望着谬肆离去的背影,颇有一种,小时候自己望着养家糊口的父亲出门上班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