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至少3次，是文老头规定文艺给家里打电话的次数。

    如果遇到几天没接到电话的情况，文老头就会使出亡命追魂CALL，20出头的文艺，怎能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呢？

    文艺可不敢啥事都跟文老头说。刚毕业那会儿，文艺在家附近的批发市场里当业务员，帮老板推销清风牌生活用纸。国庆的时候，老板安排文艺等几个业务员在风度广场摆摊搞促销。中午就蒸点米饭，盖上几条过期的豆豉鲮鱼罐头送过去。文艺回家当笑话说了，文老头勃然大怒，跑到档口指着老板娘臭骂一通。

    搞得文艺很是狼狈，得罪人不说。这么大一个人了，遇到问题还要靠父母出面解决，这会给人留下怎样的印象？

    文艺跳槽到森顿斯，全然不顾文老头一周三次电话的家规，动则十来天杳无音讯。文老头急了，有次追着文艺出差的路径，分别致电江西公司、抚州代理商、景德镇代理商、乐平代理商，这才把文艺逮着，好一顿臭骂！搞得文艺再也不敢造次，养成了隔天给父母打电话的习惯！

    办事处的电话是不可能让私人占用的！毕竟长途电话费不便宜。好在电信推出了200电话卡，借用任意电话，使用自己的钱，就能打电话。不多久，文艺就收藏了厚厚一大摞电话卡。

    没钱就先借着，挣了钱再还！文艺坚信年终拿到一大笔奖金，就能翻身。

    在这种思路的指导下，世贵可是倒了大霉。每次文艺发了工资，倒是立刻双上奉上欠款，不到一周，又会腆着脸找自己再借回去。你不知道换个工作啊？这点工资能干啥？世贵掏出钱给文艺，满脸嫌弃。

    吴雄找了个借口，回公司述职，趁着这次回去，打算接老婆一起过来小住一段时间。文艺乐得个偷了十来天的清闲，约了世贵过来同住。平日除了给抚顺百货大楼送送货，两人就会出去打打斯诺克、在家下下象棋，日子过得也挺滋润。

    这天上午，两人又去熟悉的台球厅打球。世贵状态不好，连续多杆都无法打进彩球，情绪变得奇差。看着文艺如神附体，连续攻入5球，狠狠地把球杆往球桌上一扔：不打了！

    文艺愣了，连连追问原因。

    世贵神色淡漠地掏钱付了钱，淡淡回了一句：没意思！

    半晌，文艺回过神来，应该是文艺工作不好，收入不高，还总是麻烦世贵，让他起了鄙夷之心。想到这层，文艺的情绪也黯淡下来。怎么办？这个月的按揭款还没着落呢！纠结了半天，文艺还是瞅了个空挡，支支吾吾地向世贵开了口，世贵话不多说，从包里拿出1100块，递给了文艺。

    人穷志短呵！文艺暗自叹了口气。

    到银行汇款给父母，过了几天，文老太来电话了。

    接起电话，文艺就听出了文老太的语气不对。问了几句，文老太还是把事情娓娓道来说了个详细：

    原来，文老头收到文艺的汇款，就跑到工商银行取钱，再出门去中行存钱还按揭款，半路看到有人吵架，便下了自行车，站在那看热闹。才短短几分钟，裤兜就被小偷用刀片划开，留下长长一道口子，1100大洋不翼而飞了。

    闻言，文艺一下就急了，对着话筒大吼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们知道我弄这点钱有多不容易？！

    说着说着，想到自己每个月那些毛票收入，想到找世贵借钱的卑躬屈膝，声音都不由得哽咽。

    好了，崽！你别生气了，崽啊！是我们不对，这个钱你别管，我们自己想办法！文老太太连声宽慰着文艺。

    挂了电话，文艺久久不能释怀。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没钱的烦恼，第一次看到父母在自己面前低头认错，第一次因为钱和父母闹不愉快！

    他的感受是复杂的：有愤怒，有悲悯，有愧疚，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文艺的家境并不好，以前和文老太出门上街，路过银行。看到银行大门口两只威武的大石狮，文老太都会要求文艺和自己一起去摸摸狮子的头。说这样能增加财运！文艺虽有改变家庭命运的欲望，却实在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迷信可笑的动作。毕业也快2年了，在大学里的雄心壮志早就消失殆尽。社会的现实和残酷，一次又一次鞭挞着文艺。

    想挣到钱，想让家人过好日子！没有办法挣到钱，不知道怎样才能挣到钱！

    想有面子，得到身边人的尊重！没有面子，屡屡被人轻视怠慢！

    这就是目前文艺时常感到煎熬、矛盾的状态！

    当夜，文艺躺在床上，思绪难平。

    回想小学时候，文老头每天风雨无阻，骑着车送文艺去老师家学画画。文艺背着画板，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文老头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奋力蹬车。文艺双手伸进爸爸的大衣口袋，将脸贴在毛呢大衣上。粗糙而温暖！

    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内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让人无法呼吸！文艺张大了嘴，双拳紧握，黑暗中无声地痛哭。

    不管有多难，无论出现怎样的状况，以后坚决不要因为钱的事情跟家人生出龃龉！文艺暗暗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

    时间一晃而过，吴雄带着小娇妻来到了沈阳。

    文艺暗自感叹缘分的奇妙：嫂子同样少言寡语。她面色苍白，说话细长而尖利，发出钢勺在铁锅刮擦的感觉。肯定是一个厉害难相处的刻薄之人。

    嫂子亲自下厨，做出4个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吴雄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得花多少钱？会不会跟自己算伙食费？文艺想着这段时间在外面解决，尽量减少跟他们搭伙的次数。

    饭后，文艺将被褥铺盖挪到了仓库，紧闭房门。他可不想听到隔壁的满屋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