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操盘
繁体版

第23章 父女

    何坦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打电话。他频繁变换着车道,从早高峰渐渐拥挤的车流缝隙间穿梭而过。为了能抢到一辆刚出站的公交前面,他猛踩油门。当瑞虎忽然斜插到公交车前的时候,背后响起了尖锐的急刹声和刺耳的鸣笛声。

    电话拨通了,何坦大声问道:“思雨呢?”

    “什么?”彼端传来含混不清的声音

    “我问你,思雨呢?”何坦重复了一遍。

    “何坦,喝高了吧你,”韩易桐没好气道,“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

    “我现在清醒得很。”何坦深吸了口气,一字字道,“去她学校,虹师大,马上!”

    “没空!”韩易桐干脆回绝,“我有官司要处理。”

    “官司官司,你就知道官司!离了官司就活不了了是吧?”

    “何大队长,”韩易桐冷笑道,“你照照镜子,还有脸说我?”

    “行了,我没空跟你吵。”何坦大声道,“总之我告诉你,思雨最好别出事,否则……否则你就等着给你自己辩护吧!”

    “她怎么了?”

    “她住你那里,你问我怎么了?”

    何坦挂断电话,重重砸了一下方向盘。透过车内后视镜,他看到坐在后排脸色苍白的徐梦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自觉干咳一声,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报早间气象,本市今日仍将持续35度以上的高温,直到晚间暴雨来袭,高温势头方可缓解。

    八点整,何坦抵达虹师大门口。由于外部车辆禁止入内,徐梦徽独自进入学校。下车前,徐梦徽盯着手机屏幕,吞吞吐吐地道:“那个……思雨她说……”

    何坦回头问:“怎么?”

    徐梦徽咬着嘴唇,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何坦见她表情略显尴尬,已大致猜到女儿说了些什么,哼了一声,道:“要是她不想见我,你也不用勉强。”

    “父女之间,能有什么说不开的结呢?”徐梦徽幽幽叹了口气,“叔叔您放心,我这就把她接出来。”

    何坦望向前方,待徐梦徽下车关门后,才说了句:“谢谢。”

    他把车靠在路边,随手点了根烟,狠狠吸了几口,呼气时只觉腹部丝丝绞痛,有如刀削。昨夜与那伙不明身份的恶徒纠缠时,胸腹、手臂等多处均留下不同程度的淤青,虽然伤得不重,但对他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挫败。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一枪真的射出子弹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虽然只有六分之一的概率,但这无疑是他有生以来离死神最近的一次。

    “你听着,”豹哥临走前的死亡警告在耳畔响起,“今夜算你走运,但你要是再敢掺合徐家的事,嘿嘿,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何坦并不认为整件事与运气有关。对方显然针对此次绑架做足了准备,而且几乎就要得手——徐立夫妇均无意报警,赎金也在筹备之中。但他的突然介入无疑打乱了计划,绑匪才不得不调转枪口,意欲让他知难而退。

    何坦当然不会就此退缩。他掏出手机,给交通队的老吴打了通电话,让他帮忙调取昨夜加油站附近的道路监控,以试图寻找那辆金杯的行车路线和最终去向。他简单编了个理由,说昨晚与车主发生摩擦,后发现对方可能是辆套牌车。老吴满口答应,但口气似乎有些敷衍,并不十分情愿。何坦知道他最近忙于领导考察之事,人手紧张,而监控排查又是极其耗时费力的事,于是他提议亲自去交通队排查,老吴一口回绝,并承诺尽快处理,一有结果便告知。

    挂断电话后,何坦下了车,走到离校门口不远处的一家早点摊前,点了一份煎饼,一屉白菜馅包子,又要了一罐豆浆。这是何思雨以前最常吃的早点,但自从女儿上大学住校以后,何坦再没和她一起吃过一顿早饭。

    何坦让老板在煎饼里加两个鸡蛋,之后又开始思索绑匪的动机。那伙人真是高利贷的催债者吗?他觉得这个假设站不住脚。催收的方式有很多,爆通讯录、骚扰同学、上门闹事等等,这些手段已足以摧垮一个高中生的心理防线,如果均不奏效,或许催债者才会铤而走险,设计绑架。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徐小昂的家人此前并未遭到任何骚扰,而打给徐立的那通勒索电话里也没听出一点讨债的意思。

    “好了。”老板娘把早点打包递给何坦,“一共十四块五。”

    何坦扫码付了钱正要离开,两个二十岁上下、背着书包的女生走到摊前,一边点早点一边叽叽喳喳的闲聊,看模样都是虹师大的学生。

    “你知道吗,303宿舍那个被人上了的骚货,又来学校了。”

    “是吗?你看到了?”

    “那可不。早上去洗手间的时候,刚巧看到她在里面吐。”

    “吐?难道是要生了吗?”

    “谁知道呢?看她肚子倒不怎么显,应该没这么快吧。”

    “她们宿舍也算出了名了,一个话也说不利索的结巴,一个时不时就梦游的怪人,现在又多了个未婚先孕的骚货,就没一个正常人了。”

    “谁说不是呢?而且我听宿管阿姨说,昨晚上是个男生送她到门口的哟。”

    “哇!是她男票吗?帅吗帅吗?”

    “你个花痴,我又没见到。一早上光听阿姨在那儿念叨:‘你们现在这些女娃子啊,一点都不知道羞耻,伤风败俗,丢人现眼……’”

    “阿姨是个老古董,这都什么年代了,别理她。我也好想睡帅哥啊。”

    “然后呢?也把你肚子搞大了,等着被学校开除?”

    “带套子不就行了,我可没那么……咦,说曹操曹操到,你看!”

    何坦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遥见徐梦徽与女儿何思雨正并肩走出校门,停在路边的树荫下,便掐了烟蒂,拎着早点走过去。何思雨身着一袭明艳的红色长裙,拿着手机,不时向反方向的路口张望,似在等待什么。徐梦徽拉着她的胳膊劝说,并不断指向何坦这边。何思雨沉着脸回了几句,却没朝这边看上一眼。

    何坦在距女儿两米开外停下脚步,只觉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又看到她染的一头深红色的头发以及手腕、颈间配戴的一堆鸡零狗碎,不觉心头火起,冷冷叫了声:“思雨。”

    何思雨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只当作没听见。一阵暖风拂来,几缕发丝掠过她脸庞,裙角也微微翻起。

    徐梦徽在旁拉了拉她袖口,低声道:“别这样……”

    “对了,”何思雨忽然一把搂住徐梦徽,笑道,“昨晚酒吧那个小哥哥好暖哦,回头把微信推给你认识。”

    徐梦徽尴尬地笑了笑,想要把她推开,却听她继续道:“我打赌,肯定是你的菜,你不是喜欢大的吗?”

    “别胡闹了……”徐梦徽手忙脚乱地道,“叔叔来接你了,先去医院查查再说。”

    “叔叔?什么叔叔?”何思雨将发丝撩开,惊讶道,“你喜欢大叔?口味这么重的吗?”

    徐梦徽满脸通红,忽见何坦大步上前,沉声喝道:“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

    何思雨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却依旧看也不看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歪过头去,自顾点了一支,叼在嘴里,吞吐起来。

    何坦胸口一窒,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觉眼前的女儿越发陌生起来,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文静乖巧、懂事听话的女孩了。然而她打火、点烟、夹烟的动作却又是那么熟悉,那和自己的习惯如出一辙。

    何思雨刚吸几口烟,便剧烈咳嗽起来。她撑住一旁老树,伏下腰,作势欲呕。徐梦徽忙上前扶住,轻拍她后背,可她只是不住干呕,并没吐出什么来。

    何坦上前抓住她胳膊,叹道:“先上车,去医院。”

    何思雨挥手挣脱,反身数步冲到路边,刚好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她招呼司机停车,拉开车门便钻了进去。她打开半截车窗,抬手将烟蒂弹了出来。烟蒂落在何坦脚下,兀自燃着丝丝火星。直到玻璃完全闭合,何思雨也没向父亲看上一眼。

    徐梦徽对发愣的何坦道:“叔叔,我去陪着她,您只管放心。”迈出几步后,又转头加了句,“我弟弟就靠您了。”说完急急钻进了即将发动的车里。

    何坦怔怔望着出租车驶离的方向,只觉腹部再度绞痛起来,过了良久才慢慢减轻。他叹了口气,一脚踩灭了烟蒂,然后把早点一股脑儿丢进路边的垃圾箱,只留了几个包子充饥。一大早水米未进,也是饿得紧了。

    草草填饱肚子后,他坐回驾驶席,掏出手机,想给女儿发条信息,但终究没有发。女儿的朋友圈依然是屏蔽状态。他还记得,屏蔽前女儿最后一条朋友圈的内容是“锦鲤保佑,高考成功。”配图是一张不伦不类的菩萨照片。为此他将女儿痛批一顿,高考前夕还在偷偷玩手机云云。女儿低着头坐在书桌前委屈的样子至今仍刻在他的脑海里。后来听年轻同事闲聊,他才知道图片中的“菩萨”是女明星杨超越,也才知道锦鲤的梗。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时候便已埋下了导致一切失控的种子。

    “她的爸爸是警察,从小就把她管得死死的,什么也不让做,她忍了十八年,她受够了,就是要做点出格的事给他看看……”

    陆铭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也可能,还要更早吧?

    何坦摇了摇头,抛开这些念头,发动了车子。刚穿过几个路口,收音机的声音便钻入耳里:“下面插播一则紧急新闻。昨夜凌晨三时许,本市第一人民医院发生一起恶性杀人事件。一名在押嫌犯于住院治疗时暴力袭击了看守警员,而后畏罪潜逃。两名警员一死一伤,另有一名护士遭到挟持,生死未卜。据悉,该名嫌犯正是日前逮捕的2·15案凶手陆某。目前警方已发布A级通缉令,全力缉拿凶手归案……”

    何坦关了收音机,狠狠踩下了油门。

    几分钟后,他拨通了黄艳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