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7月,东万律城的气温炎热非常。
太阳猛烈的炙烤着大地,钟文耀坐在T型车里,只觉得分外闷热,早知道坐车这么热还不如骑自行车来。
开了大概十多里路,钟文耀在一个巷口停住了汽车,下车步行。
走了五六分钟,他来到了一座院落门口,门口有一个持枪警卫把守。
看到钟文耀走了过来,警卫板着脸大声道:“证件?”
钟文耀笑了笑,“我是南华移民局的副局长,这是我的证件。
今天我来提人,你也能就此解放了。”
听到钟文耀如此说,警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是他还是仔细检查了一番钟文耀的证件,确认对方的官职后,卫兵笑了笑。
“您真是来提人的?”
“我骗你有啥好处?这是你们兰芳公司总长签发的命令,你若是不认识,可以让你的上级去确认。”
等了不多时,卫兵跑了回来。
小院里分外干净,地上还能看到一些残存的脚印,有大有小,院子里的空间很大,整体上是个东西长院子,一东一西各有一栋两层住宅。
“呀,你打,打死我们母女你一个人过吧!”
接着就有个女声打断了父女的对话,“哎呀,夫君你就给囡囡吃一点,这点糖她都惦记好久了……”
钟文耀对着卫兵点了下头,然后迈步走进了小院。
女人被骂了,反倒没有敛气收声,声音反而更大了。
“惦记好久又怎样?这个家就这么点大,整天关在这里,不得做些长远打算?
小孩子就不能惯着,走跟我去念书,念不好今天不许吃饭!”
“你,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被女人说到痛处,男人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怒吼道:“你这个***!”
响亮的耳光让打闹的现场更加混乱了,小女孩的哭喊声以及女人尖利的叫声。
“吃,吃,就知道吃,那些糖是整个月的,你一次都吃完了,以后还怎么办?你再想吃的时候,我上哪给你弄?”
说完,卫兵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身后的院门。
“我们是小人,你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还让人关在这里十多年不能出去?”
女人忙走了过来哄弄女儿,“你再发火有什么用,关在这里还是出不去,你有邪火就自个找地方去发,别拿我们出气!”
钟文耀站在院子中央,还想着先去那边叫门,突听东面出来了人声。
“啪。”
“已经确认了,您可以提人了。”
卫兵点了点头,快不跑了过去,看样子是打电话去了。
“爸爸,我想吃糖。”
说话的是应该是个女孩,奶声奶气的,而被叫做爸爸的男人的声音则是分明压抑着怒火。
女儿被父亲严厉的声音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混乱之中另一个童音出现“爸爸,你快住手,别再打妈妈了,再打坏了我们又要挨饿了。”
钟文耀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就打算前去劝架。
不想西边开门声响,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消瘦的男子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他。
那个消瘦男子试探着喊了声:“文耀兄?”
钟文耀听对方的声音,他想起来了,这人正是多年前在魔都港口同他在码头一起参观“温泉城号”的曹吉福。
“曹兄,好久不见了!”
曹吉福确定了来人真的是钟文耀后,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他快步走下楼梯然后小跑着走到钟文耀跟前。
“真的是你啊!我真不是做梦,我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老同学。”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十年了,我在这里被关十年了啊!”
眼前的曹吉福身子瘦削,眼神暗淡再也没了当年在魔都港口上的意气风发,也没有在西南非洲时的精神抖擞。
就连他哭泣哽咽的样子也有些畏畏缩缩,时间真的改变人啊!
钟文耀叹了口气,“曹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不过你也不用伤心了,今天我是来放你们的,你们可以离开了。”
曹吉福不可置信的抬头,一把抓住钟文耀的手,他犹自不敢相信的问道:“真,真的吗?
我们可以离开了,哇呀,太好了!”
钟文耀的手上传来一阵阵的疼痛,这个家伙不会把我的手抓破了吧?
“嗯,是真的,欧阳庚总理亲自给我发了电报,让我前来释放你们。南华公司独立了,现在是南华自治领了,你们自由了。”
听到这里,曹吉福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可捉摸,“独立了,终于独立了。可是却害苦了我啊!”
钟文耀看到曹吉福的神情有些诡异,不由得想起《儒林外史》里那个范进因为中举而痰迷心窍的样子。
他试着探问一下对方,“曹兄?”
曹吉福两眼茫然,口中念念有词,“独立了,独立了好,哈哈……独立,独立了好”
钟文耀当即不再犹豫,抡圆了巴掌对着曹吉福的瘦脸就是一下、
“啪!”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当即把瘦弱的曹吉福扇了个趔趄。
钟文耀扇完了巴掌不忘上前拉住对方,“曹兄,曹吉福?”
被打断了痴念的曹吉福,两眼的焦距慢慢聚拢,看清凑到眼前的钟文耀,他戚戚艾艾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发生什么事了?”
钟文耀哭笑不得,“嗯,刚才曹兄你被痰气逆冲心窍,我一巴掌打醒了你,怎么样你现在好点了吗?”
曹吉福听完钟文耀的话,依旧有些迷茫,不过他确实恢复了清醒。
“你刚才说南华独立了,这是好事,我能被施放了也是好事,我该高兴才对。”
钟文耀点头,“对的,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走吧我们去叫沈兄,他刚才正在打老婆。”
曹吉福摇了摇头,“那不是他老婆,只是一个前来伺候我们的土女,这些年我们也无处可去只能收了身边的土女消磨时间,他的脾气爆一些,打完了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房门开启声。
同样身形消瘦的沈德耀走到门口看清院中站着的两人,他咦了一声,继而手中的烟卷也掉落了。
“钟老弟!”
钟文耀对着沈德耀招了招手,“沈兄,好久不见!”
沈德耀也和曹吉福一样快步走了过来,“哎呀,钟兄,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可是听说你老兄经常路过这兰芳地面,就是没想起来咱们兄弟。
今天能见到钟兄你,乃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啊!
你此来有没有带些酒肉给兄弟过过嘴瘾,在这里都还凑合就是这吃上太过寡淡,整日里几个索债鬼还要缠着我要吃的,兄弟我实在是……唉”
曹吉福瞪了一眼老邻居,“别废话了,钟兄是来放我们出去的。赶紧收拾一下,出去吧!”
“什么,真的吗?这,这真是太好了!
只是我们去哪里呢?钟兄能否透露一下你现在是什么官职了,能不能提携兄弟一把?
你也知道咱们被关了这么多年,这辈子基本上算是毁了,给兄弟指点条门路也是好的。”
钟文耀对沈德耀没有什么好感,“我什么职位也帮不了你,你回清国可以试着去找唐绍仪,他现在靠上了北洋的大人物。”
听到唐绍仪这个名字,沈德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他不熟啊,不过有关系总比没关系强。
“钟兄,身上有没有钱,兄弟我关在这里这么久了,好久没吃过好饭了,想着去搓一顿好的。”
钟文耀从兜里取出一沓南华币,一分为二。
“这是我和欧阳总理的一番心意,你们二人此去好自为之!”
说完,钟文耀转身离开了。
曹吉福和沈德耀两人跟着钟文耀送到了门口发现门口果真没了卫兵,他们两人心中暗喜,然后两人送到巷口,看着钟文耀打开了车门坐进了汽车,掉头离去。
两人兀自唏嘘了一会,沈德耀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欧阳总理,不会是欧阳庚那家伙吧?”
曹吉福点了点头,“正是,欧阳庚成了南华国的总理。“
沈德耀闻言叹了口气,“唉,当年这钟文耀和咱们差不多等级,如今人家出行开轿车,咱们还在为一顿好饭而踌躇。
当真是悔不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