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杀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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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天灾人祸

    母亲是一个痛快人,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龃龉,全部都是来自于沟通不畅。

    只要把话说开了,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我却觉得,我的遭遇本身就是来自于偏见。

    打从褚老师一开始接管四班,成为四班的班主任,就带着对我的偏见。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受了委屈而故意编排人家。

    首先,她第一次跟我见面,就强调过,她听说,我是学习最好的男生。

    仿佛如果不强调男生两个字,我就跟学习好不沾边了。

    而期末考试时的成绩上,她也确实这么处理了。

    在她明明全部都能看懂的前提下,用标准答案卡我都没找到毛病,最终不得不刨了半分卷面分,才让我屈居班级第二。

    其次,她不止一次在人前人后说起过,男生能有多好,教育好了也是个不靠谱的男人之类的话。

    我想,她是对整个男性群体有偏见,只是因为我不符合她对男生的刻板印象,所以才针对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在理清了前面两点之后,我便能理顺最后这一点的逻辑。

    在当初“藏”字的问题上,褚老师其实先入为主的觉得,一定是男生在撒谎,所以才发那么大脾气。

    我觉得,如果她真的像她自己描述得那么思维缜密,再三给我自证清白的机会。

    她不可能没有发现,她依靠已有的条件做出的分析,本身就存在着很大的逻辑漏洞。

    最基本的逻辑是,我不可能为了诬陷一个女同学,撒出一个环环相扣的谎言。

    如果我真的能做到这一点,我是在哪里学到的这种技巧呢?

    反观宋倩的表现,才符合一个随机撒谎却没有考虑过后果的孩子的行为特征。

    而我,如果天生有那么缜密的思维,肯定会知道,诬陷同学教了我一个错别字,基本上没有任何意义。

    对,用褚老师对事件的定义就是——损人不利己。

    受了委屈的我,将悲愤化为食量,这一年的暑假吃得更多了。

    父亲一直信奉一句话,叫“半大小子,吃跑老子”。

    这倒不是因为他少时曾经吃跑过一个老子,是因为他进入青春期时,正值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

    即便我爷爷是个小干部,家里的粮食依然不够吃。

    我奶奶经常会跑到远郊的村里,用供应给我爷爷的细粮,去村里换一些粗粮和鸡蛋。

    这么做的原因,只是细粮比粗粮金贵,一斤可以换到二斤以上的粗粮。

    如果不这样做,我奶奶有四个儿子,靠凭票供应的粮食,是无法把四个孩子都养大的。

    这么做在当时实属无奈之举,却已是极为懂得变通的聪明表现。

    即使如此,我父亲还是落下了两个后遗症。

    第一,他不喜欢吃棒子面,他说吃棒子面刮嗓子。

    我想,他当时想要使用的词语,应该是难以下咽吧。

    我也是多年以后才意识到,当年的可供兑换的棒子面,其实并不像如今工业化生产的精细棒子面。

    那是村民们从自家地里和嘴里扣出来,偷着磨成粉的棒子面。

    那里面不仅仅有没有完全碾碎的干玉米粒,还有各种沙子碎石,甚至动物粪便。

    偏偏,这还是一种面,没有办法淘洗。

    用细粮交换来这种粗制杂粮的奶奶,更加舍不得太仔细地过筛。

    因为,过筛也会造成粮食的损耗。

    曾经在另一个特殊时期啃过树皮的奶奶,坚定地认为这世上所有的东西,煮一煮都能吃。

    我知道,这个认识与奶奶少年时锦衣玉食的生活并不相符。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为了生存下去,才可能做出的改变与努力吧。

    另一件事,是父亲因为年少时的饥饿,养成了很暴躁的脾气。

    前文曾经提到过,他会为了被人欺负而提着斧头堵在人家院子门口。

    这样暴力的行为模式,据他自己说,是因为他吃得多的那几年,奶奶却依然只给他特别少的定量餐食。

    却给已经插队的大伯,享受和爷爷一样的小灶待遇。

    他吃不饱,去找奶奶要。

    奶奶反馈给他的,是一顿铁丝抽打。

    直接用铁丝抽,使不上力气,奶奶就在铁丝的一头拴上几个大号的螺母,方便将铁丝挥舞成法鞭。

    父亲自述,他那次被打得口鼻窜血,疼的他是满炕打滚。

    不管父亲是否记奶奶的仇,我个人却比较理解奶奶的行为。

    即便到了如今,还有很多人在讨论个人收入时,强调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一个人赚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我知道,说这话的人,他,乃至与于他父母,其实不一定经历过他们口中那个“光辉灿烂”的年代。

    因为,一个人赚钱养活一家子的人的前提,是那个年代你有钱也花不出去。

    全家人的口粮,都在一个粮食本上写着。

    一个人,他多大年纪配吃几两粮食,都是限量供应。

    彼时人人忍饥挨饿的养活,和如今生怕孩子吃得营养不够均衡的养活,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奶奶为大伯开小灶,也不是因为她娇惯长子,等着长子为她养老送终。

    是因为那个时候,大伯已经是一名插队的知青,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并可以在每年请假回家探亲时,往家里交些钱。

    当时的钱虽然没有什么用,但以奶奶的眼光来看,攒下来早晚会有大用。

    换句话来说,大伯吃的小灶,自己是交了伙食费的。

    而奶奶提供给父亲的饭食,也符合我父亲粮食本上的定量。

    甚至,奶奶还多给父亲加了一个,用爷爷粮食本上供应的细粮换来的棒子面揉成的窝头。

    当时,奶奶对于父亲饿得嗷嗷叫的判断,就是“半大小子,吃跑老子”这句话。

    我却对这件事有自己不同的看法。

    父亲到了青春期,身体代谢到了一个峰值阶段,固然是他吃不饱的原因。

    但长期食用不足以吃饱分量的粗粮,导致肚子里的油水被刮干净,使人更加容易饥饿,也更难吃饱,这显然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