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98年的春风吹来，一大批三姑那样的人如惊蛰的虫豸一般钻了出来。

    全国范围内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直销大会，大会的组织者就是三姑这样的人。

    参与这些大会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准入门槛，只要你有空余时间，你总能在遛弯时遇到几场这种大会。

    大会上有些还展示着前代产品，比如加香香水礼盒、无极口服液、爱牧胃保健药……

    有的甚至根本就不出示商品，直接给你灌输一个概念。

    我想，因为一个概念就参与投资，希图获得回报的人，在如今的社会，都能算得上是“天使投资人”。

    那年的海津也不例外，各种各样的直销大会遍及大街小巷。

    各区县的影剧院里，乃至于各村镇的大戏台上，都有着宣传直销概念的三姑们的身影。

    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参与过集中培训，所执口径完全一致。

    就是说让你参加“金字塔”计划，完全靠拉人头就可以不劳而获。

    而且，如果你能花高价买他们的产品，你就能成为一个全新的塔尖。

    若是你觉得产品太贵，也可以花几百块钱成为别人的下线。

    最为重要的是，这种混乱野蛮的直销大会，不顾忌你是否参与过别人家的直销，当过多少人的下线。

    只要你可能交钱，立即把你登记在新的金字塔里面，并当场给带你来的上线分红。

    一时之间，本就因为市场经济冲击而逐渐致贫的城镇家庭，直接被搜刮得分毛不剩。

    同一时间，直销大会的破坏力，快速向着乡村扩散。

    无数原本能自给自足的农耕家庭，为了加入这种在家躺着就能赚钱的直销之中，义无反顾地回去卖掉了祖辈用命拼来的土地。

    刚刚从村里承包了土地的村民，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便拱手将自己辛苦侍弄的土地让给了别人。

    为的就是拿到转租得来的几百块钱租金，好去参加宣扬不劳而获的直销大会。

    这样的行为，往小了说，与整个中华民族艰苦奋斗的精神不相符。

    往大了说，是在破坏我国按劳分配的基础分配制度。

    随着春风逐渐吹向全国，一项前所未有的规定出台，国家禁止了传销经营活动。

    在这个通知里面，对于传销和直销的界定非常简洁，就看你有没有实体商品。

    这些私开传销大会的三姑们，很快便遭受了法律的制裁。

    根据参与时间以及涉案金额的不同，被判处了不同程度的罚金与刑期。

    而92年便接触直销的我姑姑，却非常幸运的没有被抓起来。

    只是管片民警在居委会的陪同下去姑姑那里了解了一下情况，就把姑姑的经营行为定义为直销。

    因为，姑姑早就不靠拉人头过日子，已经转战爱牧胃保健品赛道多年。

    爱牧胃在市中心租有写字楼，楼面里面有专门经营自家产品的专卖店。

    主要经营方式是保健品销售，进货渠道又是实体店。

    按照当时最新的通知，这样的行为只能定性为直销。

    甚至，就连姑姑最早参与的加香香水公司，还在庆祝自家被评为直销转型明星企业时，邀请姑姑作为中国区的元老销售代表参加庆祝活动。

    姑姑刚刚跟居委会和派出所的人聊过政策没多久，自然不肯接受加香香水为她开专卖店的邀请，将这个名额让给了那个曾经骗过她货的下线。

    那位阿姨为此对姑姑感恩戴德，之后很多年一直都视姑姑为至交好友。

    贫穷不值得被歌颂，却让我家再次躲过了一劫。

    当然，我家也不会永远都没有起色。

    在传销被全面打击，直销也变得不那么火热之后，父亲的师弟也从南方取经归来。

    丁叔叔对于市场的考察结论，是认可了电动自行车的发展前景。

    他认为，最适合自行车厂的老兄弟们的出路，就是制造电动自行车。

    那年，将普通自行车改造为电动自行，只需要很简单的设计。

    就是在后轮和车架间，为蓄电池增加一个存放空间。

    这个改造的难度，还没有制作自行车用的小型蓄电池技术复杂。

    父亲以前的师兄弟，是连冲锋枪都可以手搓的大工匠，挫几台电动自行车根本就不在话下。

    丁叔叔为自己的电动车，注册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醒狮”。

    电动车确实是生产出来了，可这个销路似乎并不太好。

    首先，在那个年代，正规销售的自行车，全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车本。

    这个自行车本，类似于汽车的行驶证。

    每一个自行车驾驶员，还需要主动带着本去到属地税务交自行车税。

    完税证明是一个彩色的金属牌，上面砸着缴税区间以及缴税地点。

    而电动车，究竟应该按机动车管理，还是按非机动车管理？

    这在当时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定。

    那么，电动车究竟能不能上马路，也是一个难以界定的问题。

    尽管民间一直有人利用二手汽车电瓶，把三轮车私改成电三轮，但那是私人行为，被发现肯定要处罚。

    而正规厂家生产的电动车，就连能不能骑着出门，都属于当时的法律盲区。

    骑电动车都人，不知道自己合不合规，生产电动车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合不合法。

    政策法规上的缺陷，让电动车的销量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同时，因为大多数人家都比较穷，当时的人们普遍觉得自己两条腿还没有那四毛多一度的电费值钱。

    这也导致电动车的销量再度雪上加霜。

    丁叔叔回来忙活了好几年，收支上一直只能做到勉强平衡。

    醒狮电动车厂一直半死不活，厂里的工人却都因为丁叔叔找来的活路，养活了自己家里的一大家子人。

    父亲更是在复工后的第一次发工资，就把欠爷爷家的八百块钱住院费还了。

    而我最欣慰的事情，就是长达一年多的烟熏麻将大会，终于停止举办。

    遗憾的是，理由不是为了我的健康成长，是不能耽误父亲转天白天上班。

    我在家里睡觉时，再也不用因为憋气被人误会是在撸管子了。

    还钱这个行为，也让父亲在兄弟之间露了财。

    没过多久，堂兄就被他父母押着来到了我们家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