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9月20日，星期六，爱牙日。

    昨天，我在学校学习了如何正确的刷牙。

    我对于这种保健知识很热衷，因为那个时候我的梦想还是当医生。

    学会刷牙之后，我又反复练习了好久，才将牙刷涮干净，准备下课后把漱口的脏水倒掉。

    企业安排的健康宣教员，很热情地表扬了我这样认真的行为，号召同学们向我学习。

    同桌杨帆以手扶额，侧着头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懊恼我又出了风头。

    我偷眼看班长，方班长正神色不善地看着我。

    还好，除了方班长以外，并没有盯着我看。

    我不敢再出风头，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坚持到下课。

    我没有想到的是，几乎全校学生都需要去厕所倒水，厕所已经被人填满，我这样身量的学生，根本就挤不进去。

    正在我焦急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闻重明，一个体格不输毕业班的三年级小学生。

    我第一次觉得他的高大是一种可以仰仗的利好条件，侧身让开道路，打算跟在他的身后挤进厕所。

    闻重明显然也看见了我，他快速分开人群，挤到我的面前。

    就在我以为即将占到便宜时，闻重明忽然手腕一翻，把他杯里的水倒进了我端着的水杯。

    “大宝，帮爸爸把水倒了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溢出的水撒得我手上、胳膊上、身上……到处都是。

    昨天这件事，我没有敢跟父母说，我怕我父母又因为我受欺负的事情吵起来。

    而今天，我的父母为了让我养成刷牙的好习惯，特意带我去了本市最大的批发市场。

    此地当时名为大胡同，意为很长的巷子，在更早之前它的功能其实是卖“估衣”。

    你别看这个地方曾经是二手及劣质服装集中交易的市场，在解放前，甚至是前一朝还有皇上的时候，这里可是本地最有名的商业街。

    从这里到“胡家后”，能满足当时人们对于衣食住行的全部需求。

    甚至有些放到如今都不让提的行当，你在这条线上都能轻易寻到。

    我的父母带我到这里来，就说明他们打算下血本为我购置礼物。

    在如今被称为“老楼”的商场里面，他们为我购买了一个明黄色，正面绘有一只展翅腾飞的雄鹰的书包。

    看着上面“鹰王腾飞”的字样，再过五天就要过十岁生日的我，非常不舍得撒手。

    我喜欢这个书包，不是因为我觉得它好看，更加不是已经识字的我，看出了上面美好的寓意。

    我抱着它，仅仅是因为，暑假的时候，我在我的大伯家，看到一张名为《猛龙过江》的光碟。

    那部电影里面的主要人物身上都有纹身，而这个书包上绘制的老鹰，就很像纹身的样子。

    我自然不敢告诉父母我心中的真实想法，因为就算是十岁时的我，也知道未成年人不能纹身。

    那年还不太会说谎的我，只有抱着书包不撒手这一条路可走。

    商家看到我着实喜欢这个书包，以这个书包市场里面只有这一个为理由，开价五十元

    我当时尚不知晓，五十元是我父亲还有活干时两天的工资，是我们一家三口近一周的生活费。

    就如同，我当时也并不清楚，这个书包并不是什么珍贵的物品，只是摊主去广东进货时，拿不准是不是好卖，而只带回了的一件样品。

    听到“整个大胡同找不出来第二个”这种话，我将它抱得更紧了。

    我那勤俭持家的母亲，自然不肯相信“五十元”这样的鬼话。

    她上前一步，酝酿了一下，高声说道：“你也别漫天要价，要不是孩子喜欢，我们才不会对着这个德行的书包询价呢？”

    当时的我有些不理解，一个书包，怎么就谈到了德行。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的母亲确实有一点预言家的体质。

    小商贩吃定了我们一定会买这个书包，高声吆喝着叫我的母亲开个价。

    同时，他也是在炫耀，自己的摊位又开张了。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正背着手好似看热闹的路人，不禁叹了口气

    “我只能给你十五，去年这孩子买的书包才十块钱。”

    “那是去年！”摊贩尖声反驳，“这年月，除了人不值钱，什么不涨钱啊？”

    也不知道是面子上挂不住了，还是着实觉得没必要买这么贵的书包。

    母亲狠狠推了我的肩膀一下，说：“放下它，我们走！”

    我眼眶微微湿润，若非怀里还抱着别人家的书包，险些就哭了出来。

    不过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哭，以我父母的脾气，当场就会把我拎起来，直到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后才会把我放下。

    而看到我泫然欲泣的表情，母亲与父亲之间，也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在，我依依不舍地将书包放回了货架，才没有让他们当场发飙。

    看到我把书包放下了，摊贩也是微微一惊。

    这些平日里混在批发市场的里面的摊贩，无论是察言观色还是应变能力，都非常出众。

    眼见着我要放下书包，赶紧竖着大拇指开口。

    “看看人家这家教！就冲这孩子这么懂规矩，以后肯定能成材。”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飘忽，我虽然注意到了，却不知道他是在思考开一个什么样的价格，还以为他在对周围的摊贩说话。

    摊贩眼神一眯，重新看向我的母亲：“大姐，就冲您家少爷这样的好苗子，我给您让十块。

    只当我是资助少爷上学了，以后少爷发了财，别忘了多来照顾我的生意就行。”

    听到书包便宜了，我往外送出到最大限度的双臂，就这么举着书包僵在了半空之中。

    母亲听说可以便宜，又再一次从书包的材质、做工、图案、耐久……乃至于是不是“禁展”等方面，一一与摊贩讨价还价。

    最终，书包以二十五元的价格成交，被我开开心心地背在了背上。

    返家的途中，母亲在我身后看着这个书包运气。

    还没等走到公交站，便埋怨着说道：“你看看这破书包，哪里值二十五？”

    父亲知道母亲是在跟他说话，在我前面含糊接话：“都买了，就别嘀咕了。”

    “买了怎么了？要不是你儿子非得抱着不撒手，我能买吗？”

    “你要觉得不值，咱们现在回去退了？”

    “退了？退了他背什么？一会儿他哭了，你领他回家，我装不认识你们？”

    父亲和母亲隔着我在人群中争吵，一如周围许多个家庭的缩影一般。

    那年的我还不理解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只以为是我不应该选这个书包。

    事实证明，我也确实不应该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