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娱:请保持微笑距离
繁体版

第79章 听了听

    包扎所里用餐桌当临时放置伤员的铺位和独立的几张手术台,临时铺位都满了,达杨把邓小琪搁在靠墙摆放的一张空出来的长凳上,冲着在手术台前跟医生说话的林妙妙喊:“这里有你们队的一个兵,你要看一下!”

    林妙妙正在恳求医生为斯坦德做清创固定手术,因为这从民间医院里请来的名医根本不愿意做,觉得病人基本上会死在手术台上,白浪费力气工夫,做骨科手术很累的!林妙妙说他不做手术也肯定死了,必然死于失血过多和败血症,为什么不试试他活下去的概率呢?

    此时他的说辞被打断了,他以为达杨送来的是司徒喜,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劝说:“司徒喜你先在外面等会儿,处理下皮外伤,现在没有眼科医生,你来也没用……”但他看到躺在长凳上的是邓小琪,一眼就能看出他呼吸困难,状况严重。

    邓小琪神智还很清醒,他挣扎着试图用手解开前的皮带扣,好让自己稍微舒服点,但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

    林妙妙迅速解开邓小琪身上的皮带扣,除去军服,卸下体重转移皮带,可情况没有丝毫好转,邓小琪使劲地喘息,但完全吸不进空气,他表情痛苦地用手抓喉咙,血从他嘴里呛出来,邓小琪看着长凳上自己咳出来的血,然后目光转向林妙妙。

    林妙妙从那目光里看到了害怕,他头一回见到邓小琪在害怕,这个新兵,这个表现很好的士兵眼看就要死了,但自己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受伤的!他带着内疚和对自己的愤怒扭头大喊:“医生!快过来作紧急处理!我的兵快死了!”

    但每个医生都非常繁忙,手头上都有自己正在探察和急救的伤员啊,林妙妙见根本没人听他的,就冲向离得最近的一身白色罩衫,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给我过来!我的兵快死了!”

    转过头来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年医师,林妙妙愣了一愣,意识到刚才的话语很不恭敬,但现在哪有空讲究什么五讲四美呢?“抱歉,但请您务必看看这个伤员。”

    说是“请”,但林妙妙其实是揪着对方的衣领连拉带拽,老医师踉跄地跟了过来,见到邓小琪在狂躁地挣扎乱动,几乎要从长凳上翻下来。

    “你先摁着他,把他的衬衫撕开。”

    林妙妙照做了,他一手压着邓小琪,一手摘下别在腰带上的小刀,衬衫割开了,露出左肩膀和左肋的好几块新鲜瘀伤。

    “什么时候撞的!”林妙妙问,但邓小琪根本说不出话来。

    老医师用听诊器在邓小琪胸口各处听了听,像敲门一样敲了敲胸廓。

    “好家伙,左肺完全没有呼吸音……看来全萎缩了,内脏都跑到右边去把右肺也压瘪了了,心脏受压移位所以会吐血,严重缺氧,呼吸停止,这么严重的气胸,怎么现在才来治疗?”医师自顾自地进行着专业点评,“这可不一定能救,我只能先抽一点气减轻病人的痛苦。”

    医师环顾四周,但没找到趁手的家伙,然后他从搁在旁边窗台一个医用托盘里捡出一个特大号针头,针头上还有血,明显刚用过还没洗,他把针头在自己白大褂下摆上随便擦擦,瞄了瞄位置,突然重重捅向邓小琪的左胸口。

    与年龄不相称,快准狠不亚于任何一名专业刀客的一击,难以忍受的剧痛让邓小琪剧烈挣扎,林妙妙使劲压着他,腿上挨了他好几下重踢,这时候针头开始噗噗地冒出混着血沫的很多空气,随着这些气体的排出,胸腔压强在减少,邓小琪稍微能呼吸了,虽然每喘一口气只能吸进一点点空气,但至少避免了马上窒息而死。

    “别高兴得太早,空气还会进去的,针头不要拔,你找个护理员给他抽气引流,看看他的肺能不能自己重新鼓起来吧,如果鼓不起来就没办法了,除了王城其他地方都做不了开胸手术。”

    医师晃着他斑白的头说了这两句,就大步流星走开了,林妙妙心想哪里能找个护理员?这又不是医院,能帮忙的兵都在这儿了。

    房间那头优蕾卡马上就要上手术台,还有斯坦德,还有爱琴,手术助手都是士兵充任……人手根本不够用,哪来的闲人啊!

    “司徒喜!”林妙妙走到门口,朝外面喊,“司徒喜,你赶紧给我进来!”

    司徒喜正坐在院子里抱着一个桶在呕吐,她撂下桶,七扭八歪地晃进包扎所,一进门就踢到了东西,堆好的夹板撒了一地,不少人对她怒目而视。林妙妙把她拽了过来,让她了解现在的状况,把插在邓小琪胸口上那个特大号针头指给她看,司徒喜蹲下看了半天然后表示看见了。

    “是气胸,很严重。”

    “啊,对不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要弄个注射器,你会做引流吗?”

    “不会。”

    “那你就得给他定时抽气,别让他乱动,那针头捅到心脏就完蛋了。”

    “收到,很简单嘛。”

    “收到,很简单嘛,你去忙吧,这里我能应付。”

    但实际做起来不那么简单,司徒喜花了很久时间才找到一支注射器,而且也是用过的,又花了很久时间找了点水洗了洗,等她回来的时候邓小琪又开始呼吸困难了,司徒喜跪在长凳上,摸索着把注射器跟针头对上,抽了大概二十筒气。

    然后拆下注射器,把针头用一团湿纱布堵上。然后她摸索着把方才草草扔在地上的邓小琪的斗篷、军服、衬衫收拾起来卷成一小卷,塞到邓小琪的脑袋底下垫着。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儿吗?你要尽量呼吸!”

    “呼……呼……手……”邓小琪在急促的喘息中勉强吐字。

    “?”

    “呼……膝盖……”邓小琪垂着眼往低处看,司徒喜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一直压在邓小琪的手上,她吓了一跳连忙跳开。

    “这个床位空了!”

    司徒喜听到了这个声音,立刻叫嚷这里有伤员还没有床,两个医疗兵过来把邓小琪搬到靠近门口的临时病床上,和其他刚从急救桌上抬下来的伤员安置在一起。

    他们搬运得很匆忙,针头在肋骨缝里前后左右摇晃扭摆让邓小琪疼得想杀人,但他现在因为缺氧而浑身瘫软无力,连个蚊子都杀不动。

    然后那两个医疗兵就把地上搁着死人的担架抬起来往外走,因为有人死了所以才有空床位,那个士兵眼睛还睁着,手臂在担架上一晃一晃,好像跟大家告别一样被抬出去了。

    “医生——快来——”

    包扎所里充满了血、脓液、呕吐物、消毒药水和乙醚混合起来的恶心味道,邓小琪全力以赴地喘着气,使劲把哪怕多一点空气吸进肺里,即使这气味多恶心也好,他可非常非常不想死啊!到处都是野牛一样的嚎叫,因为刚处理过伤口和刚换过绷带的伤员都特别疼。

    比刚受伤时要疼好几倍。这些此起彼伏的惨叫就像许多锥子,冲着脑袋深处死命敲打,司徒喜大概受伤的头部经不起冲击,又开始呕吐,把本来已经很肮脏难闻的临时床铺吐得更肮脏难闻了,但邓小琪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没地方可挪开,也没力气把司徒喜打一顿,他只能瞪着司徒喜使劲地呼吸。

    “医生——救救我吧——”

    整个包扎所里这样的高声呼唤太多了,虽然从民间医院、诊所请了好些医生,但比起伤员的数量还是不够啊,谁都想自己优先得到治疗。

    好不容易回到墙内,谁不想活呢?这个时候什么谦让战友、自我牺牲的军人美德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要还能发出声音,为什么不为自己挣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呢?

    “医生——救救我吧——”

    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就在邓小琪的脑袋旁边不远响起,邓小琪尽量不触动胸廓地小心扭头望去,就在相邻的床铺上,一个士兵口鼻淌血,歪着头有气无力地低声哀叫。

    “医生——来看看我啊——”

    他身边的陪护战友默不作声地把他身上的毯子铺得舒服些。

    “是……邓小琪吗?太好了……快帮我叫医生——医生一直没来看过我。”那士兵向邓小琪伸出一只手,邓小琪使劲想了想,想起来了,是在工业城参加试验班的依连。

    这个机灵的小个子一向巧舌如簧,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任何人的嗓音和语气,但他现在只能用最破碎虚弱的声音哀求医生赶紧来救命。

    邓小琪看着他,但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徒喜不明就里地走向过道,想找个医生过来,但那个依连的陪护战友抓住了她的胳膊,冲着她的耳朵快速地低语。

    依连在昏迷的时候已经上过急救台了,医生在他的下腹开了个小小的探查口子,掏摸了一下,得出结论,肝脏破裂了,然后就说“下一个。”

    医疗兵把探查伤口草草缝合,就抬到临时病床上了。

    所以不用再找什么医生了,肝脏破了就没救了。

    “医生——救救我吧——”依连还在哀叫,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床铺上。

    “医生——我快死了——救救我吧——”他声音越来越低,但一直没停。

    司徒喜又装上注射器从邓小琪的胸腔里抽掉了大约二十筒气,这个自己班里的成员伤势貌似是可以挽救的,这一点的对比让她庆幸。

    过了半个来小时,依连死了,很快被抬了出去,大半张床都是他嘴里流出来的血,医疗兵用大块墩布粗略地擦洗了一下,又一个刚从急救台下来的伤员被安置在这张床上了。

    天渐渐黑了。

    最好的照明设施都挪到了手术室里,整个包扎所光线很昏暗,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那些辗转挣扎的身影。

    邓小琪使劲喘息着,从极端的缺氧中逐渐有所缓解,他的头脑首先慢慢恢复理智,他用了很长时间渐渐搞清楚到底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那个该死的戳在自己胸口上的针头是怎么回事。

    真是个屠宰场,他只觉得像这个。

    一个伤员突然从自己的病床上爬起来,爬上可以望得到月亮的窗台,坐在窗台上,开始用高亢的咏叹调唱起歌来。

    眼看邓小琪的情况稍微稳定了点,司徒喜想法找了个水杯装了点凉开水,坐在地上清洗自己的眼睛,不管是巨人的骨茬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留在里面那一定会出问题的。

    厨房送来了晚饭,是蔬菜汤和熬得很稀的大麦粥,因为伤员的脾胃只能消受这个,除了腹部受伤的伤员,每人都分到了一份,和两天前这里曾进行的豪华宴会相比,真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啊,但现在没人在乎这个。

    没力气怀念那些牛排、烤鸡、炖羊肉、黄油煎鱼和冰激凌了,整整两天的体力消耗,又流了那么多血,人人都饿坏了,这么寡淡的伙食也成了美味。有人下巴颏整个被撞碎了,只是用绷带勉强笼着,他的战友用勺子把粥舀出来晾温了喂到他的舌根上,好让他能直接吞咽下去。

    司徒喜不敢让邓小琪吃东西喝水,万一呛着可就彻底完蛋了,她趁着现在不那么头晕恶心赶紧吃了晚饭,把邓小琪的那份也顺便吃掉了,她又帮邓小琪抽了一次气,觉得实在太累了,简直连注射器都抓不住了,她脱下军靴。

    坐在地板上,想稍微打个盹,但周围的纷乱噪音连绵不断——伤员的哀嚎辱骂,医护兵跑来跑去军靴撞击地板,整个房间都在震荡,手术室里医生的发号施令:“给我锯子!”

    “他要醒了!快加两滴乙醚!”不时有药瓶或者什么器皿摔在地上破裂的清脆巨响。她越是想歇会儿,就越是睡不着。

    过了好久,司徒喜好不容易靠着门楣刚有一点点迷糊,就有人把她摇醒,推开,她挡着路了,一副担架要把死去的士兵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