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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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要知道真相!”

    青神村似乎从来没有除了阳光之外其他的天气,外婆的院子位置很好,坐北朝南,每天都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然而此时的葛蔓漫丝毫感觉不到暖阳带来的温度,她只觉得一丝凉意缓缓的攀上心头。

    李小棠竟然毫不犹豫的承认了她和外婆认识,这怎么可能呢?除非她在说谎,可是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

    葛蔓漫有些口干舌燥,正准备再问的时候,李小榆忽然蹦起来,将姐姐挤到一旁,冲着葛蔓漫喊道:“玩具,我要玩具。”

    葛蔓漫愣了愣,接着歉意的笑笑:“我这里没有玩具,不好意思啊,小榆。”

    李小榆听到这话,有明显的失望,嘟着嘴抱着手臂不说话。葛蔓漫勉强笑笑,摸摸小男孩儿的脑袋。

    “画,”一旁的李小棠冷不丁的开口了:“画个玩具给他。”

    葛蔓漫转头看向李小棠,小姑娘神色平静,似乎只是提了个建议。李小榆则兴奋起来,拽着葛蔓漫嚷道:“画飞机,画飞机,我要坐飞机。”

    葛蔓漫叹口气,无奈的拿出纸笔,还真的给李小榆画了一架飞机,李小榆拿着画好的飞机,兴奋的张开双手,模仿飞机的样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跑动。

    葛蔓漫和李小棠站在一旁,小姑娘面无表情的看着,葛蔓漫看看李小棠又看看李小榆,心说,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活泼一点的孩子。

    不一会儿,姐弟俩拿着画好的飞机离开了。葛蔓漫看看天色,想了想,也出了门,有些事,她还是直接了当的问比较符合自己的风格。

    青神村一如既往的安静,听不到鸡鸣狗吠,听不到虫鸣鸟叫,也听不到风的声音。但这里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静,零散分布在村落各处的村民们,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邓自南是这个村的村长,他似乎要比别人忙碌,一大早就出了门,先去田里看了看庄稼的长势,又去果园转了一圈,然后去小卖部定了些生活用品,最后就是满世界的去找赵则诚和何其运这兄弟俩,要说整个村子最不让他省心的就是这两兄弟了,明明两个都不是正常人,偏偏比谁都不安分。连李小棠姐弟俩都比他们乖巧懂事。

    完成今天的巡视之后,邓自南会背着手慢慢悠悠的往回走,村里的每一条路都是他走过几十年的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喜欢这样的熟悉,平稳安静的熟悉,没有任何岔路的熟悉,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的熟悉。

    但是今天,当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岔路”。

    葛蔓漫站在自家门口的墙角边,被一片阴影笼罩,小姑娘很瘦小,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头发高高扎起,她长得其实和她外婆很像,除了不太爱笑,两人在很多地方都有相似之处,比如紧张的时候会咬嘴唇或是抠指甲,发怒的时候会竭力隐忍,眼神却很尖锐。

    邓自南想了想,笑着迎了上去,打量一番后,说道:“嗯,看样子,病好的差不多了。”

    葛蔓漫从邓自南出现就牢牢的盯着他,听到他说话,不由冷笑道:“看样子,我得了什么病,邓叔比我清楚啊。”

    邓自南摸了摸胡须,咂咂嘴说道:“既然生了病,就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

    说完,就准备推门进院。

    葛蔓漫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大门,压低了声音,愤怒道:“我没有病,你很清楚。为什么要撒谎?”

    邓自南侧头打量葛蔓漫,露出一丝疑惑:“我撒谎了?你指什么?”

    这老头居然在装傻,葛蔓漫气急说道:“郭胜跬和郭喜,你别给我说你不知道,他们两个行为那么怪异,而且最后还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别以为你瞒得住!”

    邓自南收回了推门的手,站直了身体,上下打量葛蔓漫,表情变得凝重肃然,正色道:“你说的郭喜是谁?”

    葛蔓漫一愣,邓自南什么意思?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想耍无赖?

    “郭喜是郭胜跬的表弟,老郭的表弟,那个大高个!”

    邓自南深吸一口气,看着葛蔓漫的眼神有些许担忧,凝视她良久才开口道:“这个村子,最近进村的人只有你,从来没有其他人。”

    日头渐渐西斜,葛蔓漫眼看着邓自南被阴影笼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人否认了“郭喜”的存在,是想将死亡这件事彻底抹掉吗?那一瞬间,葛蔓漫毛骨悚然,因为眼前这个人,因为那天晚上噩梦般的经历,还因为她所处的这个村子。

    葛蔓漫后退两步,与邓自南遥遥相望:“所以,你不打算承认,还想隐瞒,死了一个人的事实?”

    与葛蔓漫的不可思议的表情相对的,邓自南只觉得好笑:“死人?蔓漫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村里从来没有死过人。”

    “你在撒谎!”葛蔓漫怒不可遏,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大声喊道:“那天晚上明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郭喜和郭胜跬莫名其妙的打起来了,然后郭喜死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你居然说从没有这样的人!你不是想隐瞒真相,想毁尸灭迹是什么?”

    邓自南一直安静的听着葛蔓漫的宣泄,表情始终安详和蔼,直到她说完了,才说道:“你说死了一个人,还是老郭的表弟,那么,你说说看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而死?”

    邓自南的话如一盆冷水倒在葛蔓漫头上,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这个老头绝对知道,他知道所有的事情,他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是因为他知道,真正杀死郭喜的人是自己,如果事情暴露,自己一定逃不了干系。

    葛蔓漫紧紧地抱住了手臂,再看邓自南,那老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郭喜这条线没什么用,那么其他的呢?她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深吸一口气,又问道:“难么,李小棠姐弟呢?他们俩才四五岁,居然说认识我外婆,你觉得这可能吗?”

    云雾散去,重新露出光芒,邓自南站在耀眼的光芒中,笑眯眯说道:“你想要知道答案,就去修复壁画,那里有你想要的真相。”

    “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葛蔓漫攥着拳头,声嘶力竭的大喊:“你和我外婆是什么关系,你们有什么秘密,这个村子有什么秘密,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

    邓自南看着濒临失控的女孩儿,笑容有些淡漠,轻叹一口气:“年轻人啊,你们真的很奇怪,想要知道真相,却不愿意去探寻。寻找真相,是没有捷径的。”

    葛蔓漫的怒火在邓自南不紧不慢的语调中渐渐平息,她怔怔的看着邓自南,那颗被愤怒和恐惧胀满的心仿佛被针戳破,一点点泄了气。

    邓自南又笑笑:“再送你一句话吧,从别人口中知道的真相,未必是真的。”

    葛蔓漫咽了咽口水,打量着逆光中的邓自南,她有些分辨不出这个人究竟哪句是真话,哪句是谎言。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好是坏,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突突突”,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尴尬两人尴尬的气氛。葛蔓漫回头看,是周景生开着小三轮,载着郭胜跬一起来了。

    看到坐在翻斗中的郭胜跬,葛蔓漫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想要躲开他们。但是村道只有一条,她退无可退。

    周景生一眼就看到了葛蔓漫,热情的冲她打招呼:“葛蔓漫,你也在这里啊。”

    葛蔓漫的视线却落在他身后的郭胜跬身上,那个中年男人还是和之前在小卖部看到的一样,微微秃顶,胖胖的肚子,脸上带着黑框眼镜,胖乎乎的脸上是憨厚的笑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把眼前这个老实温和的中年人和那天晚上癫狂失控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村长,蔓漫,”郭胜跬一边打招呼,一边从翻斗里跳下来,从车上搬下来一袋大米和一些果蔬,依次放在门口:“这是你要的东西,点点看。”

    邓自南笑眯眯的弯腰清点着货物,郭胜跬则看向站在一旁的葛蔓漫,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找村长有事吗?不是说你生病了,好点了吗?”

    葛蔓漫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裤子,努力控制住快要溢出来的恐惧,竭力平静的面对郭胜跬,那天晚上的事情对她的刺激太大,更别说当事人就在眼前,一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被自己的杀死的郭喜。她微微的颤抖着,很想逃走,但她必须忍耐,轻呼一口气,问道:“那个,老郭,你有表弟吗?”

    郭胜跬闻言露出一个莫名其妙又疑惑的表情:“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我当然有表弟了。”

    葛蔓漫登时紧张起来,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郭胜跬摸了摸脑门上所剩无几的头发,看一眼村长,又看向葛蔓漫:“我有一个表弟,叫郭喜,在离青神村很远的一个村子。有什么问题吗?”

    郭喜?葛蔓漫倏忽瞪大了眼睛,急切问道:“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郭胜跬闻言有些不悦,嘟囔道:“你这是什么话,他当然还活着,和老婆孩子一起,好好的生活着。”

    葛蔓漫身体有些发软,趔趄的往后走了两步,几乎站不稳。夕阳的余晖就在眼前,金黄的光染透了云层,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葛蔓漫在光线里感到一阵晕眩,脑子里飞速的闪过之前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像走马灯似的,有郭胜跬上门说媒的画面,有自己给他画画的画面,接着是郭胜跬领着郭喜上门的画面,再然后就是黑夜的山林,那个荒唐的一夜,最后的画面,是自己举着木棒砸在郭喜的脑袋上,最后郭喜烟消云散。

    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的一切就是真实的,无论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然而今天的郭胜跬却让自己意识到的,即便是亲眼所见,或是亲身经历,也未必是真。

    但是,为什么现在这个郭胜跬说的就是真的?葛蔓漫摸了摸脸,微凉的触感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自己忽略了,或者,有人说谎!她扫过郭胜跬的脸,又看向邓自南,最后落在了周景生脸上。这三人之中一定有人说了谎,或者三个人都说谎了。

    葛蔓漫抬头看向郭胜跬,对方满眼疑惑的打量,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而周景生也是一脸担心,小心询问道:“蔓漫,你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就说嘛,肯定是病没好彻底,”郭胜跬拍着大腿说道,显得很焦急:“你们这些小姑娘,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注意,生病了就得养养好。”

    葛蔓漫长处一口气,扯出一抹笑,点点头:“对,是得好好养养。所以,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两人说话,转身就走。她走的很快,没走几步,就开始小跑,急匆匆的仿佛身后有人追赶。直到跑出一段路,才渐渐停下,平复着喘息,然后缓缓的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三个人,天色渐晚,三个人站在阴影里,只有模糊的人影。

    葛蔓漫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三个人,好像不是人,只是三道影子。

    她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吓到了,再次转身飞奔回家,一路飞奔着回到外婆的院子,恰好此时,太阳一点点的西落,青神村逐渐被阴暗笼罩。

    葛蔓漫抹了抹额上的汗,拍着胸口缓了缓气,然后伸手推门而入。

    然而当她踏进院子的一刻,就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小院的正中间,安稳的摆放着一架木质的小飞机,葛蔓漫惊惶的后退两步,靠着院墙才勉强站稳,这小飞机,就是自己给李小榆画的那架飞机。

    又出现了,画里的东西,再次变成了现实!

    葛蔓漫惊疑的四处打量,一大片阴影在头顶缓缓降临,很快就将小院彻底淹没。女孩儿第一次感到了寒意,冰冷的让她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