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黑了之后,就别乱跑了。”
院门被彻底关上了,葛蔓漫飞快的拿起门闩关住了院门,因为情绪太激动,手上被门闩上的毛刺划破了皮,浑然未觉的女孩儿只想把自己关在安全的领地里。周遭终于安静了,葛蔓漫靠在门后,缓缓的瘫坐在地,等她意识到脸上传来的点点凉意,用手一抹,满手水痕。她竟然哭了,当着那群陌生人,痛哭流涕。
葛蔓漫怔怔的盯着手上的水痕,莫名的更想哭了,丢死人了啊!
片刻后,门后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葛蔓漫回过神来,爬起来透过门缝往外瞅,赫然看到了那个白胡子老头正透过缝隙往里瞅,大眼瞪小眼,葛蔓漫吓了一跳。不过这么一跑一哭,她倒是稍微冷静了点,握着门闩,高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那老头语气不徐不疾,声音不高不低,听着很温和:“我叫邓自南,是青神村的村长,也是你外婆多年的好友。早上看到这个院子里的门开着,就过来看看。”
外婆的朋友?葛蔓漫转着眼珠子从门缝里张望,除了那个自称村长的老头外,其他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怎么也不信那个年幼的孩子也会是外婆的朋友。
“你后面的那些人,也是外婆的朋友?”葛蔓漫隔着门板冲着外面大喊:“别骗我!”
邓自南依旧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些人都是青神村的村民,他们以前都受过你外婆的帮助,都是认识的人。你外婆的这个院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我们也是奇怪院子怎么打开了,所以才一起过来看看。”
葛蔓漫一愣,原来是这样吗?那时的葛蔓漫尚且年轻,凭一腔热血孤勇而行,擅于做决定,也擅于推翻决定。譬如现在,她本已经认定这群闯入的陌生人不怀好意,可在听到对方三言两语的解释,又隐隐的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鲁莽,误会了对方?
“你说这是青神村?”葛蔓漫依旧在找对方话里的疑点:“我记得这个村子以前不是这个名字。”
邓自南也不恼,笑的很慈祥:“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村名都改了多少次了。”
葛蔓漫听到这话,陡然间失去了刚才抄板凳撵人的气势,充盈在心口里的那股子勇气顿时泄掉了。自己刚才那番举动,在老人温和的态度面前更像是无理取闹。葛蔓漫抠着门缝,羞窘的想钻进去,还没等她再开口,又听对方说道:“我们只是过来看看,只要没什么问题就好。既然你回来,就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接着,门外陆续响起脚步声,渐行渐远。
葛蔓漫听着脚步远去,小心翼翼的打开院门,露出一条门缝,果然见那群人三三两两的走远,悄悄的将门打开了些,站在门口张望。那个叫“邓自南”的老人缀在末尾,背着手蹒跚而行,那背影有些许佝偻。
葛蔓漫挠了挠脸皮,回头看看有些狼藉的小院,最后将视线落在正屋的墙面上,那里挂着外婆的黑白遗照。葛蔓漫抠了抠手指,搓了搓光脚,脚心的石子儿在皮肤上摩擦,带来轻微的痛感。
外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事。好像我一直都在犯错,总是一错再错。可我只想要过个简单的生活,这又有什么错呢?
闹剧一样的早晨就这么过去了,葛蔓漫即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这里的村民了,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比如收拾老屋。既然决定了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那必要的拾掇就很应该了。其他的事,就顺其自然吧。葛蔓漫看着比想象中还要衰败的院子,重重的叹口气,外婆一走,这院子就荒成这样,和儿时记忆中的感觉不一样了。
老屋总共三间房,一间正屋,主卧和次卧分别在正屋两侧,厨房是外接的,在房子的东南角,没有杂物房,只是搭了个棚子用来堆放杂物。仔细看来,老屋的面积不算大,该有的都有。葛蔓漫忙碌了一天,从早到晚,总算是收拾的差不多,该顺的杂物都顺了,该打扫的卫生也打扫了。但是忙碌一整天之后,她发现了个棘手的事情,外婆这房子里没有吃的。她这两天吃的都是之前回来的时候带来的零食,最后还剩一包方便面,可是没有热水。
厨房里,葛蔓漫盯着老式的灶台犯了难,打扫卫生没啥技术含量,顶多辛苦一点。但这生火烧水可就是门手艺了,葛蔓漫抬头看看天色,已是夕阳余晖,马上日落了。这时候去找人帮忙,会不会晚了点?再说,早上闹了那么一出,自己和村民的关系可不算融洽,谁会愿意帮我?
葛蔓漫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尝试着生火看看,实在不行手机百度嘛。说起来,今天忙了一天,还没空看手机,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葛蔓漫感到很新鲜。从包里摸出手机,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手机信号很弱,是因为乡下的缘故吗?
葛蔓漫费劲巴拉的打开网页,进度条加载的跟乌龟爬似的,终于在她耐心尽失前加载成功。飞快的搜索一下“怎样用柴火生火”,下面出来一大串的帖子。看上去个个都很有经验。
葛蔓漫捧着手机,一边看着帖子,一边照葫芦画瓢,学着怎么生火。她先找了点木屑把火点燃,然后应该怎么样?加柴吗?好像也不太难。葛蔓漫扒拉着帖子,上下翻了翻,总共就那么几句话。长叹一口气,生火这么简单的吗?
葛蔓漫疑惑的揣好手机,进柴棚里翻找了些小块的木头,然后小心的点燃后扔进了灶膛里。可是二十分钟过去了,除了被熏得的咳嗽连天,连个火星子都没看到。葛蔓漫皱着眉头,专心致志的摆弄着灶膛里的木头,全然没注意,昏暗的天色之中,一双眼睛正贴在玻璃窗外紧紧的盯着她。
“啊!”葛蔓漫不经意的一抬头,猛然看到了印在玻璃上两只眼睛,吓得差点摔倒在地,惊魂未定的喊道:“谁?”
眼睛动了,从玻璃窗外缓缓露出了脸,竟然是村长邓自南。老头似乎对这个“恶作剧”的效果很满意,笑的愈发欢快:“是我啊,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点吃的。”
葛蔓漫心有余悸,上下打量邓自南,疑惑问道:“村,村长?你怎么进来的?”
村长邓自南手里拎着个小食盒,指了指院门:“你这院门没关。”
葛蔓漫探头看过去,自己早把这事儿给忘了。虽然但是,你进来了就进来了,至于这么“童心未泯”吗?以吓人为乐?但鉴于人家是村长,又是来给自己送吃的,她只能将不满按在心底,带着得体的微笑将人领到正屋。
谁知,邓自南是个“自来熟”,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围着院子屋前屋后的转悠了两圈,显得很满意:“真好啊,这院子多少年没这么亮堂过了。”
邓自南转头看向葛蔓漫:“屋子啊就跟人一样,要有活气,才有生机。你外婆一走,这老屋的生机就断了。还好,你又回来了。”
葛蔓漫听到邓自南提到外婆,眼神微暗,凑上前问道:“村长,你和我外婆很熟悉吗?”
邓自南打量着葛蔓漫,那浑浊的眼瞳里有慈祥,有怜惜:“你和你外婆长得很像,至于我嘛,和你外婆认识了快一辈子了,要说在青神村,没有比我更熟悉你外婆的人了。”
葛蔓漫闻言,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外婆是自己的亲人,但最熟悉她的不是自己这个亲人,而是一个外人。再联想到自己那个一地鸡毛的家庭,不由苦笑,所以亲人到底是什么?如果满含关心,即便没有血缘也能成为家人,如果只是自私的冷漠,那就只是有血缘的陌生人。
邓自南见葛蔓漫情绪低落,以为小姑娘想到了外婆的离世,于是贴心安慰道:“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它不是人生的终结,而是一个新的起点。说不定你外婆在另一个空间,看着你,陪着你,所以你不用太内疚。”
葛蔓漫一时欲哭无泪,老爷子你这安慰还不如不要安慰,感觉瘆得慌,想了想问道:“村长,你能给我说说我外婆的事儿吗?”
邓自南意味深长的看向葛蔓漫:“你想知道?”
葛蔓漫点头:“嗯。我想知道我外婆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开心或不开心的事。如果遇到困难了,她会怎么做?”
邓自南摸了摸下巴,看看外面的天色,想了想说道:“今天天色太晚了,等过两天,我带你去个地方,或许你能多了解一点你外婆。”
葛蔓漫探头看了看太阳还没落山的天空,这就天晚了?村里人休息的这么早吗?
邓自南指了指桌上的食盒:“这些都是现做的,我猜你刚回村,应该没有准备食物。”
葛蔓漫打开食盒,里面装了两荤一素一汤,还微微冒着热气,不禁感激道谢:“谢谢你,村长。”
邓自南笑着摆摆手,又说道:“叫我邓叔好了,照顾你,是我们应该做的。”
葛蔓漫一愣,这话怎么有些古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以这么理所应当的照顾另一个陌生人吗?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是出自一个淳朴老人的善意。自己早上闹了那么一出,晚上人家就给自己送吃的,这份良善对应自己的冲动,愈发的愧疚不安了。
邓自南接着又道:“还有啊,如果你要买东西,可以去找郭胜跬,就是今天早上那个络腮胡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家有个小卖部,什么都能买,就算没有的东西,只要你告诉他,他也能给你弄来。”
“小卖部?”葛蔓漫眼睛亮了,她现在可是太需要这个了,这家徒四壁的老屋,空空荡荡啥都没有,自己可还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那个,我能问问,怎么去小卖部吗?”
邓自南笑笑,指着外面的村道说道:“顺着这条路往右走将近一里路,然后右拐,你就能看到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那就是了。”
葛蔓漫牢牢的记住路线,这村里没信号,手机是用不上了,好在村里的路简单,没有乱七八糟岔路口,应该很好找。相比起找路,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支支吾吾的说道:“邓叔,早上那事儿,是我冲动了,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撵人是我不对。那我要去买东西,郭大哥会不会不高兴?”
邓自南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摆摆手道:“咱们这乡下地方,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是自由散漫惯了,所以这事儿也是我们不对在先,你不要放在心上。村里不比城里,在咱们这儿,遇事不要多问、不要多想、不要多管。”
山间光影渐暗,夕阳颜色渐浓。葛蔓漫看向邓自南,发现老人的脸在明暗交叠处忽隐忽现,只有一双眼睛,灼灼微光。她有点不明白老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不问不管可以,但为什么不要多想?
但葛蔓漫还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邓自南笑着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葛蔓漫连忙送他出去,临到走出院门的时候,邓自南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天黑了之后,就别乱跑了。好好呆在家里休息,咱们这小村子不比大城市,喜静不喜闹。”
葛蔓漫还没有来得及问这是什么意思,邓自南就已经背着手悠然的走远了。葛蔓漫看着老人的背影,又看一眼连绵的远山在西沉的夕阳中逐渐暗淡。最终带着一丝莫名其妙,葛蔓漫关上了小院的门。
黑暗笼罩,夜色降临。劳累一天的葛蔓漫关上门,熄了灯,然后陷入沉睡。
只是,葛蔓漫不曾察觉的是,就在她沉睡不久后,一缕清风再次吹拂着小院,吹动花草婆娑,悉悉索索,仿佛有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正屋里,挂在墙面上的那张遗照上,外婆笑容依旧,慈祥和蔼的透过敞开的门,凝视着小院里的一切。
第二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