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8章：告别新伦镇
初九前往了驿站。
他之前在镇守府搜集物资时，就带上了镇守府发的令牌。
凭借令牌，可以在镇守府辖区范围内的驿站住宿，也可以顺路搭乘马车。
晚上就有一趟赶往安瑞镇守府的马车，初九正好搭辆马车顺路前往新伦镇。
等到了新伦镇已是清晨。
初九在镇东北边下了马车。
他戴着斗笠，压低了帽沿，往镇西南方向的王家商号走去。
初九一路慢慢前行，看着周边熟悉而陌生的景色。
自从两年前加入镇守府以来，已经许久未曾回到这里。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沿街已经有些起的早的商贩，在街边选了位置摆起摊位。
初九注意到那家自己以前常去光顾的摊位，他们家早上会卖些煎饼，到了傍晚又会出来沿街贩卖他们熬了一天的鸡汤配豆腐脑。
这鸡汤豆腐脑，是初九当初在商号办事晚了最喜欢吃的东西。
可惜现在大清早，吃不成。
初九继续走着，看着路边的赵记酒楼、钱家当铺、孙氏医馆，这些铺子此时都还没开张，大门紧闭着。
听到了李家三兄弟的读书声，还有周家娘子训斥丈夫的声音。
看到了吴老大爷扛着个鱼竿，径直向镇郊外河边走去。
郑老六似乎又被人从赌馆里轰出来，看这面色怕是一夜没睡尽耗在里面了。
随后，初九看到了大门敞开的王家商号。
王家门口摆着三座香炉，每个上面插了三柱香。
往里面张望，只见厅堂摆着灵位，供桌上摆满了供品，祭烧、纸扎等一应俱全。
此时的灵堂里守着几个人，初九注意到灵堂里还摆着三具棺材。
初九不敢在门口停留太久，绕到后门附近，四下观察确认没人后，凭着矫健身手，直接翻墙进了宅院。
初九一路小心避开宅院的人，听到有人交谈便躲在暗中小心观察。
“哎，今天终于要让几位少爷入土为安了。”
“可不是吗，这些天，几位老爷那是真的茶饭不思。”
“老太爷这几日都没出过房，听翠莺讲老太爷这回病得厉害，哎，只怕也是......”
“呸呸呸！你个呆子瞎说什么！这是咱们可以随便谈的吗？走走走，赶紧去帮忙干活。”
初九见二人走远后才离开躲藏处。
“太爷爷......”
初九心中涌起千百般的情绪。
自从五岁来到这镇上，一直以来都得到王家的悉心关照，王老太爷对自己尤其疼爱。
初九能感受的出来，王老爷子是真的把自己当作自己的亲人晚辈来看待。
在这世间，自己所能知道的最亲的人，只剩这位老爷子了。
当初下决心要在镇守府刻苦锻炼学习，为的就是不辜负太爷爷的一番好意。
可是现在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在王老太爷看来，初九这个孩子已经够苦了，从小没了爹娘，如今又因为去了镇守府而战死。
王老太爷原本是想，北郡地区这几年来都很安定，按理来说去镇守府是不存在任何风险的！而且当初也打点关照过！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两个亲孙子死了！
故人托付给他的孩子也死了！
而这，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是他！亲手把这三个孩子推上了死路！
就在前几天得知这个消息，王老太爷当场就昏厥。
经过一番救助后现在也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
初九屏气凝神，悄无声息来到了王老太爷房外。
他趁着负责照顾老太爷的丫鬟正好离开打水的间隙，轻声走入房内。
老太爷此时只是躺在床上，只能隐约听到一丝丝微弱的呼吸声。
这样的场景初九在他七岁生日那天见过。
自己娘亲当年就是这样子，也是个清早，当天中午不到，就撒手而去了。
初九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他扑通跪下，顿首磕倒在地。
老太爷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口中呜呜发出了极为轻微的声响，初九赶忙上前凑近到床边。
老太爷眼皮微颤着，不过并没有睁开眼睛，口中的呜鸣声很模糊，辨不出内容。
“太爷爷，幺儿来看您了......”
初九哽咽之下，话难开口，只是又用力朝地上一磕。
初九想告诉老太爷，告诉他自己还活着，这两年在镇守府勤恳训练，表现突出，自己没有辜负太爷爷的厚望！自己甚至成了修仙者！
可是老太爷的两个孙儿呢？
另外二十四位新兵呢？
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活下来？
凭什么就只有自己活下来？
初九想到了跪倒在儿子墓碑前的父亲，想到了来镇守府迎遗体哭到昏厥的母亲，想到了面容憔悴的王亥。
看着面前气息越加微弱的太爷爷......
初九只觉得心神不宁，胸口似有千钧重担压着，喉咙似被人掐着！
一时之间竟然透不过气来！
初九想起了先祖提到过修仙者在修行关口，会面临“心魔”侵害！
轻则道心受损影响修为，重则一命呜呼！肉身则会堕落化为“阴魔恶体”！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杀死自己所能看见的任何活物！
不过这种“心魔”侵害大多也只会在那些寿元将至，又不甘心就此修为停滞的修仙者身上才会出现！可这种危险情况居然被自己碰上了！
危机关头，初九只觉得自己也是命悬一线！
初九整个胸腔异常难受，遂朝自己心口抓去，正好摸到那晚少女给自己的那枚令牌。
摸到令牌后，初九感觉到似乎有一股温暖的灵力和他牵引相连，难受的症状有所缓和。
初九将令牌握在手中，按照王亥以前教自己宁静心神的吐纳方法，强忍着难受，盘腿而坐，秉着强大的毅力让自己闭目凝神专注于呼吸......
初九逐渐冷静了下来……
慢慢，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故乡那村庄，河东岸泥草的芬芳，是娘亲煮的热汤面上的葱花煎蛋，是夏日夜间爹娘给自己讲故事时房里驱虫草，是和伙伴玩耍时那种欢喜雀跃......
这些味道从鼻腔，扩散至头脑和胸膛，驱散了全身的痛楚。
初九又听到了什么声音，是小镇街上商贩的叫卖吆喝，是隔壁几户人家孩童清早的诵读课，是王家宅院里僧侣在祷告经文......
初九感受到了天地灵气从周身八方涌入自己胸口！
以自己胸口为中心，初九感受到了生成出延展至前后左右上下的的无形细线。
这几道细线互相垂直，将自身周遭分割成八个空间，而自己胸口能量波动最为强烈之处就是坐标的原点。
灵气激荡渐渐平息，初九缓慢睁开双眼。
盘腿吐纳时初九感觉过了很久，但是当他感知四周后才意识到实际就很短的功夫。
初九意外之中凭着这个令牌上的灵力功效，加上正逢“心魔”侵害以及王亥当年教自己的这个吐纳方法，居然就这么完成了引气入体！
夏初九，道名“极天玄宇”，当前年龄十四岁，境界：“引气境初阶一星”！
受到刚才灵气激荡的影响，王老太爷气色好了不少，也不像方才那么难受。
刚刚的动静不小，初九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跪在地上，磕头又是重重一拜。
“太爷爷，保重。”
随后就起身，快速离去。
初九前脚刚踏出卧房，没一会儿，王老太爷缓缓睁开眼睛，眼角一滴泪划过。
此时，丫鬟正好过来继续照看老爷。
“呀！太老爷！来人呀，太老爷醒了！”
“别大声嚷嚷......翠莺，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没有啊，这几日都是婢子在照看太老爷，刚才来的时候我也没看到有人呀。”
“是吗......那可能是老头子我做的个梦吧......”
稍时，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涌到了这个小别院。
“爹！你可算醒来了！”
为首的是王老太爷的大儿子，王亥的大哥。
“哎，让你们这些后生费心了，本来这段时间就......”
老太爷想到伤心处又不做声了，周围的人也沉默不语。
“爹，您先好好歇着，孩儿们先退下，今日就是他们三个孩子头七，一会儿我们要去安排下葬......爹啊，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不必担心，我没事......”
老太爷望了望窗外。
“刚才我做了个梦......我好像见到幺儿了，他说他现在已随仙人修习法术寻求大道......让我不要担心，好生注意自己身体。”
王老太爷早年和夏家的长辈也有往来，对这种仙人的存在有所耳闻，他小时候也对此心生向往。
是什么时候起不再相信这种神怪之事呢？
这几年自己身体本来就每况愈下，一直撑着自己的其实就是这一大家产业、一家子人需要自己的庇护，在这边境地带夹缝中生存。
镇守府那次带来的那个坏消息宛若晴天霹雳。
自己做了什么啊，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的三个孩子推入了深渊。再也回不来了。
这几日老太爷一直被噩梦缠绕，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但就在刚才，也就是初九引气入体的时候，激荡的灵气波动也让老太爷从中获益，使他心境得到舒缓，并在一定程度上修复了身体。
斯人已去，往事不可再追，生者要好好活下去！
老太爷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
王家的人这几日来，个个面容憔悴，家中女眷都躲在后面悄悄抹眼泪。
王老太爷在几人搀扶下坐在床沿，让儿女留下，叫人取来纸笔，让大儿子按自己所说的来写。
王老太爷随即交代起遗言。
王家大儿子只是一愣，停下了笔。
老太爷望了他一眼。
“写吧，孩子，交代清楚，老头子我也能安心些......”
老太爷几个孩子不再作声，默默立在旁边听着老太爷讲话。
一会儿，大儿子将写好的内容交给了老太爷。
老太爷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叫人取来一个信封袋，将遗书装了进去。
又找人取来火漆蜡、火漆印章、熔蜡勺和一支蜡烛。
将火漆蜡粒放入熔蜡勺，放置在点燃的蜡烛上融化，倒在信封封口，使用火漆印章盖上，冷却固定。
见遗书已经封好，老太爷又叫出人群中的王亥。
老太爷将信封交给王亥，让他在众人注目下把信封放在了衣柜最里面一个箱子。
“亥儿，你将这个箱子里，右手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那册白色封面的书本拿出来。”
王亥点头照办，放好信封后在箱子的抽屉里取出了册子，交到王老太爷手中。
老太爷摩挲书册封面又将书本递给王亥。
“亥儿，你将这本册子放在幺儿的棺椁中再下葬吧。”
王亥点头允诺。
老太爷沉思片刻，又问道。
“那几个孩子......什么时辰下葬。”
“回父亲，再过一炷香就要到时辰了。”
老太爷又望了望窗外，找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走吧，让我也去送送他们......”
......
新伦镇西边郊外，王家在这边买了块地作为墓园。
三个棺椁缓缓落下。随着封土，墓园里嚎啕呜咽声不绝于耳......
等到中午，一行人才渐渐离开，回到了镇上。
初九从老太爷醒来后就一直躲在暗处悄悄看着，并一路来到了墓园。
见人群渐行渐远，这才现身。
之前在屋内，初九就发现那个箱子打开后里面有强烈的灵气波动。
这个箱子看来还具有隔绝封闭灵气的功效。
初九发现，灵气的源头就是那本册子。
初九慢慢走至自己的墓碑前。
“故安瑞镇守府执信使夏初九之墓......还给我抬了几级。”
看着碑上刻的字，初九内心感慨起来。
随即，初九催动纳戒，将坟包封土吸入其中。
初九之前也尝试过这种操作，不过当初用下来消耗巨大，稍微吸一点就精疲力竭，所以之前去故宅找地下室才直接用铲子挖，引气入体之后，这个操作就轻松很多。
“想不到我竟有挖自己坟的一天。”
棺椁显露出来，初九小心拔出棺椁封钉并催动纳戒将盖子收入，露出了里面的灵柩。
按照先祖的描述，初入引气境的修士，单臂可举八万斤！拔一个棺椁封钉自然不在话下。
棺椁中除了放着假遗体的灵柩就是一些其他陪葬品，初九探查到其中一块丝锦包裹有灵气流动。
这就是他要找的那东西。
初九将那本册子收入纳戒中，随后又催动纳戒，将棺椁盖子放出，仔细将其重新封上。
接着又将封土原样放出，取出铲子稍加整理，确保恢复如初，看不出什么痕迹。
仔细检查之后，初九来到另外两座坟包墓碑前。
这两年在兵营中，起初王家两兄弟确实也会刁难初九，不过随着训练强度的提升，兵营里朝夕共处之间，三人间其实也没有太多嫌隙，两兄弟也不再老对初九逞口舌之快，三人之间更多是相互暗中较劲的关系。
初九从纳戒中取出一壶酒。
他平素滴酒不沾，不过王家两兄弟小小年纪倒时不时会偷偷溜出去喝酒。
关于教唆初九一起喝酒这件事，他们二人和三五每次都很默契的站在同一战线。
初九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随后将剩下的酒倒在了墓前。
“故安瑞镇守府斥望使王明德，故安瑞镇守府斥望使王明道......想不到咱们仨一直想获得的头衔居然以这种方式获取了......明德兄、明道兄，二位一路走好。”
初九向两座墓各躬身拜了一下，转身就离开了。
进入引气境后，初九能感觉到自己的寿命情况，眼下的自己还能渡过一百一十多个寒暑。
而一切的前提是自己要在这个波澜诡谲的修仙界存活下去！
那晚的诡异危机，现在的初九回想起来仍然不寒而栗！
回想起来当天夏三五表现异常，再加上镇守府的这波隐瞒，背后的修仙者......
对初九而言，谜团还是太多了！
初九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探查出那晚惨案的真相，找出幕后黑手！
等到了傍晚，初九又回到了镇子。
那家自己以前常去光顾的摊位，已经开始叫卖熬的鸡汤豆腐脑。初九买了一份带走，到附近赵记酒楼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
前来招待的店小二面生的很，看来是这两年新来的。
初九向店小二讨了杯茶后就在那仔细观察这个熟悉的镇子，自己长大的镇子。
钱家当铺的掌柜悠哉的翻看着今日的账册。
孙氏医馆门前还是稀拉拉的没什么人。
李家三兄弟在街上打闹玩耍，突然就被他们爹拎着耳朵提回家吃饭。
周家娘子做着饭，她家丈夫乖巧的在旁边给她打下手，时不时扮个鬼脸想博他娘子一笑。
吴老大爷提着一条大鱼，在镇中心街上兜了一圈，才回到家中。
郑老六在赌馆门口徘徊着，懊恼的大叹一口气，朝门口淬了一下，一跺脚，又走了进去......
随后，初九看到了大门敞开的王家商号，下人们正准备把门关上。
初九瞥见里面的灵堂摆置陆续撤掉，王老太爷虽被搀扶着，不过看着还算精神，正在指挥着下人们做事。
初九最后一次将小镇人来人往映在眼里，记在心里。
等小二再过来招呼的时候，位置上就余下一份茶钱和一盏空碗。
......
新伦镇东南方向，又一片墓园内，初九伫立在一处合葬墓前。
祭拜完毕后，他拈起地上些许泥土，收在一个小囊袋，将囊袋扎紧挂在脖子上，贴身收好。
“爹、娘......孩儿去了。”
又朝着墓磕了最后三下。
起身，踏步朝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