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州伐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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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将军献宝(下)

    “此是赤香玉。下臣宗族中有一脉,是玉石商人,早年机缘巧遇,得了这块赤香玉。被我宗亲当做家传之宝,后来辗转,我父亲传给了我。此玉品相上乘,不敢交给庸手糟践,所以还未经雕琢。”乌飞简说罢打开锦盒,一块掌心大小的红石置于盒中,无棱无角,水润莹飘,圆满剔透,美丽摄人,似是内藏一股华贵之气。

    “《石章》上写过此玉,说其是‘温润若美,赤诚如士。芳泽悠远,食味饱腹’。不吝赞美,夸它温润得像美人,红色像名士丹心。这玉石还能发散香气,又说舔上一舔更是能暂抵饥饿,甚是神奇。我之前见过的赤香玉,最大也不过是这块一半大小。你这个确是当得上传家宝三字。”申扬娓娓道来,说得眼前人微微点头,以为自己正中宗子大人心意。却不知,申扬对这些奇珍异宝、玉石金银无甚兴趣。

    乌飞简赶忙续道:“宗子大人果然博闻。下臣此礼看来是选对了,他日宗子大人再寻个巧匠雕琢一番,定能让此玉借助宗子大人的天人贵体,焕发风韵。”

    申扬走近乌飞简,拿出赤香玉翻转摆弄,经他的手盘拨,玉石缓缓逸出淡香,幻似山间清泉叩石,悠如古道落叶扫秋。他心道,确实如书上记载,此玉之香,得人体之温才能激发。

    于是他喃喃自语道:“将军赠玉,赤诚可鉴。”念出此八字,申扬忽而心念激荡,面色暗沉。他迅速将赤香玉放回锦盒,命乌飞简起身,随即问道:“将军兵法布阵如何?”

    乌飞简听问之后昂然肃立,像是久未言语,将所知军略,倍加详述。行军埋灶,安营布阵,识人谴将、兵粮调运,样样说得治清理明,又怕宗子以为他纸上谈兵,追述了往日征战讨伐的军情,佐证前述之言。

    申扬听得认真,反而更加忧虑,他此刻终于神澈心明,定国自是强大,我荣国虽弱,仍是有些能臣勇将,怎么会胜仗难求。听乌将军所言,他报国心切,字字真诚,是一员良将,却只能位列小小的右参将。那日齐风楼里,又见他难堪定国之辱。现下定军压境,军情危急,即便他不是什么镇国军神,何至于上不得沙场,要发配一个看守定国人犯的闲差。申扬心念及此,打断乌飞简滔滔话语,问道:“将军是被人排挤?”

    乌飞简一怔,慌道:“宗子大人多虑了,我荣国军政开明,何来此事?宗子大人不要误会,下臣只是送上祝胜之礼,不是攀附,不是如此!”他话语虽掷地有声,但申扬眼利,乌飞简脸上那丝隐忧却是骗不到人。

    军政开明?他就是不说,我也知道。军政开明会让一位爱国武将,为了上阵沙场,只能割爱家传之宝,行走偏门,却只找到我这一个闲游之人,仍是国恨难酬?申扬心神激愤,反复念及“军政开明”四字。

    “将军厚礼,我收下便是,图志之恨,我替将军记在心里,他日……若是有赖将军之劳,还请将军牢记今日献上的赤诚之玉,希望我们来日,沙场策马扬鞭,能够共还旧都。”申扬紧紧按住乌飞简手中的锦盒,一字一句说道。

    乌飞简当下跪道:“那下臣恭祝宗子大人拔得头筹!拔得头筹!”他嘴上说的飞江夺舟胜果,心里却有另想,希望眼前人,早日荣登大宝,也好让他报国有门。

    申扬收下锦盒,让乌飞简落座,二人又续说了许多。从荣国军情,说到各国朝堂,乌飞简惊异于宗子之广知,其对行军韬略的熟稔,不似偏安一隅的王室少年,倒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谋臣。听到宗子只是遨游书海,外加平日思虑,便已通晓常人毕生所知,乌飞简更加敬佩。只有一个疑虑缠绕心头,他按下未表,宗子既是如此通达,各种教训的办法想必都有,为何要与那定国匪寇许下竞舟之约?

    终是带着疑虑,乌飞简不舍地拜别了申扬,离开官榻,忆起刚才与申扬的一番深入交谈,只觉相见恨晚。他心头的疑虑,很快被另外四个字取而代之,“此是明主”。

    入夜之后,官榻内的凉亭点着灯,申扬来回踱步,感慨乌将军的境遇,乃是良将挂印,明珠暗弃。他抚摩手中赤香玉,红色玉石仿佛乌将军一片赤子丹心。

    远处走近一人,行进如风,待到凉亭近前,此人拜道:“公子。”问安之人正是藏宝。

    申扬略带心事,只是“嗯”了一声,算作专属于他俩的回应。他手中抚摩的红色玉石,引起了藏宝注意,藏宝心道,公子莫不是要用这玉石,雕件玩物送给苏姑娘?

    申、苏二人逗鱼嬉笑之态,还印在藏宝心底,本打算找时机探问申扬,现下不是正好发问?于是藏宝便小心问道:“公子有心事?”

    “没有。你怎么来了?”申扬缓道。藏宝虽是自己伴读忠仆,但军情国事、名家见识这些,申扬是极少与藏宝谈起,一则藏宝道不出高明见地,二则他更喜男女情事。就连去了堂取书之事,申扬也从未与藏宝说起,反倒因为苏青虹颇具见识,较之藏宝的顽劣,他更愿意与苏青虹浅说些见闻,连取书这等极秘之事也交代给了她。

    藏宝自是不知宗子所想,笃定主意探问到底,于是编排谎话说道:“公子大义,为藏宝给苏姑娘说了好话,藏宝也不能埋没公子好意,想再当面与苏姑娘郑重道歉。四下找她不到,想来找到公子便能找到她,不想找到公子,这回却是独自一人。”

    看到藏宝说话时,脸上似笑非笑,申扬以为他意有所指,淡淡说道:“苏姑娘现下只怕已回屋歇息,我怎会夜里独留她促膝而谈。你若是当真要道歉,明日你再寻她当面说和便是。”

    “与她道歉不是大事,当下有更要紧之事——我知公子心事。也可解得一二。”藏宝笑道。

    申扬诧异,这顽仆还懂得朝堂国事?转瞬即明,藏宝见他与苏姑娘举止亲切,所指要事,怕是不出男女情意四字。当即便坦然道:“苏姑娘是广闻博识的女子,说话行事颇有些风范,我当她是知己小友。你以为我和你一般,只知男女之事?苏姑娘早已卖与贞和庄,我若是心存此意,行事如同翻掌,哪里能有心事?”

    话虽是如此说,但到底有没有心意,申扬原是确信没有,可与苏姑娘日渐相处,这般确信却渐起疑惑,内心难言没有男女之念。

    藏宝听出申扬话语间,有些不满被揣测的怨意,急忙释道:“公子莫急,我知公子磊落,定不是我这样的轻浮之徒。公子只当这月下,我们二人同孩童时一样,说些心里话便了。至于有用无用,是否所指,就当藏宝的话是些过眼云烟,说完便无。”

    见藏宝说的恳切,言语又挑起儿时的欢快情景,也不再去想朝堂之事,点头称允,不妨坐下听其絮叨。

    “藏宝在情场寻欢,来来往往,分分合合,得来八个字,教美人着迷,最深的学问,乃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这八个字。她道你该夸奖时,你却贬损,该贬损时,你却夸奖,无故殷勤,又无故生气。

    “如同平地惊雷,旱庄暴雨,让她以为我心意难测。叫她似入了那赌坊,想不到输赢,辨不清胜负,赢又不全赢,输又不完输,进也不是,退也不得。那她就会一直待那赌坊,使得万分力气定要赢钱,我又如何让她懂我?其后她便如坠云雾,思我念我如同想赢贪财,结果情根深种,劫后无活。此策极其阴损,我谓之积虑夺魄之策。”

    藏宝一番话语,说得申扬眉头紧皱,书上皆言以诚待人,申扬虽知道藏宝在人情世故上,使得好手段,却不想如此狠辣。就算男女情事,也是心机叵测。

    “你说这些,又是教我做什么?”申扬不悦道。

    藏宝慎言道:“藏宝不是教公子做什么,只是望公子多思多虑。真心难胜,不可轻奉。”

    “你心且放宽,这些事,不过远行道旁的几朵鲜花,路远且艰,我不会为几朵花迷路。”申扬冷言回道。

    这番表态,藏宝面上只是连连点头应和,心里却想,但愿如此。

    二人又续作闲言,一夜如此匆匆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