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做垃圾游戏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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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良药

    2021年2月15日

    我有些焦躁地握着鼠标,屏幕上的鼠标指针已经在盛凯捷的QQ图标上悬停了好久。我已经至少三次打开了和盛凯捷的聊天对话框,甚至有一次我还写下了一大段话,但我很快就一顿消除键狂按自我否定了这种沟通方式。

    有点讽刺的是,虽然我夸下海口答应盛凯捷的女友小玉会好好劝说他,但是一天过去了,该用什么形式劝说,最后要达到什么成果,我却根本没有思路。眼下这种情况可不是在学校里对某个犯错误的学生进行批评教育,我又从某个新奇的角度深深感受到了学校教育与社会实践的断层。

    可以肯定的是,单纯的用文字聊天或者打个电话很大概率是做无用功,我不是舌战群儒的诸葛孔明,纵使有十多年应付各种学生的不烂之舌,面对这种社会实际问题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从小就被教育想要说服对方的成功秘诀一般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看来“晓之以理”是行不通了,那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动之以情”上了。

    我挠挠头,抓起保温瓶想喝口水却发现瓶子空空如也,无奈只得起身去厨房接水。路过客厅的时候,妻子正在给女儿讲绘本,然而小兔崽子已经很明显不耐烦了,屁股左扭右扭,脑袋左晃右晃,像极了学校里公共大课下课前一分钟准备随时开溜的学生。妻子的目光揪住了我,随即丢出一句命令,“带女儿外外(出去逛逛)。”

    女儿如逢大赦,一脸欢喜地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高喊着,“外外咯——”

    我不太情愿地抱起女儿,并非是不想带女儿外出,仅仅是我非常讨厌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被人打断,特别是平常写作的时候。然而妻子从来不会在意我的这点习惯,即便我多次有意或无意地向她提起过,在她眼里我就是矫情,而身为新时代的男性就应该对老婆俯首帖耳,随叫随到,这是如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一般不容置疑的真理。

    “老婆,假如……”我踌躇了一下要不要听听妻子的意见,倒不是我觉得妻子能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想法,单纯只是我觉得就这么直接答应带女儿出去玩实在是太亏了,“假如我现在每天下班后,还要去送外卖,天天要送到凌晨一两点钟,你觉得很心疼……”

    “挺好啊”妻子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啊?”

    “什么时候开始送?”妻子的理解方向显然跟我的预想出现了偏差。

    “不是啊,老婆,是我学校里下了班再去跑外卖哎。”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本来你学校里就那点死工资,我们单元楼里就好几个老师下班了开辅导班,一个月两三万呢”妻子对于左邻右舍的工作与收入的情报搜集能力总是让我觉得她要是早生六七十年绝对是块干间谍的好料。

    “谁会找个大学教游戏设计的老师补课啊?”我嘟囔了一句。

    “对啊,所以你去送外卖挺好啊,外卖现在挺赚钱的啊”妻子一边叠着手中的衣服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不是我要去送外卖”我急忙阐明真相,停止妻子无端的联想,“是我学生有了正式工作,下了班还要去送外卖,他女朋友心疼他……”

    “这不是挺好的吗”妻子微微叹了口气,显然是察觉到我并没有去送外卖的意愿,“年轻人多做几份工作赚钱多上进啊。”

    “可他女朋友心疼他,担心他啊”我一边搂着女儿一边穿鞋一边略微提高了声音强调着。

    “别人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嘛?”妻子也用渐强的声音回敬我,“什么学生啊,怎么你还管人家女朋友啊?老公我可提醒你啊,学生的事情不要去掺和,特别是女学生……”

    砰——我直接用关门结束了这次毫无意义的对话。

    女儿略带不解地歪着头看着我,“爸爸,送外卖是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孩子,在思索着如何跟女儿解释之前先露出了笑脸。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小丫头路过花店的时候那么兴奋,怎么对于送外卖这个更普通的事情却没概念呢。

    在乘电梯下楼的空档,趁着女儿被电梯投屏广告里“贴肚脐,治痔疮”广告里翩翩起舞的魔性小老虎吸引,我勉强得出一个猜想——女儿不知道送外卖是什么大概是因为无论是我和妻子,还是女儿的幼儿园老师,都很自觉地躲开女儿偷偷把外卖吃掉了吧。

    “爸爸,送外卖是什么?”走出单元楼的时候,女儿旧事重提,很明显她的求知欲不允许我随便糊弄她。正巧这个时候有个身着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员迎面骑着电瓶车朝我们驶来,我灵机一动,指着外卖员对女儿说,“送外卖就是——小黄人!”

    “送外卖,小黄人!”女儿豁然开朗,因为她的床单上印着大量形态各异的可爱小黄人角色,我这个解释让她一下子就把动漫人物和送外卖联系到了一起,用科学的说法来说就是一次成功的“知识迁移”。

    “乖女儿,假如……”我花了三秒钟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爸爸每天从学校回来后,还要再出去当小黄人,晚上不能陪你……”

    “爸爸当小黄人?好啊好啊!”女儿根本不等我说完,就兴高采烈地大声叫好。

    “嗯嗯嗯……”我连忙放弃了提问的企图,一边嘲笑自己怎么会想和一个四岁半的小女孩讨论如此严肃的话题,“下次看见送外卖的人要指给爸爸看好吗?”

    “嗯!送外卖,小黄人!”女儿立马转头指着刚拎着外卖走进单元楼的外卖员,熟练的样子把我逗笑了,不过清脆响亮的童声并没有延缓外卖员的脚步一丝一毫。

    女儿一路小跑直奔小区的儿童滑梯,这是深受广大居民喜爱的带娃娱乐设施。孩子们不论性别与年纪争相在滑梯组上上蹿下跳,家长们这边就不太一样了:女性家长们基本会按照青年组、中年组、老年组扎堆抱团,各自谈论着符合自己年龄阶层的话题;男性家长们则更倾向于单独行动,除了上点年纪的爷爷辈会凑进女性家长们的谈话,中青年男性大多均匀分散在滑梯四周的角落里,享受身为独狼的宁静。

    当然,所谓的宁静自然是相对的,在下午三四点钟这个滑梯娱乐的高峰时段,且不论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单是女性家长们七嘴八舌的叽叽呱呱也足以干扰我的思绪。我很久以前就发现我这个人有个很大的缺点,非常容易受周围环境的干扰,即使是旁边人不经意的讲话也很容易就会引起我的注意力,哪怕是我完全不感兴趣的事情。

    我眼睛盯着滑梯上的女儿,耳朵强制接纳着左右两堆人的讨论声。左侧是几个奶奶辈的人在讨论小区附近三个菜场哪个蓬蒿卖的便宜,对比下来最便宜的比最贵的便宜了五毛钱,买贵了的两位奶奶那懊悔的语气就像是错过了几千万的彩票似的。当然我觉得老年人有活力去买菜是件挺好的事情,但是要我这种去菜场买菜基本不问价的人跟三位奶奶共情难度还是太大了点。

    右边的几位年轻妈妈则在讨论着化妆品,这实在是属于我一窍不通的领域,结婚这么多年我觉得我在这方面最大的进步仅仅是搞明白了化妆品和护肤品是两类不同的东西。我听着她们嘴里那些我从来没听过的化妆品牌子,猜测着她们到底属于打肿了脸充胖子的低端山寨消费群体还是超出我认知范围的高端精致消费群体。

    “你们知道哇,这个牌子就是那个出了事的老师代言的”其中一个妈妈提到了“老师”,一下子就攫住了我更多的注意力,何况还是“出了事的老师”。

    “哪个出了事的老师?……哦!就那个跟五十几岁的局长搞婚外情的啊!”另一个妈妈娴熟地自问自答让我觉得她肯定是那种八卦消息特别灵通的类型。

    “哦哦哦!那个女老师开直播我看了,真的挺好看的哎!”第三个妈妈连忙跟进,却并没有如我所愿谈论婚外情事件本身。

    “对吧,三十几岁保养的好的嘞,就是用的这个牌子”第一个妈妈说话的腔调像极了直播带货的推销,我都怀疑她下一句话会不会是,“我这儿还有几张优惠券,你们要买赶紧的。”

    “听说她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啊,她老公直接把事情捅到她学校里了”第二个妈妈总算把话题导向了我想听的方向。

    “怎么捅到学校的啊?”第三个妈妈迫不及待地追问,虽然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但是我着实对想问这个问题的自己感到厌恶。

    “哎哟,那个男的居然把她老婆和局长微信的聊天记录都用纸打印出来,直接交到了学校!”

    “哎呀,这男的有毛病吧?”

    “就是啊,要不要脸的啊……”

    …………

    此刻我完全顾不上批判这些妈妈们的角度惊奇,因为我终于欣喜地发现,我注意力容易被吸引的这个特点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现在我学会了一个如何将心意传达给盛凯捷的好方法。

    回到家后我把之前和小玉的聊天记录统统导到电脑上,调成清晰的大号字体,打印成了好几张纸,并用订书机订了起来。

    我很方便地从小玉那儿问到了盛凯捷家的详细门牌号,在快递站寄件时,我在“快递物品类型”那里思考了一下,最后选择了“药品”,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玩笑。

    从常州到上海的快递基本都是次日抵达,算上取件延误的话最多也就是两天,然而自从快递寄出后我就有点心神不宁,脑袋里老是蹦出一些奇怪的担忧。

    万一这招对盛凯捷没啥用怎么办,那岂不是很尴尬,又出卖了小玉,又没达到预期效果。

    盛凯捷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太小儿科了,甚至觉得这是个不好笑的恶作剧?

    小玉会怎么看我的这波操作?会不会在盛凯捷面前觉得无地自容然后迁怒于我?

    要是这个办法失败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

    好巧不巧,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懂事的”女儿“碰巧”问到“爸爸,你昨天去快递站寄什么啦?”

    我一惊,虽然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但是直接说出来恐怕也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哦,就是一些文件啦”。

    “我看见你打印了好几张纸哦”我该夸赞这小丫头观察细致吗,搞得妻子都开始用眼睛盯着我了。

    “是哦,因为有好几个不听话的哥哥姐姐,学校催着他们交东西可他们就是不交”我摸摸女儿的头,顺便进行一波思想教育,“你以后做事情千万不要拖拉让老师操心哦。”

    “什么学生,寄的什么啊?”妻子的语调算不上拷问,但也明显透露出不耐烦。

    “毕业生,学校里要求填一些反馈表,我是班主任那肯定是我来寄呗”我熟练地编了个谎,并且用尽量简单的语言编造出我不得不做的理由。

    “你都寄的是到付吧,这总没理由还要你掏钱吧?”妻子对于这些细节总是很在意。

    “那肯定,好几个人呢,我还没富到那种程度”我夸张地摆摆手,确信妻子应该不至于去翻我手机里的消费记录。

    “一两个人也别傻乎乎地自己掏钱知道吗?”妻子苦口婆心地教育着我,“自己工资就那么点,别装好人,学生也不会记得你的好。”

    “是是是……”我应和着,期盼立刻结束这个对话,女儿似懂非懂地歪着头看着我,我对她报以微笑,摸摸她的脑袋。

    收拾好碗筷,坐在沙发上,我掏出手机,本想查一下快递的进度,却弹出一条QQ通知“你的好友发布了一条新的签名”,点开一看,是盛凯捷的新签名——谢谢你老班,谢谢你亲爱的!

    “好耶!”我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