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2日

    时光飞逝，半年匆匆而过，盛凯捷和他那一届的同学正在逐步地淡出我的大脑皮层，他们的学弟学妹也已经到了毕业季，自然占据了我更多的注意力。“游戏从业者小分队”QQ群的聊天频率直线降低，很多时候甚至一周都没人说话，我想这大概率不算什么坏事，说明四个学生都在忙碌着，而干游戏开发这一行忙碌才是正常状态。

    不过一个真正的游戏人，哪怕工作再忙，也会挤出时间来玩游戏，这在外行人眼里看来肯定有点不可理喻，但稍微思维迁移一下就不难理解：行业预测、竞品调研、爆款分析……这些工作各行各业都在做，而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游戏行业，思维的僵化落后往往就是失败的开始。

    我从工作起就习惯于通过观察同事的游戏频率及内容来分析他们的工作状态，这招在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显然更好用。虽然他们的QQ群不响了，但是他们的Steam，Epic，Origin，Uplay各种游戏平台的上上下下我可都看在眼里。所以当我发现盛凯捷已经有将近30天都没碰游戏了，我知道他肯定出了问题。

    那是个百无聊赖的周三下午，我虽然人坐在电脑前，但注意力却相当的涣散，这也难怪，我刚批改完一个毕业班学生的毕业论文，这位学生属于只要不谈学习大体上还是个好孩子的类型。他的论文写的很认真，当然了，是以他的角度来说……作为一位略有经验的评阅者，我很确定这篇论文的绝大部分应该遵循这个规律——“通顺的句子都是抄的，不通顺的句子都是学生自己写的”。这其实就很矛盾了，从教导学生要真诚的角度出发，通顺的句子越多就说明老师德育上的失败；而从提升学生的写作水平的角度出发，不通顺的句子越多就说明老师传授知识上的失败，总之错的永远是老师。

    意识朦胧中，电脑右下角的QQ响了起来，一个蓝色简笔画的漫画小人不停地闪烁着，这是盛凯捷一直用的头像，好像是某个台湾插画师的作品，非常有特色。我顿时来了精神，飞快点开了聊天框。

    “老班，忙吗？”

    “还好，我在改你们下一届的论文……”我快速地加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哈哈哈——”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听到盛凯捷的笑声。

    “你忙啥呢？都快一个月不见你玩游戏了”我反客为主。

    “我这边出了点状况……”盛凯捷迟疑了一下，打出了我意料之中的回答，“游戏上线测试一直在修改，但是数据一直不理想，公司高层似乎把责任都归在达哥身上，达哥受不了就跑了。”

    “跑啦？”我心里不禁暗暗为盛凯捷叫苦，游戏项目最怕上线后数据难看，负责人离职，那基本就等于宣告了项目的死亡；如果项目就这么死了，那盛凯捷这大半年的工作经历充其量也就是个失败经历，对他的后续发展并没有什么帮助。

    “然后这两天高层挖了个新负责人来，明说了不会放弃项目”盛凯捷的这个消息在我听上来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项目只要继续做下去那就有可能成为完整项目，忧的是临阵换将通常来说最后成功的概率并不高。

    “所以新负责人咋样？”

    “不咋样……四十多岁，感觉挺喜欢装的……”盛凯捷这几个字打的很慢，印象中他除了跟几个好友开玩笑以外很少对其他人有负面的评价。

    “有调查过新负责人的履历吗？”

    “哎……好像以前都不是做游戏的，是做什么电子设备销售的”我仿佛看到了盛凯捷大失所望的脸，但我却居然很想笑。

    “销售？那他是怎么混进游戏公司的，这也太扯了吧？”

    “谁知道呢”盛凯捷发过来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公司高层貌似给他2个月的时间，要把游戏修改完善好，然后用游戏去争取新一轮的投资。”

    “嚯，胃口好大啊”我不是不能理解盛凯捷公司的决策，商业游戏公司逐利无可厚非，但是聘请一个不懂游戏的人担任负责人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当然，公司的投资这种事情现在和盛凯捷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当下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太在意这些人员调动和公司资本运作的事情，只要项目还在继续就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老班，我觉得这是我的一个好机会！”盛凯捷打出一句让我瞪大了眼睛的话。

    “啊？？？”我连打了三个问号，这不太像是我认识的盛凯捷会说出的话，这个腼腆的男孩在我印象里可是没有什么野心的。

    “老班，实话告诉你吧，我觉得这个新负责人不行，他给我们开会总是在提他过去销售电子设备怎么怎么厉害，一直说要掌握用户需求，满足用户需求。但一到要落实游戏内容，他根本就不懂游戏具体要怎么修改，最后只能叫我写修改方案给他。”

    “你想要取而代之？”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的想法有点危险啊。

    “那倒还不至于”我轻轻吐了口气，幸好盛凯捷的智商还在线，“达哥在的时候，我基本就是这个项目的二把手了，达哥教了我很多，现在这个项目组怎么运作的我已经很熟练了。如果这次项目能够做起来，那我应该算是主力功臣，可以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对吧？”

    “这不像你啊……”我隐约感到盛凯捷身上产生了某种变化，“你怎么突然这么激进了？”

    ……

    屏幕那一头沉默了将近一分多钟。

    “我想多挣点钱，然后搬出去住”盛凯捷终于给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你女朋友要毕业了？”我想起了那位我还素未谋面的神秘女友。

    “是呀，她已经决定一毕业就来上海了”。

    “嚯——同居哎！”这下我明白了，老话说的不假——男人的战争大多是因为女人。

    “嘿嘿”盛凯捷邪魅一笑，如今的年轻人思想可真是开放，倒退个几年，我和妻子谈恋爱的时候，“婚前同居”很大程度上还是个贬义词，是许多渣男欺骗感情的重要手段。

    “哼，爆炸吧现充！”我引用了一句动漫中的经典台词，脑中想象着贾浩乐、历诚宁、嬴渠港听到这番话后对盛凯捷的群起而攻之。

    盛凯捷发过来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你已经有了游戏修改方向了吗？”我重新把话题引到工作上。

    “当然，我们项目的游戏内容框架已经很完善了，玩法相关的数据都很不错，唯独欠缺了刺激消费这一块的内容”盛凯捷很有条理地分析着，“达哥和我一样都是注重游戏体验的玩家，所以基本上修改重心都放在了游戏玩法上，至于游戏的收费点方面就没怎么好好规划，所以……”

    “所以？”

    “老班，教教我怎么骗玩家钱吧！”盛凯捷再次语出惊人，这次的威力可比上次大多了。

    “捷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决定先好好逗一下盛凯捷，“要是我把你刚才这句话截图发到‘游戏从业者小分队’里，会有什么后果呢？”

    “老班你听我解释，这叫为了理想暂时妥协！”盛凯捷狡辩着。

    “哼，没想到啊，捷捷，你居然堕落的这么快！”我一边打字一边已经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这怎么是堕落呢？我是为了给公司创造效益！”

    “说好的不做垃圾游戏呢？之前还说不坑玩家钱，这么快就露出本性了呀！”我继续着口诛笔伐，之前的困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班，求求了，教我！”盛凯捷开始耍无赖。

    “不行不行，我可是有良知的游戏人，不会骗玩家的钱。”

    “别谦虚了，你可是两款月流水上千万的游戏制作人”盛凯捷甚至开始溜须拍马，这一定是偷师了贾浩乐。

    “哎——别瞎说啊，我那做的都是垃圾游戏，不值一提。”

    “老班，真的求求了，教我！”盛凯捷词穷，只能发动感情攻势。

    “哎……”我一边打着字，一边真的叹了一口气，“游戏的系统架构图做了吗？”

    一个思维导图文件立刻就发了过来。

    “行，你也把思维导图打开，我们来看看哪里给他塞点坑钱的点进去……”我其实一直有关注盛凯捷他们公司的游戏，也早就明白付费点缺失的问题，对照着盛凯捷制作的游戏架构思维导图，我很快就指出了许多可以优化付费的地方。我们就这样通过QQ研讨着，仿佛回到了以前上课的时候，不知不觉，等我讲完抬头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谢谢老班，老班最好了！”盛凯捷开心地向我道谢。

    “捷捷，有句话我得跟你说清楚，我们刚才做的这些事情，与其说是游戏策划，不如说很大程度上是游戏运营相关的工作。游戏运营这个坑，跳进去容易，想爬出来可就难了。”

    我作为一个过来人，清楚地明白盛凯捷在今天迈出了新的一大步，他心目中关于“垃圾游戏”的评判标准虽然不至于说是轰然倒塌，却也肯定是经历了一场七八级的大地震。“为了理想暂时妥协”，一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借口，然而，就如著名哲学家尼采所言——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

    “老班，说的那么可怕干嘛，我可根本就不会跳进这个坑里啊”盛凯捷发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

    “哼，你对黑暗面的力量一无所知！”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理解这些，只能借用《星球大战》里达斯维达的名言对他进行最后一波嘲讽。

    两周后，盛凯捷又在QQ上找我。

    “老班，新版本的测试数据一下子好了很多，我们的改动还是挺有效的！”这句话结尾的感叹号暴露了他的心情相当的不错。

    “哦？那个新负责人做了些啥呢？”

    “基本上就属于扛旗吆喝，不停地往高层办公室里跑”盛凯捷不忘在后面加上一个“白眼”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那这测试数据变好的功劳不就都归他了吗？”我好心地提醒盛凯捷。

    “呸，整个项目组也就他自己觉得是他的功劳吧。”

    “那你觉得高层是相信你这个应届毕业生呢还是相信他们高价挖来的人才呢？”我知道指出这一点现实很伤人，但是早点让盛凯捷有心理准备肯定不是坏事。

    “他装他的样子，我改我的游戏，他没影响我，我想改的东西他都批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盛凯捷的回答倒是显得非常豁达。

    “这点确实，能够完全放手给新人发挥的机会可真不多，你要好好把握。”

    “所以这不又来找老班你指导嘛”盛凯捷在句尾添加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怎么？骗钱骗上瘾了？还敢说你自己没跳坑里？”

    “这不是为了把游戏数据改好吗……”盛凯捷的这个省略号出卖了他，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有没有仔细想一下，你之前和达哥改游戏玩法内容，一般做一个大一些的改动要多久？”我决定好好给盛凯捷上一课。

    “少则一周，多则一个月”

    “我们上次归纳出的那么多收费点上的改动，修改一共花了多久？”

    “三天，后面一周基本都在测试……”差距已经很明显了，我甚至都怀疑根本用不到三天。

    “所以明白为啥有这么多骗钱的垃圾游戏了吗？”我最后进行总结，“在游戏基本框架较为完善的前提下，比起花精力修改游戏玩法内容，提高付费具有更高的性价比。”

    “明白了……”

    “而且随着你运用越来越多的游戏运营手段去干预游戏内容，你会发现修改游戏玩法内容是最低性价比的选项，导致你越来越习惯于依赖通过游戏运营去提升游戏的数据，所以才说它是一个大坑啊。”

    “那我要怎样才能从这个坑里跳出来呢？”我感受到一股不安从屏幕另一头传过来。

    “你短时间肯定是跳不出来了，但是你难受时可以多想想你女朋友！”我在句尾加上了一个“爱心”的表情。

    “你骗钱不是为了公司盈利，而是为了更出色地完成工作让你的女朋友过上更好的生活；为爱努力，又能反过来让你在将要被这些骗人伎俩吞噬的时候保持自我”我认真地解释道，这是我多年从业总结出来的经验。

    “明白了……”盛凯捷似懂非懂地应答，我很清楚他要完全理解这些话还需要时间，“那老班你当年孤身一人的时候是怎么保持自我的？”

    ……

    “捷捷你这是虐单身狗虐上瘾了是吧？！”我愤怒地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