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说好的不做垃圾游戏呢
2018年10月9日
整个国庆假期我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幸好妻子也因为畏惧假期旅游景点客流高峰没有坚持要出游,我得以有多一些的时间可以玩游戏。我在Steam游戏平台上有盛凯捷的好友,但整个国庆假期我都没见他上线过,这不禁又让我开始胡思乱想:他是在上海急着找工作?还是已经回了河南老家?会不会备受打击一蹶不振?
妻子明显注意到了我的不自然,幸好我在对待女儿的事情上都还算认真负责,没出什么差错,所以她开口时的语调还算温柔,但也能听出话中隐藏的不满,“还在想你那学生的事情?”
“嗯……”我无精打采地回应着,我的担心不是无理由的,因为我自身的经历和盛凯捷的有几分相似。2007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满怀信心地前往两位学长内推的上海一家知名外贸港企应聘外贸专员,当时我认为自己对于这份工作几乎是志在必得,胜券在握:我拥有比学长们更高级的英语等级证书,在校期间成绩优秀,也经历过一些外贸相关的实际工作,学长们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能应聘上,甚至去应聘的那天我都是坐着他们公司的班车去的。而结果,当我闯到最后一轮和公司总监面谈的时候,公司总监非常礼貌地说:“对不起,我认为您的性格不适合做外贸”……我也是一下子从“准备入职”变成了“无业游民”。
回头看看,我很感谢当初这位总监,因为外贸确实不是我感兴趣的工作,这么多年来的自我审视也让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做外贸。但在当时,我是相当受打击的,就好比是明天我要结婚了,酒席婚礼都准备好了,新娘却突然跑了。最糟糕的是,我从家里临走时向父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工作以后不再问他们要一分钱,而面试被拒后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足1000元。
所幸我的学长们相当的仗义,他们觉得是他们坑了我,愿意免费让我和他们分享10平方米的出租屋。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我不太愿意去仔细回忆的一段时光,白天不停地投递简历,参加面试;晚上为了节省开支也为了报答学长收留我会负责买菜烧饭;当然最令我煎熬的还是迟迟落实不了工作,这比工作后各种最后期限临近的折磨程度更甚,因为你对结果毫不确定,唯一确定的只有你钱包里越来越少的钞票。
我并非没有后路,只要两个多小时,我就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回常州,父母最多啰嗦两句,总归还是会端出饭菜,铺好床铺,提供远好于上海的基本生活保障。然而越是生活窘迫,我就越能理解那些不管是影视作品还是现实当中高喊着“我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家”的男性角色,尊严真的是压在现代男性身上的一座大山,尤其是在大学毕业这种应该要“建功立业”的时间点,如果直接回家啃老,那似乎就会被贴上“没出息”的标签,也许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我找工作这件事的结局还算是圆满,我最终在被港企拒绝后的第26天找到了人生第一份正式工作——游戏公司翻译,从各方面来说都非常理想的一份工作:离出租屋只有15分钟自行车车程,工作内容与我大学专业对口,薪水也非常符合我的预期。学长们对我能进入游戏公司工作兴奋不已,特地带我去小饭店搓了一顿以示庆祝,那是我人生当中特别快乐的几顿饭之一,我们一致把获得工作归结于“好运”,而好运总是让人心情舒畅。
但既然是“好运”,那就必然只会降临在少数人的身上,此时此刻的盛凯捷,到底还能不能获得幸运的眷顾呢?
“你说你操心人家孩子干嘛?你一个班级30多个学生,多几个这样的,你还操心的过来吗?”妻子一边拖着地一边埋怨,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从事纺织品检验检疫工作,就职于一家日资企业。妻子对于工作从来都是认真负责,但是她对她的公司几乎没有一丝好感:日本人今天又加了几条新规矩,今天又要加班,那几个最早进公司但没啥技术的老太婆又在作妖了……我根据她的描述很容易把她的公司想象成黑心的吃人企业。人一旦长期处于这种环境,性格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影响,我就总觉得妻子有些缺乏同情心,很多时候有点“铁石心肠”。
“到底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啊?”妻子突然很严肃的问。
“男的……你在瞎想啥呢……”我对妻子的妄想有点无语。
“跟你说哦,可得多多注意跟你学生保持距离,特别是女学生……”妻子又开始碎碎念,我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QQ响了起来,我快速地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图标,发现是那个新建立的“游戏从业者小分队”的QQ群图标在闪烁,便快速打开了聊天窗口。
盛凯捷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个整洁干净的办公工位,相当的宽敞,大屏幕的电脑已经打开,换成了二次元风格的动态桌面。相邻的左右工位一看就是老同事的工位,左边的工位堆满了各种二次元手办模型,右边的工位则是工工整整地码着各种书籍。
贾浩乐:“哇偶,捷捷,新公司?”
盛凯捷:“是啊”
嬴渠港:“妈呀,你这办公桌有我两个大”他也立马发了一张自己的办公桌照片,确实是只有盛凯捷的一半大,不过嬴渠港不大的桌上也堆满了各种二次元手办模型。
贾浩乐:“营长,你这个收藏数量跟捷捷左边那位比有点逊色啊。”
嬴渠港:“乐乐你懂个屁,捷捷旁边这个一看就是新手”他立刻截了几张小图,还用红笔把几个手办圈了出来,“这种一看就是翻模便宜货。”在手办模型领域,嬴渠港绝对是班上最专业的人士,自然不允许乐乐随意挑衅他的权威。
历诚宁:“哇塞,这显示屏,比我家里用的还大。”
贾浩乐:“呜呜呜,游戏公司真爽啊,我也要去!”
历诚宁:“上班第一天做什么呀,捷捷?”
盛凯捷:“没啥,就先跟人事报道,刚才人事小姐姐带着我参观了一下公司,然后安排了我座位,现在正在装软件。”
贾浩乐:“哦?我听到了人事小姐姐,捷捷,快来张小姐姐靓照!”
盛凯捷:“人家都结婚了。”
贾浩乐:“你咋知道的?你问过啦?好你个捷捷,刚进公司下手够快啊。”
盛凯捷:“人家手上戴着婚戒好吗。”
贾浩乐:“哇,你小子眼光真毒。”
历诚宁:“捷捷,老班的同事怎么样,靠谱不?”
完了,历诚宁啊历诚宁,你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精准踩雷。我不禁在电脑面前双手掩面,这下我坑了盛凯捷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
盛凯捷:“挺好的啊,人家是公司大boss,我也就见了一次。”
好家伙,高情商的盛凯捷这是在帮我圆谎呢!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把事情澄清一下,但是手指悬停在键盘上并没有勇气落下去,这该死的成年人的自尊心!
历诚宁:“公司多少人呀,大不大?”
盛凯捷:“还挺大的,八九十号人呢。”
历诚宁:“好家伙,新公司八九十号人,可以啊,老板肯定很有钱。”
盛凯捷:“貌似老板家里有十几套房子,超级拆迁户。”
历诚宁:“乖乖,家里有十几套房子,那之前还跟老班一起给别人打工是图啥?”好么,我觉得历诚宁干脆去转行做警察得了,他这么随意地问问已经快要把谎言戳破了。
贾浩乐:“捷捷,快老实交代,多少钱一个月?”贾浩乐这波转移话题属实漂亮,毕竟薪资问题是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了。
盛凯捷:“马马虎虎吧,5000块”
嬴渠港:“天哪,是我的两倍好吗,可恶的老捷捷!”
贾浩乐:“啊——捷捷你让我压力好大啊!你怎么敢开口要5000的啊?!我最多也只敢开口要3000啊!”
历诚宁:“专科毕业在上海要5000差不多啊,扣掉房租和生活费也剩不下几个钱了。”
盛凯捷:“阿宁还是明白人。”
贾浩乐:“不愧是老班介绍的工作,待遇就是好啊!”求求你贾浩乐别再把话题转回去了。
嬴渠港:“那老捷捷,你做什么项目知道了吗?”
盛凯捷:“嗯……这个……”
贾浩乐:“嗯?捷捷,难道是?”
盛凯捷:“没错,就是氪金抽卡手游!”我觉得这里应该要请一位老牌的日本动画片男配音来朗读一下,一定会非常有节目效果。
贾浩乐:“哈哈哈,垃圾游戏!”
嬴渠港:“哈哈哈,垃圾游戏!”
历诚宁:“哈哈哈,垃圾游戏!”
三个男生整齐划一地一顿嘲笑,刚才薪资问题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们原本占据着绝对的劣势,却突然抓住了盛凯捷的软肋,自然要盯着这一点使劲进攻。
历诚宁:“说好的绝对不碰垃圾游戏的呢,捷捷?”
嬴渠港:“偏偏还是氪金抽卡游戏,你不是最讨厌这类游戏了吗?”
贾浩乐:“哎,捷捷,我对你太失望啦,怎么一点原则性都没有的!”
盛凯捷:“我很有原则性的好哇,虽然游戏定了是氪金抽卡类型,但是我主要负责战斗和关卡策划,跟氪金关系不大。”
贾浩乐:“NONONO,捷捷,所谓‘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只要你人在这个项目组里,都是在为这个垃圾游戏服务!”你还别说,回想起在学校的时候,贾浩乐时常混迹于学生会和辩论社,讲大道理还是有模有样的。
我注视着四个男孩激烈地讨论,感觉自己也不方便插嘴,便悄悄地双击盛凯捷QQ的头像,开启了私聊。我犹豫了一下要怎么开口,却组织不出什么合适的语言,最后决定发送一个可爱的“暗中观察”表情。
“老班,我找到工作啦!”盛凯捷飞快地回复我,还带上了一个“斜眼笑”的表情,显然他心情很棒。
“可喜可贺!”我顺带加上了一个“鼓掌”的表情,这个恭喜可真的是发自我肺腑,“自己找的?”
“老金给的推荐,是他的朋友的朋友”盛凯捷的回答让我长舒一口气,我的好友如此靠谱这让我之前沉重的罪恶感稍稍稀释了一些。不过但凡做过互联网行业的都明白,“朋友的朋友”很多时候就是“不靠谱”的代名词。
“所以……怎么会去做氪金抽卡游戏?”
“老金说,现在我参与的这个项目大概一年多就能上线,他让我好好积攒点项目经验,回头再过去帮他。所以重要的不是游戏类型,是项目开发经验。”
“嚯……”这还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展开,看来短短半个多月,老金就已经从新公司夭折的挫折中缓了过来,还帮盛凯捷都铺好了路。一年多能确定上线的项目对于新人可以说是非常不错的试金石,而且重点在于老金还期待着后续的合作,这是对盛凯捷真的有相当高的评价啊。我这么想着,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毕竟学生出息了当老师的最开心了。
“不错不错,总算是好事多磨,住的地方找好了吗?”我乘机鼓励他一下。
“公司附近有集体租房的,还挺便宜的,两人合租一个月大概800块。”
“800很便宜了,我十几年前三个人合租每个人都要摊到900块了”我突然想起什么,“那前面工作没着落的时候你住哪儿的?”
“青年旅社啊,五十一天,八人间”盛凯捷打字飞快,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轻松与自信。
“妈呀,你女朋友来玩也跟你住青年旅社吗?”我想起网上看过的一些青年旅社男女混住的负面新闻,不禁捏了把汗。
“那哪儿能呢?女朋友来了肯定开个旅馆单间happy呀”盛凯捷这个调皮的“happy”成功地让我笑出了声。
“什么事情啊,把你乐的?”妻子打扫完卧室出来洗拖把刚好听到了我的笑声。
“哦,那个去上海的学生,他找到工作了”我毫不掩饰我的喜悦之情。
“瞧你,又不是你找到了工作,你得意个啥呀”妻子提起拖把,又追问,“什么工作呀?”
“做垃圾游戏!”我脱口而出,随后又被我自己这个回答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