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劳德鲁普的职业生涯里，不是没有经历过让他终生难忘的荣耀时刻。

    四十九岁的丹麦巨星拿到过七座联赛冠军和一座欧洲冠军杯冠军，他甚至还记得西班牙把他评选为二十五年来联赛最佳外援的时刻。

    劳德鲁普不缺荣誉，他也早已习惯了和大牌球星做队友，站在聚光灯下领取奖牌的喜悦。

    但是在英国，在温布利，米歇尔·劳德鲁普很希望带领斯旺西拿下这座冠军。

    丹麦人自己也说不清其间的原因。

    或许是走上教练岗位之后，自己得到的成就和球员时期天差地别——但是他还不到五十岁，在教练届，这个年纪属于少帅。

    只要不和一些特殊情况做对比的话——比如说现在站在阿森纳教练席的那个年轻人。

    也或许是劳德鲁普对自己的球员们有一些同情，作为天赋卓绝的巨星，劳德鲁普年轻时对那些天赋平平的同行的境遇不甚了解，可是走上教练岗位后，劳德鲁普看到了这么多天赋远逊于他的球员，却也在职业赛场中努力拼搏，渴望着属于自己的金钱与荣誉。

    再或许是劳德鲁普可能起了些爱才之心，斯旺西的阵容里不是没有出色的球员，那个亚洲面孔的寄诚庸，以及那个西班牙高个中锋米楚，他们的才华让劳德鲁普眼前一亮，假如有良好的成长环境，这两名球员未必不可能成为球星。

    于是，米歇尔·劳德鲁普想，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让他渴望为自己、为斯旺西带来这座冠军，联赛杯冠军。

    温布利的惊呼声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惊呼的来源是阿森纳的进攻，在斯旺西的攻防两端都再度落入下风之际，阿森纳的攻击势头重新崛起了。

    劳德鲁普看到自家球门的左侧，一名球员闪转腾挪间突破到了空旷的禁区腹地，他认出了那个人，西奥·沃尔科特。

    沃尔科特没有把内尔·泰勒放在眼里，这个赛季，“小老虎”的状态也非常不错，他是阿森纳进攻体系的受益者，他的队友总能在传切配合中找到机会，让他可以和对手的后卫一对一单挑，或者直接突入禁区。

    沃尔科特的速度本就很快，而他的技术也逐渐成熟了起来。

    有时候，沃尔科特自己都会被自己的进步震撼到，从新教练上任后，他的技术进步速度似乎比以前还要快上许多，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球性越来越好，也能在高速行进中更加自如地做出动作。

    内尔·泰勒的确没有拦住沃尔科特，阿森纳的后场临时形成三后卫后，丹尼·卡瓦哈尔的推进和套上愈发激进了，阿森纳的其他球员也会有意往边路靠近，创造局部过载。

    如果没有严格的战术纪律和防守组织，对于阿森纳流动性极大的阵型变换，斯旺西是没有多少好的抵御手段的。

    回防的巴勃罗·埃尔南德斯毫无还手之力的迷失在阿森纳的进攻小组中，西奥·沃尔科特爆趟突破内尔·泰勒，斯旺西后卫在没有队友辅助的情况下束手无策。

    沃尔科特趟过内尔·泰勒后，把球换到左脚，斜方向往禁区内部切入。

    他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逆足内切型边锋，但是走斜线杀入禁区，对成长了一个赛季的沃尔科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阿森纳的球员们开始涌入禁区，当需要投入人数击穿对手的防守时，这支球队从来不会犹豫。

    沃尔科特冲进禁区，他调整了一下节奏，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停顿，甚至起到了欺骗对手重心的效果，高大但是缓慢的阿什利·威廉姆斯被晃的跑开了一步，把球门漏了出来。

    “小老虎”摆动大腿，起脚射门。

    斯旺西球员漏出的空间不大，迈克尔·沃尔姆堵住了角度，却没有摸到球。

    “咣当！”

    沃尔科特的射门撞上门框，反射到外侧，下一刻，又被弹进了球门里。

    埃梅里克·奥巴梅杨狂笑着奔向角旗区。

    ……

    陈耀松了一口气，时间来到了七十分钟，阿森纳把比分优势扩大到了二比零。

    刚才那个球多少有点运气因素——但也不一定。

    对于阿森纳这样的球队来说，并不是只有严密的战术配合创造出来的进球才叫进球，在自由的进攻框架里，每个球员的天赋和特点也是制胜手段。

    “这是个安全的比分。”胡安·利略神态轻松，助教的脸色一般都是严峻的，此时，连他都愿意多露出点笑容了。

    “有一点儿幸运，西奥的射门击中了门框，而奥巴正好出现在那里，把球补进了球门。”博格坎普说，“不过奥巴的嗅觉也很敏锐。无论怎么说，我们基本上赢定了。”

    陈耀没敢表现得太兴奋，虽然他知道胜局已定，但是毕竟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

    他不能给球员们一种懈怠的感受，这是他亲自争取的第一座冠军，他不能容忍一点点的错误。

    还有什么后手吗？陈耀看向不远处的米歇尔·劳德鲁普。

    平心而论，劳德鲁普这赛季干的不错，把斯旺西不算好看的班底带到了超出预期的高度，还能贡献赏心悦目的足球。

    但是可惜，胜利者只有一个。

    ……

    就这么结束了吗？

    米楚站在场上，大口喘着粗气。

    西班牙前锋踢得很难受，他不像在联赛中那样，能找到很大空间。

    自从纳乔·蒙雷亚尔上场后，有些时候，米楚不仅要面对阿尔特塔或者拉姆塞的纠缠，想要往前插上时，蒙雷亚尔、维尔马伦、默特萨克三个人组成的防线让他找不到足够的空当。

    尤其是替补上场的纳乔·蒙雷亚尔，米楚觉得这家伙就是憋着一股劲上来的，他这是在老东家憋了多久了？刚来到新球队就这么卖力？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吧。

    二十八岁的西班牙前锋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了。

    上个赛季，他出场三十七次，打进十五球，凭借这样的表现，米楚来到了英超。

    这赛季，他至今已经打进了十四粒进球，即使和众多身价远超自己的前锋相比，这个数据也不遑多让。

    但是他依然是米楚，是那个从西班牙的弱旅中走出来，年纪越来越接近三十岁，终此一生都无法触碰到冠军的荣耀，没有机会进入豪门球会的平凡球员。

    米楚抬头看了看电子记分牌，零比二，七十一分钟。

    还有十九分钟，斯旺西落后两个球，基本上没有机会了。

    西班牙前锋看到主教练在调兵遣将，两名球员在场边热身了，劳德鲁普似乎还打算做最后一搏。

    劳德鲁普做了两个换人，他换上了苏格兰中锋斯蒂芬·多比，和比利时左边翼罗兰德·拉马赫。

    换上来的两名球员跑到场上球员身边，交代了主教练的吩咐。

    米楚静静地听着，看不出他的表情。

    ……

    七十分钟之后，斯旺西的进攻手段发生了改变。

    阿森纳的攻势开始减弱了，球员们渐渐回收，控制场上节奏。

    这不难理解，手握两球领先，而且是在联赛杯决赛，还是年轻的阿森纳主帅的第一场杯赛决赛，阿森纳需要的不是再博取一个进球，而是谨防胜利的果实溜走。温布利已经响彻了阿森纳球迷的歌声，在球迷们看来，这个冠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为什么表情还这么严峻，先生们？”博格坎普打趣道，“你们看着就像我们落后两个球一样。”

    “我们在转换节奏，丹尼斯。”陈耀的声音有点忧虑，“在这个时刻，我们犯了很多错了。”

    场上，斯旺西的中后场球员们觉得压力突然一轻。

    寄诚庸尝试了一整场的威胁传球，但是他最有威胁的时候就是开场那五分钟了。

    之后的将近七十分钟，虽然寄诚庸时不时还在寻找机会直接找到前锋，但他成功传出去的球寥寥无几。

    他似乎看到了机会，阿森纳球员们放松了前场的围逼，渐渐寻求控制住阵型的平衡和节奏的稳定……而空隙出现了。

    斯旺西的两个边后卫完全推了上去，米歇尔·劳德鲁普愿意冒这个险，现在，还能冒险是他的幸运。

    刚刚换上场的斯蒂芬·多比和丹尼·格拉汉姆同时站到禁区里，斯旺西的攻击阵型呈现出4-4-2的格局，但是更准确的说，斯旺西的中场是一个菱形，因为米楚还游弋在前锋身后，阿森纳的两线之间。

    寄诚庸送出了这场比赛他最大胆的一脚长传。

    但是这脚传球却不是传向阿森纳防守最密集的中路。

    这脚传球送向了斯旺西的左路，左边前卫罗兰德·拉马赫刚刚上场，体力充沛，他的停球直接停到了西奥·沃尔科特的身后，加速趟过了徐徐退防的丹尼·卡瓦哈尔。

    内尔·泰勒早就从后方套上，他迈开步子越过了卡瓦哈尔的追防，沉到了比拉马赫更靠后的位置。

    卡瓦哈尔的回追失去了目标，他不知道该卡住内尔·泰勒的位置，还是阻挡拉马赫的前进，而拉马赫起脚传中。

    皮球从四十五度角旋进禁区，斯旺西的球员们突然集体冲入禁区，除了斯蒂芬·多比和丹尼·格拉汉姆之外，还有米楚。

    劳德鲁普的最后一搏，是在禁区里塞进三个前锋。

    他们放弃了传导，放弃了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用最直接的手段，打到了阿森纳的禁区。

    斯蒂芬·多比高高跳起，没有蹭到球。

    丹尼·格拉汉姆高高跳起，也没有蹭到球。

    托马斯·维尔马伦起跳争顶，也没有蹭到球。

    佩尔·默特萨克应该可以争到球，但是在他触碰到球之前，米楚抢在他之前碰到了球。

    一米八五的西班牙前锋用优雅的姿势把球顶进了球门，他就像飞了起来，飞翔着。

    七十六分钟，一比二。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陈耀阴森着脸和身边的教练们说道。

    他跑到场边，喊道：“集中注意力！最后十五分钟，不要做那个犯错误的人！”

    米歇尔·劳德鲁普一握拳，丹麦人咬着牙，或许还有机会？

    米楚把球从球门里捞出来抛向中圈，他也想着，或许还有机会？

    一支平民球队，走到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啊。

    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他们又怎么舍得放弃呢？

    阿森纳的球员们表情不太放松。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没有多少经历决赛的机会，两个球的领先优势骤然变成一个，势在必得的比赛忽然陡生悬念，畏惧失败的压力出现在他们心头。

    佩尔·默特萨克看出了队友的情绪，德国人跑到什琴斯尼面前，拍了拍年轻的波兰门将的脑门，“小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守好门，其他的事交给我。”

    米克尔·阿尔特塔也迈开已经酸痛的双腿，奔跑过一个又一个队友，提醒他们集中精力。

    老将的价值，就是现在了。

    ……

    九十三分钟。

    比赛进入了补时的最后时刻。

    过去的十五分钟，对阿森纳和斯旺西都是煎熬。

    斯旺西一次次执着地把球送到阿森纳的半场，阿森纳的球员们奋不顾身地把球踹回斯旺西的半场。

    双方都没有心思慢悠悠地控球了，他们的体能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只有对胜利的渴望还在支撑着他们的脚步。

    应该是最后一次角球机会了。

    斯旺西的角球。

    陈耀屏住了呼吸，博格坎普和利略也站在他的身旁，看着禁区。

    阿森纳队员和斯旺西队员们纠缠在一起，等待角球发出。

    陈耀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做的了。

    这不是电子游戏，他不能操控球员，现在一切都要依靠他的队员们，看他们的意志能不能坚持过最后一分钟，又或许要看看上帝是站在谁那一边。

    角球发出。

    质量很高，这个球飞旋向球门远点，近角的斯旺西前锋们是个伪装，他们吸引了阿森纳对抗最强的几名球员。

    球的轨迹缓缓下落——这大概是个错觉，因为重力不会因为球速和改变它落下的时间。

    但是在米楚眼里，这个球下坠的确实缓慢。

    他从远处突然启动，他的身边没有阿森纳球员的紧密盯防，他们都被吸引到近角了，这是阿森纳的防守疏忽。

    米楚跳了起来，他又飞了起来，他的头顶向那个下坠的皮球，就像吃金币的超级马里奥，只是这次的金币比以往更贵重。

    他顶到了球。

    温布利短暂的寂静了一刹那。

    陈耀的心也纠紧了。他发不出声音，看着皮球飞向球门……

    ……然后被一双手抱到了怀中。

    什琴斯尼重重落到地上，他的怀里紧紧抱着那颗皮球。

    裁判吹响了哨音，比赛结束了。

    陈耀一瞬间放松下来，他的脊背被汗水浸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了，还有人在他耳边高喊着：“这是我们的第一座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