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和孟清河都愣了愣，旋即两个人的手慢慢分开。

    孟清河吐了吐舌头，假装不在意地说：“教练先生，你想去哪儿走走吗？”

    陈耀也假装注意着远方的球迷：“好啊。”

    两人随着人潮缓缓离开球场，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对球迷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

    阿瑟踮了踮脚尖，疑惑地嘟囔：“我幻觉了吗？我好像看到了陈教练。”

    “我……我好像看到了玛丽安娜。”唐娜心虚地补充。

    阿瑟和唐娜面面相觑，都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

    “我还是就当没看到吧。”

    “我也是。”

    ……

    孟清河和陈耀走出去了一段路，路上的人稀少了些。

    踌躇了一下，陈耀先开口了：“孟小姐，很感谢你今天来看我的比赛。”

    “难道不应该吗？”孟清河低头笑道，“我们是有约定的。”

    “谢谢你……如果我知道有你在看台上，我会安心很多。”

    “看来我也给你带来好运啦。”

    “孟小姐……”

    “不。”孟清河拂了一下发丝，轻声说：“叫我清河吧。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哀伤，“我的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引自一句古诗，‘满船清梦压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陈耀说，“但是它的前一句是‘一夜湘君白发多’。”

    “是啊。”孟清河苦笑了一下，“看起来是浪漫的，它却有迷茫和悲情的内核。我也是这样。”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父母让我读了国际部，从那时起，他们对我的一切期望就是来到国外。”孟清河歪歪头，说，“你也知道，那个时候……他们觉得外面才是最好的。”

    “我一直很努力的学习。我的家境并不能支持我肆意的挥霍，我的父母给我灌输的所有观念就是，挑战自己，超过别人，去外面的世界立足。”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我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我只知道我不应该让他们难过。每一次，我看到父母的鬓间多了白发，我都只能告诉自己，再努力一点……”

    “最后，我成功来到了伦敦。父母送我上飞机的时候，他们笑得很开心，我却只想流泪。他们觉得他们对我的培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一直想和他们说，我没有那么多想法，我只想留在他们身边，安安稳稳地照顾他们。但那不是他们想要的。我一直在努力成为他们希望我成为的样子，他们也不惜为此做出牺牲。”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见到他们的机会寥寥无几。每一次见到他们，他们都更苍老一分。为了让他们相信他们做的一切是有回报的，我在英国从来没有放松过，我一直在奔跑，不顾一切地奔跑，尽管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路是什么。”

    “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在工作中也是这样，我总是想把所有事情做好，我加班，我熬夜，我像一只刺猬一样逼迫别人工作。没人喜欢这样的我，没人愿意接近我，我也不喜欢我。”

    说到这里，孟清河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她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她呵出的气在空气中画着一朵朵白云。

    “卷死自己，累死别人……”陈耀悄悄嘟囔。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孟清河把咖啡杯丢到垃圾桶里，耸耸肩：“所以，这就是我啦，一个无聊又凶巴巴的人。我要感谢唐娜，她竟然愿意接纳我。”

    “孟……清河，我不喜欢说教，但是生活不应该是如此的。”陈耀说。

    “是啊。”孟清河莞尔一笑，“所以，我来看比赛了嘛。”

    “在英国这么多年了，你从前都没看过吗？”

    “因为唐娜也不喜欢嘛……直到她被那个大叔勾引去看球之后。”

    她说的是阿瑟，陈耀心想。

    “一开始我真的难以理解这个运动。小时候，我家不远处就有个足球场。每次联赛散场后，路上就都是用各种方言对骂的大叔。我父亲也不喜欢这个运动，他觉得这项运动是粗俗的，让我离它远一些。”

    “但是在英国，人人都爱足球不是吗？”陈耀说，“而且英国足球最早是被贵族所喜爱的。后来，它被中产和无产阶级所接受，真正拥有了活力，成为了人民的运动。”

    “哦，不好意思。”陈耀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说教的意思……”

    “没关系。”孟清河说，“我也觉得，我父亲错了。人没有高下之分，但是现实生活中很难做到。但是足球，它是属于所有人的。不论阶级，不论出身，不论种族，足球能给每个人带来公平的快乐。”

    “而且阿森纳是人民的俱乐部。我们永远不应该脱离和球迷的联系。”陈耀说。

    “？”

    孟清河看了眼陈耀。

    “教练先生，我们是在开俱乐部发展战略研讨会吗？”

    “啊，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如果我们真的能一起讨论俱乐部的未来，那该多好。”

    “啊……是吗……”

    “哎呀。”孟清河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她看了看陈耀，笑嘻嘻地说：“谢谢你啦，教练先生，陪我聊了这么多。”

    “唔。”她皱了皱眉头，遗憾地说：“可惜我马上就要到忙季了，之后的比赛不能常常来看了。”

    “就算我不在球场，你也要赢球啊。”孟清河把脸凑近了些，说道。

    她呼出的空气拂过陈耀的脸庞，他的呼吸也跟着沉重了一些。

    “好啦，我打一辆车回去吧。”孟清河把脸庞挪开，正好拦住了一辆车，回头一笑，“要加油哦。”

    “嗯……注意安全，清河……”

    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初冬的夜晚。

    浓重的黑暗再次淹没了道路，伦敦的冬风呼呼吹过，带起一些沙子，打在地面上。

    天气有些冷，但是陈耀松开了衣服的扣子。

    他不觉得冷，甚至觉得有些热。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球迷的歌声，声音高亢，热情洋溢，他们一定也觉得这是个火热的初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