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仙侠故事,从未有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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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归乡

    月淡,云轻,霜冷,林寒。

    阴森诡异的魔鬼林中,清月的光辉透过明静如水的空气,冷冷地投在一片阴暗的树林之中,因为久无人烟,每棵树都长得有三四人合抱之粗,枝叶遮天蔽日。树底下阴暗潮湿,层层青苔和寄生植物倒垂覆盖在巨大的枝条和树干上。

    正值阳春三月,树下盛开着零星小白花,在小白花和青苔繁茂生长的一颗大树底下,一具年代久远的枯骨,在星星点点月光中寂寞地沉睡着。

    在盘虬交错的树根之中,布着一个紫色结界,光芒流动,照亮了前面一大片苔地。树根之中,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在默默沉睡,呼吸一起一伏的。有些树根,还扎在他的身体里面,树叶间时不时有点点微光闪动,渐渐升起,消失在树梢间。

    他们一家虽不算富裕,但在汴州城内拥有一座染坊和一座小小的油纸伞作坊。小小年纪的他,在城南书院读书,诗词文章已略有小成,妈妈已预备好一应细软银两,待冬月里上京赶考。他已经和两位要好同窗相约,结伴同行,如今已是秋天,一天天数着出发日子,眼看就要到了。

    那一日书院例行休沐,他正和爹爹在伞坊描画油纸伞。

    他正在画一朵大红牡丹,才刚刚画好,就迫不及待叫爹爹道:“爹爹,你看我画得如何?”

    爹爹放下那一片用来做伞柄的竹子,看了看画,笑道:“我儿丹青妙笔,如今又有长进,如若卖到绛云楼去,恐怕姑娘们争着要呢。”

    “那我再多做几把,免得她们到时候打起来了呢”。他说罢,微微一笑,脸上满是稚气。

    此刻蓦地从门外闯进来五只大汉,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开门的小厮一刀砍下,随后一顿乱杀。作坊里,鲜血飞溅,一应作坊学徒,通通倒在了血泊之中,小溪都被染成了红色。

    那一日秋风大起,细雨如针,漫天都是飞舞的油纸伞,伞上溅满淋漓的鲜血,好似雨中盛开的红梅,妖艳夺目。

    他逃走时,看见爹爹抱着恶人的腿,那人正一刀一刀砍在他的背上,砍一刀,鲜血就溅得老高,那血液溅在那人兴奋的脸上,有一种狂热的美丽。

    爹爹眼睛瞪得老大,死死抱住那人,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爹爹被那人一脚踢开,张大满是血沫嘴巴,一边抽搐,一边呼吸。

    随后他们又去到家中,抢走了他从王陵中得来的宝剑,杀掉了婢女仆人,终于要对他们娘俩下手了。他背起妈妈就跑,跑啊跑,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四周响起阵阵邪魅的笑声,似乎在远处,又好像就在耳边,寒入骨髓。他惊叫着往前跑,四周仍旧是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突然亮起两盏血红的鬼火,那是两只深邃的幽瞳,穿透无尽的黑暗,在尘世之中苏醒。

    那结界陡然消失。他似乎是做了一场噩梦,浑身颤抖着醒来,周围是一片缠绕的树根,禁锢着他的身体。他抬手摸了摸脖子,触手光滑细腻,没有一点伤痕。

    “我还活着?这是哪里?”他心中疑惑。

    他一边手脚并用,折断树根,一边往外面挤出去。只闻得噼里啪啦一阵树根断裂的声音,他终于来到空地上。林中月明如昔,林风吹在他赤裸的身体上,有些许凉意。

    “妈妈!”他看见了树底下那具枯骨,认出了她以前佩戴的紫云晶项坠,大哭道。

    哭了一阵,他取下项坠,戴在脖子上,徒手挖出一些泥土,将妈妈的尸首掩埋好。

    正想要走,一眼看去,眼前一个朽烂得不成样的口袋残片中,一只金蟾,一把匕首,一把生锈的剑,两本书,还有一缕青丝——那是他深爱的孟姑娘赠予他的,竟然都完好无损。只是那深黑的石头,不见了去向。

    就在他准备收拾这堆物件时,一具年代久远的枯骨,在一应杂物中露出一角,显现在他的眼前。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他认出了,这些衣服的碎片,就是那一日殒命之时,自己穿的衣服,而脖子上,还兀自挂着他长久以来佩戴的龙纹玉佩。

    那具骸骨恐怕就是自己的肉身腐化的结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已然变成一个幽灵。可他拧了拧自己的胳膊,那清晰的痛楚表明,自己分明是一个活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骷髅白惨惨的,野兽清晰的齿痕,今日犹见。空洞的双眼,里面一片黑暗,已然失去了所有生机。他轻轻捧起那个头骨,凝神注视着,满眼都是悲伤。

    他心想,不知道哪位前辈高人,竟然有如此本事,为了救我,不惜重新为自己换了一副新的躯壳。

    “看这情形,我在这林中,不知度过了多少日月。既然活着,这血海深仇,我林泉必报之。”他想道。

    原来此人竟然是十年前业已身死的林泉,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侥幸逃得性命。

    林泉虽然心中惊异万分,可自己活着,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怀着难以名状的忧伤和惊喜,将自己的枯骨埋在妈妈旁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立下誓言,道:“我林泉若不报得此仇,生生世世,永不为人。”

    他摘了几片阔叶挡住私处,又用一片叶子将一应东西和几锭银子包了起来,趁着月色如画,当即决定往北走,到了汴州再计议报仇之事。

    不知多少个时辰之后,林泉出了林子,远远的看见一个小山村。

    进到村子里,他看见竹篱间晾着几件衣服,想要偷过来穿,可良心又不许,心中有些犹豫。可是想到报仇之路,恐怕少不了多做昧良心之事,那些所谓正义,所谓圣贤之道,就都不要了吧。无论如何也要迈出第一步,就从偷走这几件衣服开始。

    他狠下心来,爬上歪歪斜斜的篱笆,将几件衣服一一扯了下来,欲待要走,不料院子里突然响起一连串狗吠。他赶紧跳下篱笆,不料脚下一滑,膝盖磕在一个石头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趔趔趄趄爬起来,就想要跑。

    可那只狗此刻已经追出门外,一口咬住衣服不放,就要往回扯,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一人一狗两厢里一时僵持不下。

    林泉心中气愤,心想,你要多管闲事,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于是一脚踢在狗背之上。那狗吃疼,嗷嗷叫着,松开嘴跑到一边。

    此时,屋内之人,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拿着竹子在地上敲出很大的声响,粗里粗气大声说道:“是哪家小贼,在爷爷地面上,如此猖獗。”

    林泉大惊,趁这个空隙,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不知跑了多久,直累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停下。

    林泉腹中不觉饥渴难耐,远远的看见一汪泉水,于是朝那里飞奔而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大啜一口泉水。疲倦渐渐袭来,他心满意足倒在泉水边的草地上,胸口一起一伏的。

    刚才一直顾着逃跑,现在静下心来,良心这才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自幼熟习圣贤,突然之间作恶,难免如此。他心中委实难安,自嘲道:“若是孔夫子他老人家得知此事,恐怕要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吧。”

    他坐起身来,眼前一弯新月,倒悬在平静的水面之上。水中倒影,自己的容貌仍旧一如往常。

    夜色清明,他心中也渐渐平静,躺在地上微微小憩,不久东方既白。林泉在泉水之中囫囵洗了把脸,但见远处官道之处,隐隐传来些牛马之声与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林泉走上官道,见大道之上热闹非凡,汴州城周边各村牛车、马车、驴车拉着些时兴的瓜果鲜蔬,乡间野味,绸缎布匹之类,络绎不绝,俱往汴州城而去。

    汴州郊外是林泉幼时常常骑马郊游的地方,如今虽然变化颇大,但一应地貌,依旧如初。面对同一片天地,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却大大不同了,往日的快乐昨日还历历在目,如今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这春日的大好时光格格不入。

    林泉在城外一茶肆挑拣一临近官道处,靠窗坐下,要了一杯杯清茶,独自啜饮,一边观看来往行人。

    小二前来倒水,林泉问道:“敢问小二,如今是何年何月?”

    那小二正在添水,闻言一惊,茶壶水也不倒了,惊讶地问道:“客观何有此问,众人皆知,如今乃是明通九年。”

    林泉道:“明通九年?莫非陛下改了年号?”

    小二笑道:“武灵皇帝在大中十三年业已驾崩,如今在朝的,乃是天业皇帝。”

    林泉欲待再问,那小二只道是来了个神经病,哂笑着摇头走开去,口中念道:“看这秀才眉清目秀的,敢情是个呆子,真真可惜了了。”

    此时从楼梯间走上来一个瞎子,被一个小厮搀扶着,摸索来到案前,把桌上的的惊堂木一拍,四座顿时哑然。林泉知道他是要讲故事了。到茶肆听说书,这是昔日里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那说书的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摇头晃脑,慢悠悠道:“在下不才,今日登堂,为大家带来一段传奇故事,请众位看官,如若听得舒心,还望慷慨解囊,给我瞎子几个赏钱,如果讲得不好,还请各位稍安勿躁,赏脸捧个场子。”

    他的声音喑哑,韵味绵长。

    瞎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话说武林之中修真门派,要数太华山天玑宫为天下之最。那太素宫虽然同属灵剑派门下,可是近年来江河日下,声势威望,大不如前。而那南方剑宗一脉,自诩为天下剑道正宗,自迁入长安以来,依附朝廷,甘为鹰犬,如今已不足道也。

    只有那天玑宫,百年来人才辈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匡扶天下正义,天下之人,莫不敬重。老身这回要说的,就是天玑宫掌教洪武真人座下,首席大弟子,司马长……”

    不远处的茶位上,坐着一个锦衣男子,神采风流,颇为魁梧。与他面对面坐一剑客,作侍从打扮,听到那瞎子编排南剑正宗,当即对那贵公子低声道:“公子,你听,果然是瞎子,尽瞎说。待我掀了他的摊子,给殿下出出气。”

    贵公子面色微怒,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得妄言,左右探头,低声道:“嘘,外人面前,不要嚼舌头,且让他们爱说什么,说便是,切不可暴露你我身份。”

    就在此时,茶楼右间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众酒客都齐刷刷转眼看去。

    原来那瞎子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轰隆一声,不远处一张桌子,就被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愤怒地当场掀翻。他们一行三人,那掀翻桌子的,似为首领。

    “你这臭瞎子,休得妄言,那天玑宫一群老道,如何能与我太素宫相比,那司马长风,不过一介草莽,我派微末弟子,也能将他斩于剑下。”听得那道人粗声粗气地说道,似是极怒。

    那瞎子心中一惊,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要贬低太素宫,只是想要把那司马长风吹得神乎其神,引起看官兴趣,却不料冤家路窄,平日里十年也遇不见的太素宫弟子,竟然今日在这破酒馆遇见了,真是时也命也,一顿毒打,在所难免了。

    他却不知,南方剑宗之人,也在此中。

    座上的侍从,似年少气盛,见这么一闹,终究按捺不住,也不管公子向他投来的劝诫目光,嘲弄那道人道:“那司马长风是英雄还是草莽,我不知道,但依我看,如阁下这等太素宫的微末弟子,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将“阁下”二字,语气故意加重,当真口无遮拦,放肆至极,意在挑衅三人。

    那道士如何听得这句话,果然拔剑怒起,剑尖直指他胸口,气冲冲道:“你这小崽子,胡说什么?”

    那侍从见状,依然气定神闲,继续道:“你是聋子吗,我说什么,你不会听不见吧?”

    道士怒道:“小儿欺人太甚,快快受死!”

    说罢,与另外两个弟子,执剑上前,修为似是颇高,眼看那侍卫身上要被戳几个大窟窿。

    面对三个道士剑锋直指,那侍卫仍旧泰然自若。他冷笑一声,迅速放下茶杯,左手顺势拔出倚靠在桌角的一柄长剑。

    但听得铮然一声,那柄长剑在道士剑身之上划了一圈。当中道士,就感觉手腕一阵疼痛,顿时无力。剑随即“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而左右两个弟子的攻势,被那侍卫划弧线的长剑纷纷格挡,剑锋偏离原来的轨道,纷纷砍向两边的桌子。顷刻之间,两张桌子变成了两半。

    那人竟然是个左手剑客,但见一招之内力挫三人,而兀自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剑法之高明,令人咋舌。

    中间那道士见状大惊,眼看手腕,有乌紫之色。原来那侍卫打他用的是剑身而非剑刃,若非如此,他的手掌这时已然被斩落在地。

    道士自知不敌,可众人面前,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心中不忿,又用拳头去打,却被当胸一脚,踹下楼梯,接连几个翻滚,疼得嗷嗷叫唤,气焰不再,又惊又狼狈。剩下两个弟子见状,赶紧飞奔而下,扶起他来。

    那道士道一声:“走!”

    三人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灰溜溜地逃走了。

    一开始,眼见茶肆之中剑拔弩张,小二赶紧通报给掌柜。

    掌柜匆匆忙忙上来,见一位客人一骨碌滚下楼梯,而楼上三把桌椅,一应茶盏俱碎,茶汤四处飞溅。他不禁心中痛惜,急急顿脚道:“哎呦,怎么打起来了,哎呦,我的椅子哩,我们小本生意,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那公子面有嗔怒之色。侍卫心慌意乱,低下头去,面有认错之意。

    公子责备道:“看你干的好事,走吧。”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就走。

    林泉见这公子哥,魁梧强壮,举止秀逸不俗,只觉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心中钦佩,不觉多看了两眼。不料两人目光汇在一处,于是抱拳行礼。

    林泉心道,那剑客恐怕来头也不小,而那位公子,不知什么身份,竟能得他的护卫。只是江湖中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当真无趣得紧。那瞎子可倒好,自己挑起了事端,反倒率先溜走,没吃苦头,算是他拣着了。

    是非之地,宜速速离去,他在桌上撒下五枚茶钱,自顾自进城去了。

    林泉在官道之上又走了约二里地,到得汴州城南门口。

    但见三月的烟霞灿烂,莺飞草长,繁花开得正盛。护城河兰藻碧绿,游弋几只黑色蝌蚪,河畔柳树新绿,绿荫匝地,三两只黄鹂,往来穿梭其间,时不时引吭高歌。

    一切俱与旧日无异,但世界终究不再留有他的痕迹,他成为了故乡的过客。

    林泉默想:“武灵皇帝在我死后第三年便已驾崩。如今已是明通九年,看来我不在世上,已经有十年之久了。倥偬十年,物是人非,不知昔日同窗,是否各自安好,孟姑娘是否安好,不知嫁在谁家,多半便是那朱温了,倘若真是如此,那该多惆怅啊,她的儿女,恐怕都会叫我叔叔了吧。”

    想到这,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恼人的惆怅,不觉握紧了手中的那一缕青丝,突然间归心似箭,于是加紧了脚步。

    城中道路依旧。他回到以往自己家中,却发现府门早已换成别人的名字。林家如今已是产业不再,房屋易主,没了他的存身之处。

    少时,凭着记忆,林泉闲逛到朱府。眼前朱门红楼,金碧辉煌,宛如天阙,绵延好几个街巷。门前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两个府奴执杖而立。

    林泉呆呆地望着朱府高大的门楼,黯然神伤。想那朱诚老贼就住在这府门之中,他如今身居高位,区区贱民,想见他一眼都难如登天,何况击而杀之。况且,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出入自有护卫相随,自己又没有武功,恐怕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这样想时,不觉走得近了些。那守门的府奴早就注意到林泉,高高扬起的脸上透着轻蔑与傲慢,他们以为林泉会赶紧走开,谁知那人呆呆的,一眼也不看他们,反而往前走来。

    “去,去,哪里来的乡野村夫,竟敢在节度使大人府邸东张西望,我看你是皮痒讨打,识相的,速速离去,不然别怪我棍棒不长眼睛。”他当即被一个府奴厉声喝住。

    府奴说罢,把棍棒横在跟前,把林泉推了出去。林泉从小到大,哪里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欲待申辩,早就已经被打了几棍。

    林泉吃疼,只得暂且退下,徐徐计议。他欲待找一处客栈落脚,买几件体面一些的衣服,梳洗一下,明日再探。刚转身时,迎面撞到一个人,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林泉拱手说了声:“抱歉。”

    两人对视一眼,谁知那瘦子不知为何,眼神游移,弯腰低头,也不答话,迅速钻进人海之中,好不奇怪。

    不久林泉到得一处客栈。他盘缠不多,总共两锭银子,用完还不知道怎么办。他又不会谋生,只好节约用钱,于是道:“掌柜,请给我开一间下房。”

    掌柜道:“下房二十文一天,概不赊账。”

    林泉一摸腰间,不觉大惊失色,银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这才想起刚才与那瘦子的遭遇,瞬间醒悟。

    那掌柜见状,轻蔑一笑道:“若无银子,客官请到别处去吧。”

    匆匆忙忙回到街头,哪里还有那瘦子的影子,如今口袋空荡荡的,只有十几文钱,只怕日后只能露宿街头了。他气得咬牙切齿。

    这几日林泉都在朱府外游荡,日日只买几个馒头充饥。他要寻找进去的地方,奈何四周都是高墙,攀不上去。

    不多久,他仅剩的十几文钱告罄,腹中饥饿,不知怎么办才好,而且不曾换洗衣服,沐浴梳洗,衣服又皱又脏,胡子拉碴,日渐邋遢起来,终于变成了如乞丐一般的模样。

    林泉饿得眼冒金星,经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放下尊严,战战兢兢,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摊贩前讨要。而那些卖食小贩,见林泉没了钱,就都驱赶他,他连一只馒头都不曾讨到、此刻他才方知人情冷暖,慨叹不已。

    林泉一连饿了好几天,晚上又要忍受春夜寒苦。奇怪的是,眼见其他乞丐因为缺衣少食,个个愁眉苦脸,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萎靡不振。反观他自己,非但没饿死,而且没有变瘦,反而依旧精神饱满,走街串巷,脸不红气也不喘,竟不知为何。只是饥寒交迫的感觉,依旧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免不了总想讨一口吃食。

    这天夜里,林泉蜷缩在破屋之中,在身上随便盖了些稻草御寒,盼望漫漫长夜早些过去。一个手杵竹棒,头发稀疏的瘦弱老乞丐走到他跟前坐下,把手头的麦饼掰成两半,递一半到他跟前,说道:“小娃娃,吃吧!”

    林泉知道这份食物来之不易,不知他遭了多少罪才讨要来的,他于心不忍,于是道:“老人家,我不饿,还是您吃吧!”

    老乞丐道:“我看你啊,刚做乞丐不久吧,连要饭都不会,我看你已经在这儿饿了两天了。”

    林泉神色略显尴尬,说道:“晚辈惭愧。”

    老乞丐继续道:“我们这些做乞丐的,不是老弱病残之流,就是好吃懒做之人。我看你好手好脚,又是个老实人,不放趁着年轻,找个差事养活自己,才是正途。”

    林泉心中感动,道:“多谢老人家,在下记住了。”

    那老乞丐把那一半黑黑的面饼硬塞到林泉手上,颤颤巍巍坐在他旁边,接了一碗屋檐落下的雨水,就着麦饼嚼了起来。他的黑牙齿有些稀疏,嚼这又干又硬的饼子颇为费劲。

    想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本应在家颐养天年,却独自在街头乞讨,他于心不忍,问道:“老人家,为何独自一人在这,你家里可有亲人。”

    老人家道:“都死啦!老头我原本姓成,住在城外小桥村,老伴早死,本来膝下留有二子,以慰天年。如今连年兵祸,去年我大儿子被强征去往那朱诚手下当兵,战死了,今年小儿子得寒热,也走了。那朱府的家奴王成龙,狗仗人势,见我孤单一个老头儿,无依无靠,就霸占我家田地屋子,把我老头一个人,硬生生给赶了出来。”

    说罢,干枯的眼眶里流出了几滴眼泪。

    林泉气愤道:“如此作恶,官府不管吗?”

    老乞丐道:“管,怎么管,那汴州刺史张纪之,就是那朱诚的一条走狗,巴结还来不及,怎么敢管。”

    林泉道是只有自家遭难,只为区区一把古剑,便屠我满门。原来世道崩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不禁慨叹圣人不再,妖魔横流。对朱诚更加憎恶了几分,报仇之心,更加坚定。

    几日里,他和众乞丐渐渐混得熟了,也时不时有些乞丐把要到的冷馒头,分他一些,寒夜虽冷,也让他感觉些许温暖。这一日,他看见朱府外墙边有一高草丛,一只狗叼了块骨头,从草里钻了出来。他拨开草丛一看,眼前豁然出现一个狗洞,直通墙内。林泉心中厌弃,毕竟钻狗洞的行径,君子不为。

    夜里,他悄悄来到狗洞边,紧张地四下张望,见四下无人,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俯身钻了进去。

    他才刚钻进去,就看见两人迎面走来,急急隐藏在树丛之中,不敢稍动。

    看两人身形装扮,俱是青衣长裙,应当是府内丫鬟,两人手中各端了一个大盘子,盘中菜肴颇为丰盛。

    “这么好的菜,这就不吃了,倒掉多可惜啊。”其中一个丫鬟说道。

    “可不是么,就算咸了一点,也不是不能吃,老爷何必发怒,可怜了那掌勺的李大全,被老爷痛打三十大板。”只见那女子嘻嘻一笑,脸上不见有什么怜悯之情。

    “有什么可怜的,那人肥头大耳,好吃又好色,”先前那个丫鬟接口道:“他不也是经常偷厨房的食材,还经常调戏过往的婢女呢,打他也是活该。”

    “你怎么知道,你被他调戏过吗?”另一个丫鬟说道。

    那丫鬟啐了她一口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贱蹄子,巴不得我被人欺负是不是。”

    两人俱是轻笑。

    到得厨房,一个丫鬟看着这些菜,沉思片刻道:“我想把这些个东西打包回家,给我爹妈尝一尝,丢了实在可惜。”

    另一个丫鬟警惕地四下里张望,低声道:“小声点,若是被人知道,你我定然会被赶出府去的。还有,顺便也给我包一份,送与我小弟,他读书辛苦,你从后门偷偷出去,我给你把风。”

    那丫鬟格格一笑,道:“你可真会使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