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访谈
繁体版

第7章 南飞(三)

    猝不及防我又接到了弟弟的电话,他要结婚了。那时我们的生意已经开始有了更长远的进步,我们在北市有了房子和车子。妈妈让我们把车子开回去给弟弟做婚车用。那次回去,他们也终于第一次对我的老公成亮露出了笑脸,那时我们的大儿子已经上了小学。

    他们给弟弟在市区买了大三居的新房子,给弟弟付了十多万的彩礼,在市区最高的酒店宴请宾客。那天所有的亲亲戚都在夸爸爸妈妈有福气,生的女儿有本事,能在威名赫赫的北市成家立业,站稳脚跟,生的儿子一表人才,能顶门立户。爸爸妈妈也笑得特别开心,从小到的,从没有见过他们笑这么多的。妈妈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弟弟还小,他们刚刚结婚,他才刚开始工作,生活还不稳定,你以后要多多帮扶他

    眼前的繁荣热闹似乎是自然而然的。过往我和他们的那些隔阂也似乎从不曾出现过。只有爸爸写给我的那封断绝关系的信还一直藏在我抽屉的深处,或者说一直藏在我的心底深处。我配合着他们粉饰太平,大家都不再提,那些岁月,那些争吵,那些谩骂似乎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我有时候,在看着他们笑,脑海里却突然就会出现爸爸曾经对我说的话:“你这么喜欢在外面跑,你这么想嫁人,你这么需要男人,你为什么现在不脱光了衣服去大街上转一圈呢,去啊,你去脱光了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人要你!”我清楚的记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是已经被打断的虎口那么粗的一根拖把棍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事情的起因又是什么呢?好像是高中的时候,有人给我写了一封情书,我并没有看到,它就被人直接送到了班主任的手中,班主任也没有找我核实,就直接去我家里做了家访。我从学校回来后,迎接我的没有任何言语,直接就是一顿棍棒,我是在他一边打一边骂的语言里才知道原来还有人给我写了一封情书的。那天我没有说任何被他们认为是狡辩的话。只是那句让我脱光了去大街上走一圈的话却深深地刺在了我的脑海里,也如同一把尖刀,一直扎在我的心里。很多次看到爸爸,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句话。

    后来我想,我的抑郁症一定不是突然就有的。原生家庭里的遭遇深深地埋下了一颗种子,而婚姻里感情的变故使这棵种子蓬勃生长了起来。

    婚姻里感情的变故其实是我一个人的变故。成亮自始至终对我的感情就是温润如水的。是我自己一个人爱的太热烈浓厚。突然有一天清醒过来,发现这竟然一直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时,我整个人就没有了生存的欲望。

    我的前夫,成亮,他其实是有自己的白月光的,当时那年我正好出现在了他爱而不得的低潮时期,他的白月光跟他暧昧了很久,到最后却明白地拒绝了他,学校的实习正好给了他远离伤心地疗伤的机会,而我又突然热情似火对他穷追猛打,不离不弃的,还陪他一起吃过了很多苦,熬过了很多艰难的创业路,他应该是从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的,只是在我有了孩子后,不得不奉子成婚。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对我的责任更大过感情。以前不懂,跟他吵过,闹过,抱怨很多。总感觉他给我的不够多。各种患得患失,以为有了孩子,就会尘埃落定。后来我的丧偶式育儿生活,让我一点一点慢慢醒悟了过来。他是不爱我的,他其实在这个婚姻里也并不快乐。他把他所有的热情都给了事业。有时候,看他孤单寂寞的样子,我也会觉得他和我一样,都是可怜的人。

    抑郁症是什么时候开始让我有感觉的呢?

    应该是33岁生完小儿子以后才慢慢有意识到的吧。

    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可是,我并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么多了。那样的痛苦,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伤疤它是一直都在的。日常里我可以忽略它,但是,如果一旦揭开来,它总还是会是血淋淋的。

    简单的描述一下,就是,我突然就茅塞顿开的意识到,其实,在感情的世界里,我是一直活在自己的宫殿里的。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也只听到自己想听的。认定了就一腔孤勇地冲了上去,对路旁的一切荆棘视而不见。说白了,也就是个爱情白痴吧。

    那样的我,看不到成亮的痛苦。也许是看到了不愿意去深究。

    我一直在成亮的身上寻求着原生家庭里没有得到的温暖和爱,也注定是无法得到的。因为他对我的感情也许就是陪伴二字更重一些吧。我出现的时候,他刚刚失恋,正处在深深的自我怀疑与沮丧中。我的直球式热烈让他恢复了自信和骄傲。他更没有想到我能坚持了那么久,一直陪伴了他那么久,一不小心就陪着他走完了前半生的大部分旅途。他对我感激,怜悯,心疼,却也无奈。我要的爱,他却始终无法交付。他可以给我无数的金钱,让我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给我无限的自由,让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唯独无法给我他内心深处最真心的爱。但是他感觉对于孩子们和我,他都是有着无法逃避的责任在的。于是,我们就只能一直这样过着行尸走肉般的只有亲情的婚姻生活。

    生完小儿子后,我们就开始了分房而居的室友式生活。互不打扰,相得益彰。各自都很自在。

    那时我才发现,也许我们更适合做朋友。在成为室友的这两年里,我们不再吵闹,我们相敬如宾,我们只是两个孩子的父母。我们也不再对对方有超越朋友以外的任何要求。我们看彼此都顺眼了很多。

    在小儿子2岁那年,我的姥姥去世了。

    在接到视频,看着姥姥已经快没有意识,怎么也叫不醒时,我就已经流泪满面,哭到不能自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的姥姥,我永远也不能忘记。我放下电话,发疯般地去找刚刚在寺里给姥姥请的平安手串,然后打包行李,我必须马上就赶回去!

    这时我突然看到了正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的小儿子,清醒了过来---我不能丢下孩子,他在生病。

    我给成亮打电话,问他的出差行程能不能马上结束,能不能赶快回来。他说没办法,是很重要的会议。让我再坚持一下。他那边一结束一定马上赶回来。

    我叫了最快的快递,把手串包好发了回去。我对妈妈说:“妈,姥姥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手串收到了就给姥姥带上!一定及时告诉我啊!!!”

    妈妈说:“好,知道了。”

    成亮是三天后赶回来的。孩子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里,我再也没有收到妈妈的电话。我以为我可以把孩子交给成亮照看,我可以安心回去看姥姥了。

    我收拾好行李,拿车钥匙出门,给妈妈电话告诉她我很快就回去了。

    妈妈在电话那边有些许疲惫,她说:“你不用回来了,你姥姥今天已经下葬了。”

    “什么?!”

    “那天你打完电话没多久,你姥姥就不行了。当天直接就回老家筹备丧事了。”

    “你怎么不通知我,不是让你一定要告诉我的嘛!?”

    “你一个女孩子,回不回来的,没什么要紧的。你放心,你的那份份子钱,我已经帮你出了,你记得给我就行了。何必大老远的再跑回来呢!”

    “那我寄回去的手串呢?给姥姥了吗?”

    “没有,我放起来了。”

    “为啥不给她?”

    “你姥姥的随葬品那都是以前都一样一样挑好定下了的,哪能你随便寄个东西回来就放的!”

    “那我等几天回去给姥姥过头七。”

    “不用,你不用回来,没什么意义。你专心照顾好孩子就行了。”

    后来,一年以后,我准备偷偷回去给姥姥过周年,我不再告诉父母我会回去。但是妈妈似乎知道了我的打算,还是打电话来劝阻我不要回去。我打定了主意不再听她的劝。我拜托成亮照看好小儿子。我准备回去偷偷去祭拜姥姥。出发之前成亮问我:“你知道姥姥安葬在哪里吗?你回去怎么找呢?”

    我:“我到了再问我弟。”

    成亮:“你弟要是告诉你妈,到时候她再出来拦着不让你去呢?”

    我

    是啊,我妈是一直在说,作为女孩子,是没资格去坟头祭拜的。

    这是我们离婚一年以后的一段日常。

    一年以前,在姥姥去世不久后,我从悲伤中回神回来,我突然就厌倦了这种求而不得,毫无尽头,也毫无意义的婚姻生活。我想起在那年寒假我写完第一本长篇时的开心,想起那些年没日没夜的低头打字的快乐。我想重新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新的生活里,要有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要有一两个臭味相投的闺蜜,还有可爱的小儿子。至于感情,就随缘去吧。因为我发现我似乎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十几年的感情婚姻,很平静的就结束了。他没有任何挽留,只说:“你开心就好。这些年我们打拼的成果,一人一半,儿子也是一人一个。还需要什么你尽管提,能给的,我都给你。”

    整个过程里,没有撕扯,没有哭闹。我们手拉着手去申请离婚,就像多年挚友。

    生完小儿子以后,我已经完全退出了公司的经营。切割起来很容易。

    我带着小儿子搬到了我名下的房子里。大儿子早已经开始住校了。在他看来,我们的生活并没有特别大的改变。他虽然名义上跟着爸爸,实际上,基本每次接送他上学回家的也还是我,至于回哪里的家,并不重要。他爸爸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了生意忙得没什么时间陪他们。偶尔周六了,会抽空陪我和孩子一起吃饭。我们除了多了一本离婚证以外,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的改变是看不见的心里变化。我不再把感情寄托在成亮的身上,不再为得不到的爱而抱怨,而患得患失。

    我开始讨厌看所有有关爱情的书和影视剧。我把《琅琊榜》反复看了无数遍。我喜欢上了为事业可以不顾一切的坚韧。我有了想写一部女性奋斗故事的冲动。把感情只当作追求事业路上的调味品的女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