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程之乐同祖父程公一同参加宫宴，众人分席而坐后，一些名门贵女就会互相交谈攀比，彼时的她不爱讲话也不屑与这些人为伍便找了个由头早早离开了御席。

    程之乐进王城前听太子曾提过万花园中稀有的莳羽花要开了。莳羽花的花瓣只有五瓣，初开时宛如赤金的羽翎般娇嫩，花蕊更适合制作成香丸佩戴在腰间香味可维持一载有余，她最是喜欢。

    于是便只身一人往万花园的方向走去，在路过中安殿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七八岁小太监的哀求声“求你们救救殿下，求求你们”

    两名年纪稍长的嬷嬷挡在小太监的身前，不屑的说道“今天是宫宴，没人会在意一个卑贱侍女所生的种，圣上将他扔进中安殿本就是让他自生自灭”

    小太监跪在地上流着眼泪鼻涕苦苦哀求着“王嬷嬷，求您救救殿下吧，他再怎么样也是圣上的皇子”

    另一名身材微胖的嬷嬷没好脸色的说道“皇子？他也配？”

    “好了，别跟他废话了”说完，王嬷嬷用力踹了小太监一脚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却见门口处站着一位大概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二人连忙上前呵斥她离开“你是哪个宫殿的婢女赶紧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边说着还一边推搡着她，程之乐退后一步略微不悦的说道“我祖父乃是太子太傅，你们胆敢放肆”

    二人一听是程家的小姐，连忙行礼赔笑说道“原来是程家的小姐，老奴有眼无珠错把程小姐当成婢女还望赎罪”“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如此对待一位皇子？”

    “小姐有所不知，这九皇子生来便有心疾本就是个短命的，圣上将他安置在中安殿就是让他等死....”

    程之乐不等她说完便反问她“圣上可吩咐过不许救治？”

    王嬷嬷一时间被问住，确实，即使九皇子不受圣上待见可也未曾收到圣上的旨意不许医治，这一切都是她们自己揣测圣意才苛责于他。

    程之乐见二人答不上来，又问“暂且不论他是何出身，我只问你们，他可是姓萧？可是记入皇室族谱的人？”

    地上的二人慌乱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做答，程之乐又说“今日来王城的都是朝廷重臣以及其家眷，若我将此事禀告圣上冒犯皇威、苛待皇子这两条罪责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二位这脑袋当真是不想要了么？”她越说越生气到最后直接是质问地上的二人。

    王嬷嬷连忙爬到她的脚边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哭喊道“小姐恕罪，老奴知错，还请小姐饶我们一命，求小姐饶命....求小姐饶命”

    另外一名嬷嬷急忙磕头求饶“程小姐，是老奴的错，老奴这就去请太医，还望小姐饶我们一命”说完，她就连滚带爬的往太医院跑去。

    程之乐用力一扯衣袖，然后端庄的往小太监走去，小太监知道她的身份急忙行了个礼“多谢程小姐救殿下，多谢程小姐”

    她弯腰扶起小太监，微笑的看着他“你可愿带我去见见你家殿下？”

    “是”

    随后，程之乐便跟随着小太监往寝殿内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容俊秀，骨瘦如柴的男孩迷糊的躺在床榻，右手手臂上的伤口还正流着鲜血，程之乐从怀中掏出林衍兰给的金创药为萧凉上药“这本来是给长兄准备的，现在只能给你用了”

    迷糊中的萧凉耳畔传来女孩温柔的声音，他尝试看清女孩的相貌可高烧的眩晕感让他瞳孔根本无法聚焦，随后便昏睡过去。

    程之乐给他温柔的包扎好伤口后，见他面色绯红微皱眉目便伸手试探他的额头“九殿下正在发烧，快，去打盆水来。”

    “是”

    片刻后，小太监吃力的端着满满一盆清水小跑过来，程之乐从袖口取出一方丝帕浸湿为萧凉轻轻擦拭着额头，然后又取出另外一瓶药递给小太监“取三粒丹药融入温水给你家殿下服下”

    “好”小太监接过药瓶就慌忙跑到一旁的木桌边按她说的来做。

    程之乐掀开被褥为他解开衣衫，露出的胸膛上处处是淤青鞭痕“堂堂大昭皇子，怎么能任由他人如此践踏”

    小太监端着汤药走来，说“每次，他们送来的饭菜都是下人吃剩的，但凡殿下说一句他们就会用鞭子像鞭打牲口一样打他，寒冬的时候还会克扣殿内的用度，取暖用的银丝炭不仅被他们换成普通黑炭，就连殿下的衣物他们也都是给换成下等的，一年内圣上也来不了中安殿一次，殿下也只能默默忍受。”

    程之乐接过汤药慢慢喂给萧凉“就没人管么？”

    “有啊，太子殿下每隔三个月就会来看殿下，届时他们就会佯装将殿下照顾的很好，若是我们敢跟太子告状第二天又会换来一顿毒打，后来有一次殿下半夜突发高烧，若不是罗侍卫奉太子之命给殿下送些衣物恐怕我家殿下早就魂归阴曹了，也是从那之后他们才对殿下恭敬些。”说完小太监接过程之乐手里的空碗放置一旁。

    程之乐继续用丝帕给萧凉擦着身上的汗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禀告圣上，往后你们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小太监欣喜的跪在地上叩头“奴才替殿下多谢程小姐，您真是殿下的恩人”

    “恩人算不上，就算他母族不体面可他毕竟是大昭的九殿下，名字是上了族谱的，本就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她上前扶起小太监继续说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可告知殿下我是谁”

    “为何？”

    她看向床榻上快要醒过来的人，说“殿下的处境本就不好，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今日之事，恐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所以...你就当不知道我是谁”

    “奴才谨记”

    萧凉缓缓睁开双眼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一名女孩为他系好衣衫盖好被褥，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之际，萧凉使劲全身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多谢...本殿以后...一定回报答你”

    程之乐轻轻挽过他的手放进被褥，俯下身温柔的说道“那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哟”

    说完，她便径直离开了中安殿。

    三日后，萧怀下旨处死一批了侍女与太监，谁都不知道是为何。而明尤也是那时候被人送进中安殿保护萧凉的，从那以后萧凉这个皇子的身份在王城中再也没有任何人敢质疑。

    中安殿外，原本还群星璀璨的夜空突然飘起了雪花，程之乐微微抬头看着突如其来的雪花心中竟莫名踏实许多，随后她向萧凉跪下。萧凉见状连忙上前搀扶，程之乐隆重的向他行了一个叩拜礼，说“臣女恳请殿下放过永安将军”

    萧凉缓缓收回停在半空的双手，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你是以何身份为他求情？妹妹？还是程家女？”

    “不”程之乐挺直身躯看向萧凉“臣女是以大昭百姓的身份，永安将军的忠心日月可鉴，大昭一旦失去他便会被敌国有机可乘，届时..我大昭还有谁可以代替他？”

    “这么说，你是在责怪本殿不顾全大局？”

    程之乐再次俯身叩首“恳请殿下放过永安将军，臣女向您保证，将军绝不参与您的谋划。”

    “你拿什么保证？”

    程之乐取出披风内放在腰间的锦盒双手奉上“只要您愿意放过小妹，将军就一定不会参与。”

    萧凉疑惑的打开锦盒里面躺着的是一幅红色卷轴“这是什么？”

    “婚书”

    “谁的？”

    “西周太子与程之笑”

    萧凉不可置信的看着红色卷轴，匆忙拿起打开看着上面的字“好啊，原来你是有备而来，这么一看本殿还真的必须要放了西周太子妃咯？”

    程之乐抬眸看着他，一时分竟不出他眼神中究竟是惧怕还是欣喜，萧凉将卷抽放进锦盒，平静的说道“本殿...欠你一份恩情，如今还你”

    “多谢殿下”

    就在程之乐准备起身离开之际，萧凉俯下身紧紧盯着她漆黑的双眸问道“你就没想过....成为大昭的王后么？”

    突如其来的话，让程之乐愣了一下。这一刻她竟然从萧凉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情愫，这种眼神她在林衍竹那见过，他莫不是...喜欢自己？

    这种眼神转瞬即逝，萧凉见她不语也没有再说下去，转身回了内殿休息。

    程之乐就这样跪在雪中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直到身影消失殆尽她才起身回了太和殿。

    当程之乐在侍女的搀扶下脚步微瘸的走进太和殿内殿的时候，倚靠在床榻上的程之笑见此情景疑惑的问道“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在雪里跪了一会”

    “他罚你了？”

    程之乐坐在软榻上后抬手示意侍女下去，转而一边按揉膝盖一边对着妹妹继续说道“不是的，好了不说这个了。他答应放过你和长兄了”

    程之笑略微诧异“他竟然同意了？就这么简单？”

    “嗯”程之乐平静的微微点头，心里还在琢磨着萧凉刚刚说的话和他的神情。

    半掩的窗户突然吹进一阵冷风，雪花也随之飘零在窗边，程之笑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淡淡的说道“又下雪了”

    程之乐随她的视线看去“是啊，恐怕这场雪....明日将会覆盖整个王都”

    话毕，重伤的程之烁就被两名士兵狠狠的扔进了内殿，随即顺手带上了殿门“殿下有令，在继位大典结束之前里面之人不得离开内殿半步。”

    “是”

    程之乐急忙上前搀扶，而倚靠在床边的程之笑挣扎着起身却意外滚下床榻，兄妹二人听见里面传来重物击落的声音也顾不上各自的伤急忙往床边踉跄的走去。

    当程之烁再次见到程之笑时，只见她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的趴在地上，而程之笑见到长兄胸口插着的两把锁龙钩时，再也止不住心里的痛苦与自责，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对不起”

    程之烁抬起右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温柔的安慰着她“不怪你的...笑笑”

    “若不是我当初一意孤行，如今...也不会发展成这样。”程之笑回想起当初所做的种种错误决定懊恼不已，从拒婚开始...就全错了。

    程之烁察觉到她的自责内疚继续安慰道“笑笑，有你没你这一切都会发生，这是注定的”他抬手指了一下外面的雪景说“你看，就像这天气，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刻是星光璀璨还是大雪纷飞。所以当初无论你做何种决定，都无法预知后面发生的事和你要走的路，明白么？”

    程之笑的视线随着程之烁的指示望向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心中的愧疚渐渐少了几分。

    程之烁见妹妹面色有所缓和情绪也平稳许多便转头询问程之乐“你欲所行之事，可有眉目？”

    程之乐失落的摇摇头“他的中安殿我进不去”

    程之笑问“阿姐，你要干什么？”

    “我们怀疑...遗诏可能在他手里”程之烁解释道

    程之笑瞬间从床榻边弹起，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可能！遗诏怎么可能会在他手中？”

    程之烁看着她，说“你可知明日九殿下将举行继位大典？大昭历代君王登上王位必须手持先王传位遗诏，在王陵行祭天礼时宣告天下。”

    程之笑犹如五雷轰顶，她脑海中突然想起自己所做的那个梦，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对了，云照不是一直守着你么？怎么不见他的身影？”程之烁问

    “恐怕已经落入萧凉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