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明:债主为我操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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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3 续铢钱

    第二天,去大慈恩寺的路上,裴元还在把玩手中那一枚铜钱。

    摩挲了半夜,上面的铜绿黯淡不少,看上去比“洪武”、“永乐”年间的钱币还要漂亮。

    裴元出门的早,等到了大慈恩寺,日头才刚刚升起。

    大慈恩寺香火极盛,引得周围街面也很繁荣。

    因为来上香的很多都是官宦家眷,再加上寺里养的护法罗汉不少,所以极少有浪荡儿在此生事。

    这也让很多寻常百姓乐意来这里一游。

    裴元穿着锦衣卫百户的官服,手中按着绣春刀,进了一家临街的食铺,等陈头铁和程知虎的儿子来寻他。

    裴元独占了一桌,将刀拍在一旁,跑堂的伙计不敢怠慢锦衣卫的大爷,赶紧点头哈腰的上来招呼。

    裴元随口要了几样吃食。

    ——他没敢点的太贵,因为只要不是太过火的话,一般店家不会真敢跑来找他要钱。

    这是他父亲裴光教给他的一个潜规则。

    裴元从小就立志要自己活在底线之上,当然会牢记他父亲教的各种规矩。

    今日恰好赶上休沐的日子,不少官宦人家都带了女眷,来大慈恩寺上香。这个临街小铺,也比平时多了许多见不到的人物。

    那就是各地来的举子。

    今年是正德六年,在结束不久的春闱中,辛未科出了个了不得的金榜状元,那就是谨身殿大学士杨廷和的儿子杨慎。

    按照正常来说,堂堂大学士的儿子成了金榜状元,肯定会引起强烈的非议。

    但今年就不是正常的情况。

    因为这个杨慎确实太猛了。

    杨小同学在十一岁的时候,就能写出“青楼断红粉之魂,白日照翠苔之骨”这样的句子。

    各地举子听说杨慎之才之后纷纷认输。

    “我不行,我不行!”

    “比不了,比不了!”

    这一科考的一言难尽,很多家资丰厚的举子,都选择留在京城多观望一些日子。

    一则交流交流学问,有所进益。

    二则结交些同伴,将来不管是士林扬名,还是当官出仕,都有些臂膀。

    这些举子闲游无事,听说大慈恩寺休沐日,常有官宦之女烧香拜佛,于是都来凑个热闹。

    裴元看到食铺里这些举子,就有些心烦。

    所有读书人中,裴元最讨厌的就是举人了。

    因为如果他们考上进士做了官,他们就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了。如果他们还只是秀才,也没有底气招惹裴元。

    偏偏这些举人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就爆,裴元还奈何不得。

    比如说。

    门口这个来晚了的中年举子。

    来晚了,你换一家店也是一样的。

    可这位,见店中旁处满满当当,只有裴元拍刀独坐,在众多举子的玩味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以一种斩妖除魔的大无畏表情,跑到裴元对面要拼桌。

    凭良心讲,裴元并不是那种不能容人之辈。

    只是如此一来,等会儿怎么好意思当着一个举子的面,白吃这一餐?

    那举子见裴元虽然臭着脸,但没说话,顿时也胆大起来。

    他仿佛有两京十三省的举人之力,都加持在自己身上,很是从容的在锦衣卫奸邪面前点餐叫茶。

    裴元默默吃着自己的饭,没有理会。

    见这边没发生什么风波,饭铺中举子很快各聊各的,遗忘了这个角落。

    裴元想着等会儿还得结账,不由越想越气。

    他看了那个读书人一会儿,想着知识也是财富,于是本着不能吃亏的想法,从袖中摸出那枚铜钱,挤出一个笑容,向那举人恭维道。

    “我听说能进京赶考的读书人都是有大才的,这枚钱上有两个字,不知道能不能讨教一番?”

    那举子先是一怔,接着想到就连锦衣卫奸邪也向自己低头请教,不由有些志气高昂。

    他环顾一周,发现没人注意这边,微觉失望之余,随手将那枚铜钱接了过来。

    那举子淡淡一瞥,轻笑道,“若是请教别的学问,我还高看你一眼,若是这阿堵物……”

    口中说着,忽然闭嘴。

    那枚铜钱被他猛的攥在手中,接着他的眼珠胡乱闪动,顷刻,又打开手掌仔细看着手中这枚钱。

    那中年举子长的略肥,看着却白净,那一瞬间贼眉鼠眼的样子,颇有些猥琐。

    裴元看在眼中,只不动声色。

    那中年举子爱不释手的又把玩了一会儿,遗憾的摇摇头,将那铜钱放在桌上,慢慢推了过来。

    裴元也不急着拿过,询问的看了过去。

    看刚才这家伙的反应,分明是下意识起了贪婪之心,却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言辞。

    那中年举子脸上的神色收敛,开口谨慎道,“这两个字,叫做续铢。”

    裴元问道,“这铜钱莫非有什么讲究?”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很值钱吗?”

    “值钱?”那中年举子一笑,刚想戏谑两句,后来一想这不过是个粗俗武夫,当即摇头道,“一文是它,一两是它,百两也是它。有的时候,几百两银子也未必有它好用。”

    裴元听了既喜且惊,连忙将那铜钱拿在手中,仔细的打量。

    这时,又想起还没请教这中年举子的姓名,连忙热情的问道,“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高姓大名?”那本有些傲气的举子蔫了下来,有些意兴阑珊了,“杨用修在前,谁敢称高姓大名?永嘉不第举子张璁是也。”

    裴元无心理会他的心情。

    这“续铢”钱在自己手中就是一文铜板,眼前这货,却有着让这枚铜钱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

    于是这个讨厌的中年举子,一瞬间在裴元心中眉清目秀起来。

    裴元当即很上道的笑着恭维了一句,“先生有卧龙之才,纵是眼前时运不济,以后也定有执宰天下的机会。”

    张璁听了裴元这话,心头像是被扎了几百刀,竟然忍不住羞怒道,“你住口!”

    裴元一怔,心中也有些不爽。

    这神经病吧!?

    却不知,他这一时无心,却戳中了张璁的伤心事。

    张璁也算少年神童,小小年纪就博学多才。

    十三岁的时候,曾经作诗自比,“有个卧龙人,平生尚高洁。手持白羽扇,濯濯光如雪。动时生清风,静时悬明月。清风明月只在动静间,肯使天下苍生苦炎热。”

    张璁以往提起此事,尚称得意。

    但到了京城后,遇到了十一岁就能写“青楼断红粉之魂,白日照翠苔之骨”的杨慎。

    张璁当时就是那个众多举子的朴素的念头。

    “我不行,我不行!”

    “比不了,比不了!”

    这会儿,张璁感觉自己的牙都有些痒痒,这些锦衣卫狗东西果然是奸邪啊!

    这心扎的好疼!

    裴元见张璁羞恼,按下心中的莫名其妙,开口问道。

    “先生……,何必动怒?”

    张璁脸色黑黑的,半晌才道,“学生和你没什么交情,咱们还是谈钱吧。”

    话题回到钱上,气氛明显融洽了许多。

    “这枚续铢钱,乃是世间少有的绝品。我记得南宋洪遵的《泉志》中就提到过此钱,可惜从宋至今,世所罕见。”

    “就像世间的名刀、名马一般,这枚钱的价格已经不单单体现这枚钱的价值,还有它所承载的盛名。”

    张璁说着,忍不住又伸手向裴元讨来再看。

    看了一会儿,口中又道。

    “若止如此,也不过昂贵一些,总归还是可以用钱财衡量的。但这枚钱,却有独到之处,因为这乃是一枚厌胜钱。”

    裴元听得一头雾水,“厌胜钱?”

    张璁解释了几句。

    “厌胜钱乃是古人铸造了用来压邪攘灾和喜庆祈福的。有些大有来历的古钱,上了年头之后,更是被当成祥瑞宝物看待。你看这枚钱,文右曰‘续’,左曰‘铢’,乃是古人铸来续命,祈求长寿的寄托之物。”

    张璁说着,将手中这枚钱又递还给裴元。

    “这等好东西,若是遇到识货的,拿去卖个几十上百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

    裴元心中不由大喜。

    知道了这些典故,裴元就如同被点通了心窍一般,他立刻想出来好几个把这枚铜钱卖出高价的主意。

    张璁看着裴元激动的神色,哑然道,“你该不会打算就这么拿着这东西去卖钱吧?”

    裴元一怔,“不行吗?”

    张璁鄙夷的看了裴元一眼,揶揄道,“这东西最大的价值不是卖的,而是用来送人的。”

    “送人?”裴元一愣。

    张璁说的正尽兴,有心卖弄本事,当即得意道。

    “我来教你。”

    “续铢的名头甚大,世间却几乎寻不到真品。”

    “当今大学士李东阳年事已高,身体老迈,若是你将此物作为礼物送去,李东阳骤然得到此宝,必然大喜过望,将你迎为上宾。风光这么一回儿,不比得百十两银子要好?”

    张璁说完,不免又有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若是给李东阳献上这枚大有来头的续命厌胜钱,属于吉祥喜庆之物自来投归,其意义和向天子献祥瑞差不多。

    裴元当然也明白给李东阳当一次座上客的价值!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拈着这枚续铢钱,“这东西,有这么灵验吗?”

    张璁一笑。

    “谁知道呢?说不定李大学士心中喜悦,又有了寄托之物,能坚定心思,多活个一年半载也未可知。”

    裴元捏着手中的铜钱,想想家里那个养了搬金小鬼儿的青釉瓷瓶,情不自禁的干咽了口唾沫。

    他再看张璁。

    这个原本在他眼中极为讨厌,之后又眉清目秀的举子,现在已经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