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
赫尔卡睡不着。
那些议论声本就非人语,狼口一走、八锁一缩、此地立即从人声鼎沸变成了百兽嘶鸣。
百年前她就觉得它们很吵。
百年后他也一样。
封夜与赫尔卡心有灵犀,像是演练过无数次般。
只是心意一动,一截紫黑色的金刚巨掌便立时在赫尔卡的脚下升起。
封夜只是将手轻轻上扬,便将指尖的钢铁之躯掷向了远方。
当赫尔卡仿佛流星般撞到窑壁时,那些东西立时都安静了。
烟尘散去,破碎的穴劈外倾,仿佛成了漆黑的舞台。
赫尔卡揪着一团白色的杂毛,提起一具有着三个头的废躯就那么出现在了无数异类的瞩目下。
被他提着的第三颗头仍在瑟瑟发抖,人脸而白发,像个圆滑世故的老者。
另外两个,一个如中年人,褐皮而五毛,长着独角,大张着金鱼般空洞的目,紧闭嘴唇。
一个如青年,黑皮而眯眼,长着双角,一口尖牙利齿。
赫尔卡抖了抖它,上千条舌头顿时如团结的蚯蚓般垂落。
也不知它算什么物种,残留的神经还驱策着那团东西,舞得格外扭曲。
赫尔卡看都不看它一眼,一把扯断了那团细舌,任由它迸出乌黑的臭瀑。
随后用同一只手猛地一拳砸开了老头的牙门,就这么在里面…一一点点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顿时无数纠结而扭曲的东西开始乱窜,一根一根在他苍老的皮肤下开始了起伏,有的顺着老者的喉咙冲向了下盘,有的则即将途经太阳穴…
“想活命吗?”
那居高临下的王问道。
整条脊椎都被捏爆的老头已然无法出声,只得拼命地晃动自己的脑袋。
见状赫尔卡只是伸出手,指尖在他头顶浅浅画了个圆。
“额…啊啊啊啊啊!”
老头顿时发出了哀嚎,随着他肌肤的忽然松弛,虫们一下子畅通无阻,更像是嗅到了空穴来风般,齐齐调转方位,统统冲向了头部!
赫尔卡冷冷地望着他,漆黑一片的眼底不含任何情绪。
他就这么看着它,看着它们从它头顶的漏洞中钻出,成群结队间疯狂地扩大着出口。
他就这么听着,听着自己缔造的寂静。
他当然听不到悲鸣,他懒得听,那像是它的道理,它们不配。
道理是情绪的说客,哭泣则是情绪化本身,只是无论哪一个,今天都过不了这一关。
一种阔别百年的满足感涌上了陈黛的心头。
“依据影子律者的指示,我,白虹,即日起继续负责狼窝的一切事宜,你们还有何异议?”
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亮,无论如何,他很肯定——这里没有谁敢装聋。
乒乒乓乓、嘶嘶啦啦…
异类们用行动表达了自己态度。
怎么会有人听不到呢?
“若有,那必是装的。”赫尔卡•赫卡忒如是说。
待最后一条舌蚯从老头的头顶窜出,他的皮肤与躯干终于没了间隙,渐渐完成了贴合。
只是方才群虫游走过的痕迹依然鲜明,变成了一道道塌缩的褶皱。
他好像一个脱了水的木乃伊,空有强壮的身躯,却只有一颗小得滑稽的老头。
“被这个玩意儿买下,从此变成了异类•食人魔的一部分,你应该很不甘心吧?”
赫尔卡抛下老头,冷冷发声道。
那两颗硕大的头颅仍吊在他身上,看起来格外滑稽。
“现在,这具身体只属于你了,把那两个脑袋割下来从此得到人样,还是再安两个脑袋以你为主,权利都在你了。”
对方沉默了。
噗通。
这种声音赫尔卡已听过无数次,不需要刻意记忆体格,他便听得出是谁于他身后臣服。
“你想要什么?”
不曾回头,他如此问道。
“我原本只是个叫做因斯的乞丐,一无是处,根本配不上这人样,甚至连在狼窝的工作都无法胜任…”
咚。
他磕得格外响亮。
“我不做人了,请您赐予我魔鬼的首级,然后让我们为您肝脑涂地!”
赫尔卡缓缓转过身来,幽幽目光似乎来自幽冥。
“好,那…”
沓、沓、沓。
“你挑一个吧。”
高鞋跟踏在空旷间,任刺耳的声浪重复。
赫尔卡轻轻挑起老头的下巴,目中满是轻蔑。
忽然间,一切都静了。
像是谁按下了暂停键,异类们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竖起耳朵紧张地等起了老头的答案。
止,是那种窒息般的静,连风都带不动呼吸。
只有赫尔卡始终居高临下,直直望着那颗老头,气息自如。
“我…我选…”
只见面露狰狞,狠狠地一把扯断了肩膀左侧吊着青年首级的残颈,然后珍而重之地答道:“赞格威尔!”
“嗷呜!”
一声狼嚎忽然从远处响起,赫尔卡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有着犬类耳朵的中年男性正向此地爆冲而来。
伴着一声怒吼,他的身体猛地膨胀起来,俨然失去了人样,漆黑的狼豪根根弹出,另有四只纤细的犬爪开始自他腹下抽出。
那个异类展露了自己的真容,正于虚空中向着赫尔卡冲锋!
“就是你吧,幸运儿。”
赫尔卡一动不动,哪怕腥风已经后发先至,他亦面不改色。
“荷…”
随着那颗兽颅越来越近,赫尔卡看得愈发清,至膨胀结束时它的身体已有卡车大,有着苍白的脸颊、血红的吻、以及纯黑的眸瞳。
不过短短数个呼吸,它已飞身踏来。
“吼!”
只见它张开了血盆大口,锋利的獠牙间连着银丝,有碎骨与血丝被沾在它牙缝中,格外狰狞。
“呜呜…”
只是在某个刹那,它的影子和赫尔卡重叠在了一起…
随后,它一寸都无法前进了。
有什么已经捏住了它,以不容挣脱的力量把握了它的身躯。
只见赫尔卡将右掌举起,缓缓收紧。
那狼身顿时在空中四分五裂,一颗头颅弹出,一直滚到了赫尔卡身后。
“谢…谢谢您!”
赫尔卡轻轻松手,那团烂泥立时坠落在地上,只有些许腥水粘着狼豪还在空中滴落,隐隐暴露出封夜掌心的轮廓。
喀喇、喀喇!
某种血与骨疯长的声音正从他身后传来,赫尔卡没有回头,甩了甩手,继续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