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丹等人正要退出大殿，突然传来一个娇酥的声音：“观客且慢！听了戏也不给一声喝彩就要走吗？难道是姐妹们唱得不够好吗？”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一凉，不知这话可是对他们说。于是抬头一看，看到那十二个戏子都依靠在戏台的栏杆上，向他们看来。

    亚丹于是停下脚步问道：“姑娘们说的可是我们？”

    “可不是嘛，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吗？”的确，宫殿之内的灯早已熄灭，月光之下，只有他们几个伴着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是阵阵从门口灌进来的风和浓郁的黑暗。

    “我们几人路过此地，听到唱戏声冒昧闯了进来，请姑娘们莫要责怪！”

    台上众人听罢，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一会儿的聒噪过后，桑衣接着说话：“那倒没有责怪，我们唱戏的，谁不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观众欣赏呢？况且，都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听过我们唱戏了呢！”

    “你们的戏唱得很好，令我们很是沉溺，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像这般使人着迷的戏，但是我们只是急急忙忙路过，既然戏已经落幕，那我们也该离开了。”武凤正色道。

    “你们莫要着急，我们只是戏子，我们不会害你们，也请你们不要害怕，只是众姐妹许久没有说话聊天的人，实在是烦闷得紧，所以想向你们打听打听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罢了，没有什么新奇事，现在发生的事情此前也曾多见不怪，此后，我想大概也避免不了吧！”武凤回答道。

    “哦！原来还是那样！”众伶人皆叹息纷纷，像是恍然大悟了。“我从你们脸上看到了恐慌的神情，从你们的眼中感受到了迷茫……金州王国又动乱了么？战争又要到来了吗？”

    “金州王国？金州王国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消失在亡渊河的风暴之中，成了人们口中的传说，这一千多年来……”

    “什么？金州王国已经不存在了吗？”众姐妹惊叹不已，“那么现在又有谁在统治这个世间呢？”

    “王城的姬氏家族统治着大地……”

    “王城？那么是不是又是战争，饥饿，流离失所呢？”

    “不，人们过得安定，不过现在北方森林里出现了新的邪恶力量，我们这趟旅程就是为了对付这些邪魅。”

    “古塞里近来确是来了很多带着阴暗气息的生物，他们也不算得上是人。我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人的气息，只是他们不敢来宫殿这里，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好像害怕我们似的，总是躲得远远。他们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着一些事情，你们可要小心为是。”桑衣说道。

    “多谢姑娘提醒！”武凤道了谢，正要离开，听到一声不可置疑的声音。

    桑衣再次问道：“你说的金州国覆灭了？是真的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啊，这都是已经快被忘却的历史了！我也是从我祖父的口中得知，可能我的祖父又是从他的祖父以至祖祖辈辈那里听来。当年北方军队越过了中央山脉，军队直接到达了亡渊河边的金州城，在那天正好亡渊河上风暴肆虐，帮助北方军队攻破了金州城。随后北方军建立了新的王朝，金州也就消亡。这些事情，大概也就发生在这座古塞被攻破之后不久吧，正因为这里被攻陷了，北方大军才能够挥军南下，饮马亡渊水。”武凤谨慎地解释道。

    众伶人听罢均大笑起来，这笑声起初笑得透彻抒怀，好像终于得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答案一般。后来，她们越笑越变得凄切无奈，终于，笑声变成哭声。她们呜呜咽咽在台上相互抱拥着哭泣了起来。

    “你们为何如此开心，又为何如此悲伤？”亚丹问道。

    “你们不知道，我们十二人的命运因这个国家而起，这个国家又因我们而灭。这个世间给了我们无边的痛苦，但是又因我们而痛苦，那么到最后历史尘埃落定，有谁知道，到底谁胜谁负呢？”说到这里，桑衣抬起头看着天空的圆月，对着月亮自言自语。

    “人是如何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们的悲剧的！月亮啊月亮，你是至悲哀的月亮，你告诉我你所看到的一切好吗？你见过世界的一切悲剧与阴谋，你见过一切暗夜里的勾当，你却依然沉默不语，你是害怕他们呢？还是早已麻木不仁？”

    “你们是什么人呢？你们是一千多年前的鬼魂吗？”亚丹大着胆子问道。

    “你们有听说过金州十二伶吗？”桑衣反问道。

    “大概也许听说过罢？但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罢了，难道你们就是她们吗？为何会被困于此？”

    “你们一定想问，我们十二姐妹的命运是什么吧。可是，我们的命运什么呢？唉，谁记得呀？我们的记忆力有太多的痛苦，它们把一切都掩盖住了。让我稍作回想！姐妹们，你们能记得起我们的命运吗？”

    舞台上的其他戏子议论纷纷，然后都说道：“否也！”

    “你看看，时间是多么无情啊，把我们的记忆都夺走了！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留下。但是，在我记忆的角落里，仍然记得一些事情……关于前世和今生，关于我们那些可能已经被遗忘的历史。”桑衣说到这里，在台上走来走去。

    她时而沉思，时而颔首低眉，时而抬手高看，时而焦急如焚，时而悲伤如雨，时而激动如急流，时而慌张如惊鸟。众姐妹安慰着她，让她不要去想那些过往之事。

    在许久的沉默过后，她还是向着虚空之中，而不是向着台下众人娓娓说来：“我们十二人的前世本是金州王身边的十二位亲近之人，有宠臣，有将相，有妃子，有谋臣，也有近亲。

    在金州王攻打亡渊洲的时候，我们常常伴随他左右。我们见证了繁华盛世，也见证了一位国君的残暴，也参与了对鱼人族的屠杀。

    唉！那些可怜的鱼人们，统统被我们的军队把头割了下来，丢到一个巨大无比的鼎内，鼎下燃烧着熊熊烈火，鼎内热水沸腾……这个鼎替金州王发泄这一种仇恨，怪异的，扭曲的仇恨，一个种族对待任何和自己不相像的一切东西的，高傲的，居高临下的仇恨。

    可是一切都会有终结的时候，包括金州王对我们的宠幸。

    在征服亡渊洲的鱼人族之后，我们的船满载着亡渊洲的财富踏上归程。正当我们欢庆胜利之际，大地凹陷，巨浪滔天，整个亡渊洲在一瞬间沉入水底。而金州王却抛弃了所有人，独自乘着船侥幸离开。

    我们在生前的最后景象就是金州王那摆脱恐惧后得意的脸，以及来自鱼人的诅咒，那诅咒像歌一样在我们失去意识的头脑里回旋，它要我们记住前世最后的痛苦，以使之伴随我们下一辈子……之后，我们来到了阎罗殿前。

    森森阎罗殿使我们颤抖，鬼兵们站在我们的左右，用青色的目光注视我们，而阎罗则是一脸和蔼样子。你们不知道，阎罗其实是个可爱的人，并不像我们所说的那样恐怖。他说话温柔，是一位慈祥的老者。

    他细数了我们的罪状，当然有些罪连我们自己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他说我们什么为官贪婪，为臣不忠，为富不仁等等。这些罪虽然我们并不承认——比如说为臣不忠这一条，但是不容辩驳。

    阎罗王捻着胡子，伸出一颗硕大的脑袋看着我们，他的眼珠是凸出来的，但是确实很可爱的那种形象。他说：‘凡是有因就有果，你们前世之所作所为，须用你们的来世来偿还，这是众所周知的，在此我无需多说。只是你们前世酿的罪太过深重，要如何让你们为之悔恨呢？’

    他说完就在案台前走来走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折磨我们，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只是在判官椅上坐久了，想要活活筋骨而已。

    突然，旁边的一个黑面鬼差说：‘大王，我过去在亡渊洲收取鱼人们的魂魄时，曾听到他们痛苦而又绝望的哭泣，他们让我为他们伸冤，若是抓到金州人的魂魄，让他们也尝尝人世间的种种苦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