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黄一笑此刻正暗自打量眼前两人。

    南人尚武，他自幼也跟随家中的两个武师学过几年拳脚，对武学识得一二，知晓这世间武学分为两派，一派精研于搏击招式，锻炼肉身，江湖称之为外家。另一派养气于内，锤炼五内，被称为内家。

    外家练肉，内家练气。肉身练到极致，也仅仅是无根之力罢了，在内家功法面前，无论是耐力、力量或者速度，或许均都远远不如。但内家功法修炼要求苛刻，不说别的，仅是入门基础的呼吸之法，就少有人能练成。

    而常人的一呼一吸循环是很短暂的，常被内家用作衡量内力深浅的标尺，称之为一息。若尝试着延长一呼一吸的循环，会相当吃力，初学者会浑身发热，坚持不住几个循环就会感觉窒息，这便是呼吸之法对五体及脏器的熔炼。循环间隔超过常人两息，且能维持长久如自然呼吸者，其体内的力道就能超过一般人了，而且总感觉精力满满，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但，仍未达到真正修习内家功法的基础。

    只有达到了三息，体内之势渐渐沛阔，阴阳逐步调一，汇聚成了内力，如乾尘丹海，绵长不绝，发散由心，这时候才勉强可以学习一些门槛较低的内家功法。虽然只是低阶，且其限制因人而异，但任何一种，威力已远超一般外家功法。

    通过观察，黄一笑暗自心惊，之前他就奇怪，这顾寻为啥能够一路风驰电掣连口气都不带喘的，此刻细数才发现，顾寻居然是个内家子，而且已经达到四息，且呼吸循环极为绵固自然。

    黄一笑自问他连两息都做不到。

    他又数了数老头的呼吸，这老头居然更惊人，他一个呼吸，竟是八息。

    八息是什么概念？大概相当于普通人跑完二十丈的路，这老头只需要用一口气。

    “这难道就是内家的极致？”黄一笑吞了一口口水，内心充满期盼，他又看看顾寻，心中猜测这两人的关系，羡慕更多。

    “你这小娃，进屋一声不吭，像个闷葫芦，盯着我们爷儿两看这半天，看够了没有啊？”老头似笑非笑的问道。

    “晚辈唐突，前辈内修高深莫测，遇见高人，我心中忐忑，不免失神。”

    “哟，你年纪轻轻，也懂得世修武道？”老头问道。

    “南人尚武，从小就习武的，不止我一个，自是粗浅知晓一些。”

    “看来你走的是外家的路子，现在呼吸还不足两息？”

    “回前辈，家中武师资质不够，确是外家功夫，晚辈常听他们聊起内家，充满羡慕。”。

    “想学么？”

    “当然想学！那个......我能拜您为师么？”黄一笑抿了抿嘴，干脆直接跪下身子，向老头深深一拜，目光充满期待。

    “额，我自在惯了，不收徒弟的。”老头赶紧避开那殷殷眼神，目光神不知鬼不觉和顾寻对上了，正看见这人一脸坏笑的望着他，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顾寻却先开口了。

    “我收徒弟！”

    “你收个屁！”

    “怎么，你不收徒弟还不让我收？我又没碍着你。”

    顾寻凑到黄一笑面前，摆出一副高深的样子，说道：“来来来，一笑小友，我看你骨骼惊奇，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就是呼吸功法么，我也会，你先拜我为师，完了我教你。”

    黄一笑看着顾寻，又看了看其背后椅子上的老头，目光又落回到顾寻脸上。

    老头急了，心想这小子果然又在使坏，他要真做了人家师傅，学了自己的功夫，那自己岂不是变成了师祖？虽然做师祖也没啥，可是这种便宜师祖，没个正形儿，他不乐意。

    其实他之前就对黄一笑有些欣赏，觉得此子心性不错，有些心动，只是原打算再多相处一些时日，拿准了再收为徒弟。

    这下好了，没想到顾寻横插一脚，跟自己抢了起来，这算咋一回事儿。

    尤其眼看黄一笑这小子居然还真的心动了，老头赶紧尖声叫到：“咦？一笑你看这是什么？”

    他拿出一本书册，第一页写着“汇息决”几个大字。

    “咳咳，看到没，想不想学？想学就拜我为师！”

    “你自在惯了......”顾寻没好气说道。

    “什么话，咳咳，我等习武之人自是克己自律之人，何来自在一说？”

    老头慌忙解释。

    “你不收徒弟的......”顾寻背起手。

    “你闭嘴。”

    老头一脚踹开顾寻。

    黄一笑此时激动万分，竟忘了从地上起来，赶紧挪到老头面前，大声喊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便行三叩九拜之礼。

    老头哈哈一乐扶起黄一笑，还不忘开心得意的冲顾寻扬起下巴。

    跟我抢徒弟？那是门儿也没有啊。

    他甚至听到顾寻“啧”了一声，心底更开心了。

    黄一笑此时却满是感激的看向顾寻，朝他点点头，顾寻悄悄使了个眼色，装作没看见。

    “顾寻，我黄一笑从此以后，认你做兄弟，此生绝不相负！”他心中暗自发誓。

    “拿捏。”顾寻内心此刻云淡风轻。

    老头似想到了什么，拍了拍黄一笑的肩膀，“哎，我如今有你这么一个弟子，甚是欢喜......”他在“一个”两字上加重声音，似在强调，又有意无意的瞄了眼顾寻。

    顾寻知道，这老头又动了收自己做徒弟的心思了。

    只是顾寻不想做老头的徒弟，他觉得他和老头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应该用师徒来衡量，应该更亲近一些。但老头的年纪，好像又不太适合做父亲，做爷爷似乎年纪上又小了点儿。

    “我就算了吧。”顾寻无奈的摇了摇头。

    风老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却表现的毫不在意，此刻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朝黄一笑说道：“既拜我为师，这功法就传你了，好好参悟，不懂之处可以来问我。”

    说完就把那本小书册递给黄一笑。

    黄一笑听出老头语气中的失落，回头看了眼顾寻，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向着风老头重重点头。

    “师尊，一笑还不知道您老的名讳？”

    “哈哈，老夫姓田明风，道号风求秋是也。”老头神色傲然的捋了捋胡须。

    “对，这名字好记，一笑你记住——风球球！”顾寻也说道。

    “你个小兔崽子！”老头胡子刚捋了一半，听到“风球球”仨字，差点没气死，伸脚又往顾寻屁股踹去，只是顾寻早就撒丫子就跑远了。

    风老头啊啊啊的一声，胡须都竖了起来，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一个追，一个跑，瞬间没影了。

    黄一笑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会心一笑。

    ......

    追了没多久，风老头便追上顾寻，一把抓住，拎起来，像拎只小鸡。

    “狂的没边儿了是吧？”

    “老头，教我武功吧，以后我保护你。”顾寻也没挣扎，看着远处。

    “哼，你又不是我徒弟，凭啥要教你？不过你要是肯拜——”

    “拜你个大头鬼，你不是有徒弟了么，你还收？”

    “寻儿，你不懂......”风老头神色有些怅然，轻声喃喃。

    “疯老头，你也不懂。”顾寻有些恼了，挣开老头的手，一屁股摔在地上。

    “父母死的那天，我站在灵堂前，世界成了冰冷的黑夜。”

    “黑夜里来了一个糟老道，成了这黑夜中的光。”

    顾寻轻声说着。

    风老头沉默不语。

    “你又何尝不是我黑夜中的那道光呢？”

    他内心喃喃，思绪回到当初，那个灵堂前的少年，在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看到这孩子眼神中的悲苦和彷徨，那孤孑落寞的身影，仿佛倒映出了他自己，被师兄追杀，被宗门抛弃，自己的爱徒，为了掩护他，被乱剑砍死。

    不逃了。就在此处隐下，与这可怜的孩子相伴吧。

    两年时光，其实并不长，对于干枯的湖床，一场雨的时间，也足够滋养。

    他陪伴着这孤独的孩子，这孩子也陪伴着孤独的他，那份似亲人一般的情感早已不用刻意言明。

    “倒是我过于执念了。”

    风老头心中默默想着，看向顾寻。

    “寻儿，我从没告诉你，其实，我有很多仇人。”

    “以后我来护你。”

    “你护个屁，我堂堂七尺男儿，需要你护？”

    “你只有六尺。”

    “......”

    “老头儿，教我武功吧。”

    田风沉默，他抬起头，望向洒满星辰的苍穹，半晌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等你到八息，我把自创的剑法传你！”